黎商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外面开始下雪,最开始只是细碎的雪粒,一直敲打着窗,发出沙沙的声音,苏容在桌边一边看文件一边等他们回来,黄蕾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一直在给他发消息,他也懒得看。
明天就是小年夜,按理说他该保证黎商早点睡才对,然而他并不准备跟黎商回星海,上次的冷战历历在目,他准备带着小麦睡公司,等《光影竞技场》结束,自己找个房子。
中途他还给Vi打了个电话,九楼难得的一个大人都没有,Vi在片场,听到他语气委屈,笑着跟他说了会话,苏容还跟他问了下裴隐在哪,发现他也不知道。
裴隐这人从来奇怪,论脾气是最坏的一个,但又最恋旧,逢年过节一定回来,中秋也是只有他和苏容Vi,这次却不见人影,电话也不接。
等到十一点,黎商回到工作室。
他回来是拿衣服的,明天一早直接从星海出发去小年夜现场,去了就得见记者,这季节正是穿大衣的时候,每年这时候他着装总是压夏弋一头,因为肩宽腰窄身量高,天生的衣架子,越隆重越好看,到了夏天就是夏弋的主场了。
今天他也穿大衣,进门已经脱了往椅子上一扔,说了句“水”,接过黄蕾递的杯子开始喝。
他脸色很冷,进门苏容就发现了,其实苏容从来就没指望黎商能一直“温柔”下去,中场休息总会结束的。但也没想过他一结束就开始找事。
他走到苏容面前,阴影落在文件上,苏容头也不抬,听见他冷冷问道:“花呢?”
“什么花?”
“我送你的花呢?”
苏容也没指望能瞒他一辈子,直接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这次的花显然是他叫黄蕾订的,黄蕾大概把这个当成两人关系的一大进步,所以就算扫了一圈苏容的办公室也看不到花,还信心十足地打圆场:“容哥一定收起来了……”
“没问你。”黎商这句话一出来,黄蕾也不敢劝了,他继续冷冷问苏容:“花呢?”
他墨蓝眼睛逆着光显得特别冷,俯视人的时候尤其锋利得像刀剑,但苏容在这一次中场休息里从未有片刻松懈,所以也并不觉得痛,索性看着他眼睛,平静回答:“我扔了。”
“扔哪了。”说话的不是黎商,而是黄蕾,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在这一刻,苏容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但黎商的神色太冷,让他无暇他顾。
“扔哪里重要吗?”他也冷冷地回答。
黄蕾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殒灭了,她几乎有眼前一黑的冲动,然后才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尖叫道:“当然重要了,那里面有颗鸽血红……”
苏容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惯性地看向黎商的脸,后者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抱着手臂靠在桌子上。黄蕾仍然震惊地看着他,发现他有点像个弄丢了什么东西的孩子,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桌上的文件,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我扔在垃圾桶,然,然后有人过来收垃圾。”
“是清洁工,他们会把垃圾收集起来……”
黄蕾话还没说完,只见苏容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拔腿就跑,风一样吹出了办公室,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花束的去处了,连忙跑着跟上去,然而就在冲出办公室的瞬间,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黎商。
黎商仍然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早就知道了结局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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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记忆中Vi唯一一次真正对他发了脾气,是在他十来岁,有次和Adam打闹,打不过,气得耍赖,把东西乱扔,扔错了,把Vi从非洲带回来的一个什么雕塑砸得稀烂,其实自己也知道闯了祸,但Adam故意吓他,说“这下妹妹的板子要开张了”,反而激起他的自尊心来,Vi回来其实并没有很生气,还问他为什么砸坏这么多东西,苏容犯倔,不肯承认是自己失手砸错了,说:“我就想砸着玩玩。”
Vi于是真生了气,但也不是心疼东西,是觉得苏容学歪了,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把苏容吓得够呛,人都吓哭了,才又蹲下来跟他讲道理。说无论如何生气,不要糟蹋东西,拿东西出气是最没出息的行为,气总会消的,东西却回不来了,摔摔打打惯了,攒不下钱,要变叫花子的。
