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蒹葭从来有态度,以前不过个小演员,也敢在酒席穿白衬衫,现在有了后台,自然敢在严思筠的主题party上穿一件简简单单旧红色裙子,材质像是棉麻,她穿红色裙子也和佟晓佳那种秾艳不同,佟晓佳是艳若桃李,肤如凝脂衬着大红色裙子,她是痩到极致,细细肩带配着极低的V型领,一点□□意味也无,锁骨漂亮,仍然有胸,但线条自然,转过身是明显的蝴蝶骨,她头肩比非常好,骨骼非常舒展。
佟晓佳看不惯她,总说她装,其实苏容心里知道她说的并不全对,秦蒹葭在专业上是非常要强的,就算天赋不是顶好,仍然奉献了影后级别的表演,身在低处没有放弃演员事业的演员难得,然而有了金主,仍然没有选择容易的路,而是刻苦钻研演技更难得,至少这点值得尊敬。
罗薇从来插不进黄蕾她们的八卦,上次在群里说“容哥有慈悲心”,说得场面为之一尬,其实苏容压根没什么慈悲心。他是从小日子好过,所以没什么偏见,能比较公正地看到人的全貌,就像他没法说服自己秦蒹葭就是佟晓佳说的那个不堪的样子。
何况秦蒹葭和他还有一场故事在。
不是他记得深,秦蒹葭显得记得更深,佟晓佳虽然气势汹汹,但苏容其实没当真过,知道不过小女生逆反心理上来而已,但那么多人里,总有人认真喜欢黎商,秦蒹葭显然就是那个人。
所以她上来就跟苏容道:“你可以省省力气,没必要让佟晓佳来当眼线,我跟黎商怎样,从来没避着你,我也不怕你知道。”
“我没有让佟晓佳看着你……”
“是佟晓佳自己热心,是吧?”秦蒹葭冷冷打断他的话:“苏容,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样伪善。”
苏容不说话了,人越成年越沉默,因为知道言语能起的力量非常有限,有时候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过往。
“我欠你的,我还了,现在该你还你欠我的了,不过我也知道你有无数伪善借口不还,没关系,我要的我自己会去拿。”秦蒹葭直接道。
苏容知道她说的是还了三杯酒的事,秦蒹葭最开始对他的好感就来自于这个,大概在她看来,那也是苏容伪善的证据之一。但他还是问道:“我欠你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秦蒹葭平静地告诉他:“大概是一段人生吧。”
苏容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她觉得自己偷走了她的一段人生。
“好啊,那你去找黎商吧。”苏容并不想跟她再玩这种宣战游戏。不怪佟晓佳想替他出头,他骨子里价值观,真是那种“是我的谁都抢不走,所以我也不用抢”的。这态度能把佟晓佳这种自居为他朋友的人气死,往往对手也气得不轻。
但秦蒹葭只是冷冷一笑,道:“我上次听到一句话,叫打死狗讲价,很有意思。你觉得我现在去把Rita的小孩抱走,养到二十岁,再问小孩我和Rita她对谁感情更深,你觉得答案会是什么?这答案又公平吗?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跟黎商交往的,好像是我吧。”
在她的视角里,苏容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有心机最伪善的人,这个故事已经刻上了石板,无法更改。连黎商的证词大概也没办法为苏容作证,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黎商的态度,这场对话其实也没必要。
黎商笑了他那么久看文艺片,但那没什么好嘲讽的。现在这种八点档言情剧情,才真是可笑。苏容都懒得再说当初黎商跟自己斗气找女朋友,她只是第二选择的故事,自己其实根本不用和她说话,如果不是黎商的话。
“你开心就好。”他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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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商挂掉第三个电话,想上楼去找苏容,被佟晓佳堵在楼梯口。
佟晓佳对他总有种小女生的心态,大概觉得欢喜冤家好玩,以前是跟他打打闹闹,现在变成了以苏容朋友身份各种管东管西,黎商向来懒得分析别人心情,只一句话:“让开。”
“你还凶呢,都是你跟那个秦蒹葭不清不楚,刚刚秦蒹葭跑去说了苏容一顿,苏容直接走了,你还不去找他!”