其实他那时候还顾忌苏容年纪,用词都是小孩子听得懂的,具体道理苏容后来长大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
这世上是有两种人的,一种是普通人,受了气也会情绪低落,也会消极怠工,但第二天爬起来照常去上班,失恋也不过吃点好吃的哭一场,总有一条红线,不会不管不顾堕落到底。另一类人却很擅长破坏,不管是破坏东西还是自己的人生,大约内心深处有种毁灭倾向,很容易败家酗酒赌博一去不回头。
苏容从来不是后一种,他从小得到足够的爱,所以也爱自己,无论如何想不到自暴自弃,他很少有毁灭什么东西的欲望,最生气也没有砸过哪怕一个玻璃杯。
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被爱过。
深夜十二点的走廊一片空荡荡,他跑得太快,差点滑倒在光滑瓷砖上,穿的还是在休息室的拖鞋,跑出一片回声,更显得寂静得可怕。电梯太慢,他从楼梯一路跑下去,清洁工会把每天收集的垃圾堆在一起等清洁工来拖,他知道,百里传媒太偏,如果是下雪天,也许垃圾车不会来。
一楼灯火通明,他匆匆跑出大门,台阶一片湿滑,外面正下大雪,无数雪花从漆黑夜空往下坠。冰冷的空气涌进肺里,他只穿着一件薄薄毛衣,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热,雪融化在脸上越发觉得脸颊滚烫,他几乎没有瞬间的犹豫,就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黄蕾紧追着他跑过来,还是慢了一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堆垃圾袋中疯狂翻找,她也毫不犹豫投入翻找,她甚至比苏容更急切,因为她更清楚那东西的价值。
整个百里传媒的垃圾都扔在这里,薄薄的黑色塑料袋里包罗万象,多数是文件,零食袋,外卖,拆开一点就知道里面是什么,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全部,苏容显然也知道,黄蕾只管埋着头翻找,不敢去想那个最恐怖的可能性。
她连眼角余光看到黎商走下来也无暇顾及,还好黎商也并没有干涉他们的意思,只是安静站在一边,他也只穿了里面的衣服,这地方其实很冷,还下雪,但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他们找,像在看一件奇怪的作品。
“找到了!”黄蕾惊喜地尖叫出声,她从一个垃圾袋里拿出一束花,这一束和之前找到的那些粉丝送给练习生的都不同,极浅的颜色,里面夹杂着糖果,是她亲自订的空运过来的永生花,她迫不及待地把这束花放在雪地上,拆看里面插着的糖果,苏容也扔下手上的垃圾袋,紧张地凑过来看。她直接拆开最大的那个复活节彩蛋,撕开糖纸,里面是个蓝丝绒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红宝石的颜色在暗处显得极为浓重,犹如凝固的血,然而黄蕾的手一颤抖,那宝石的切割面就折射出一瞬即逝的光。
黄蕾只知道这宝石的叫法,不知道她的来历。
苏容也并不擅长珠宝品牌,但这红宝石四周镶嵌钻石,复古的黄金太阳花形状,拉丝蜂巢的工艺,一眼就知道哪个品牌,况且这个昂贵的克拉数,只能是定制。不是戒指,不是项链,只是单独一件,像个吊坠。是他很久以前跟林飒讨论珠宝,说男人造型珠宝太难用,顶多在袖扣胸针上做做文章,而且也不好看,所以他宁愿摆着看。
“还好找到了,BOSS难得浪漫一次,叫我把珠宝藏在花里,要是弄丢了可真完了。”黄蕾疲倦地笑起来,刚想跟苏容击个掌,却惊讶地看见苏容已经站了起来,朝黎商走过去。他的神色很冷,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残酷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我会扔掉花,是吗?”他问黎商。
黎商不说话。
“你是故意的,对吗?”
黎商直接勾起了嘴角,这是最简单的答案。苏容直接抓起那仍然漂亮的花束,怒不可遏地朝黎商砸了过去,黎商一偏头,那花束直接砸在铁丝网上,据说可以永生不败的鲜花直接分崩离析,谁也不觉得惋惜。
苏容直接抓住黎商的衣服,他似乎在这大起大落之间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力,直接对他又打又踢起来,黄蕾并不敢劝,连忙拿着东西悄悄溜走。
“你脑子到底有什么有问题,这样很好玩吗?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黎商的回应,是直接揪住他衣领,把他按在铁丝网上,直接亲了上来。这次的吻和哪一次也不同,因为纯粹是发泄,苏容只觉得唇上刺痛,很快闻到了血腥味,黎商咬了他,他亲他的样子像是纯粹的报复,只想要把他撕碎,或者干脆掐死在这里。
他在窒息的边缘惊醒过来,因为黎商直接推开了他,像推开一个濒死的猎物。苏容撞在铁丝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寒冷劈头盖脸而来。他震惊地靠着铁丝网,看着黎商。
黎商眼中的神色很陌生,像是悲伤,又像只是意料之中。
“是啊。”他这样回答苏容:“我就是有病,才会信了林飒的鬼话,想要对你好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