黎商直接打电话给小柯,然而苏容似乎并没坐他的车,像是打的走的,这会所在个大厦楼上,他一出门口,远远看见一辆出租正准备离开。外面没有行人,他直接过去,拍了两下车窗,苏容的脸果然露了出来。
“下车。”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苏容这种一生气就跑的脾气了,也不知道谁教的,说他有攻击性,但从来不肯做一点主观的努力,哪怕现在两个人情侣关系也是这样。说他没攻击性,他那“我随时可以扔下你跑路”的傲慢态度,别说秦蒹葭她们,黎商遇到这么多人里面,只他一个有。
偏偏自己还每次就真的追上去,坐实了怕被他扔下,所以他跑路姿势越来越熟练,以前好歹还发表一段放弃宣言,眼泪汪汪的让人想亲他,现在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连黎商这么自负的人都没法说服自己这是欲擒故纵。
他就是想跑而已。
外面下大雪,黎商脸色非常难看,苏容虽然总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愤怒,不过也习惯了,知道僵持不过是耽误出租车师傅时间,说了声抱歉,下了车。
黎商是他的天敌,他天生的具有强大的破坏性,据说这是北京的最后一场雪了,他要在这场大雪中吵一架,自己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你什么意思?”他从来擅长先发制人:“来是你要来,走又一声不响要走?你不是很大度,还让佟晓佳来骂我,现在又受不了秦蒹葭了?”
他的世界大概是一场大型单机游戏,大概人人都是没有感情的NPC,他这辈子学不会推己及人,展星洲不过摘了个柿子,他气得要拆了工作室。但自己这点情绪,在他看来,大概是笑着问“妹妹吃醋了?”的程度。
当然,也可能自己也是NPC,他会因为自己开心或者愤怒,但自己的开心或愤怒,或者痛苦,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唯一的意义,就是引发了他的情绪而已。
如果苏容真能有他那种冷漠,不失为一个好对手,可惜苏容从来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是现在,在他因为Vi的离开而痛苦得几乎有点麻木的现在,他仍然还残存着他独特的温度。
他没回答黎商那些锋利的问题,只是安静问他:“黎商,如果当初没有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秦蒹葭吗?”
黎商因为这问题而怔了一下,然后他眼中涌上愤怒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只要死缠烂打就能先到先得的奖品吗?我真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那你为什么和她聊分镜呢?”
“我也和陆……乐子佼聊分镜,难道我明天就要去睡乐子佼?”
如果是以前,苏容大概会猜到他为什么临时换掉陆赫,没有拿他来做例子的原因。以前的苏容是很好的苏容,年轻坚韧柔软,有一颗很聪明也很顽强的心,像一颗永远充满希望的种子,只要黎商露出一点破绽,他就能从石头里发出芽来。他的藤蔓就这样一点点长满了那块顽固的石头。黎商和他吵架,指责他,其实也没错,是他变了,Vi的离开,裴隐消失不见,林飒也要走了,他沉浸在某种巨大的痛苦里,几乎要枯萎了。
然而那块石头,顽固的叫黎商的石头,还没能学会如何恋爱,海岛上那昙花一现的美好像一场温暖的幻梦,如今他们站在现实里,在一场大雪里渐渐失去温度。
苏容自己能感觉到那些辛苦建立起来的联系在渐渐破碎,他有种认命般的悲伤,但黎商不是,他从来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他像小麦当初面对弄坏的玩具,虽然自己没有修好他的能力,却固执地想要他回到原来。
“你别想拿这些琐事来做借口。”他直接拎住了苏容的衣领,把他揪过来,恶狠狠地道:“你就是因为你师父当了和尚,你伤心,你连小怪物都不管了,何况是我!别说谈分镜,就是我真跟秦蒹葭有点什么,你也会是这个无所谓的死样子!你说你爱我,但你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你那帮师父和师兄弟!”
他总是在愤怒中夹杂着真话,就算在痛苦中麻木了大半的自己,也仍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要自己爱他,像以前一样一往无前炽热浓烈地爱他,他理解不了那种痛苦,也无法原谅自己现在的麻木,他要那个鲜活而生动的苏容回来……
“如果回不来呢?”苏容问他。
“什么回不来?”
“如果以后我都是这样,你也没有办法,不是吗?”苏容问他:“或许你现在可以开始跟秦蒹葭培养……”
“所以还是因为秦蒹葭?”
他像某种庞大而残忍的野生动物,是聪明的,狡猾而残忍,但全然是另一个思想体系,他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体系,只能执拗而徒劳地尝试着,在这过程中造成巨大的破坏。
好在苏容还残存着许多习惯。这场雪太冷了,他只想快点回到家。
“因为你有前科。”
“我不需要为我跟你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对你负责,我也没有必要为自己的性观念道歉,我没有做错什么。”
那种如同撞上水下冰山的感觉又回来了,以前自己是可以化解的,以某种愚公移山般的毅力,日复一日地凿下沉重的冰块,扔进海里。但现在的苏容没有力气了。
“好啊。”他这样回答黎商:“你在谈恋爱,但你是自由的,这样就很好。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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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一回家就洗了澡,看了下小麦,然后安静地睡着了。他最近常常有这种迟钝,谁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何况是向来敏锐的黎商。
事情看似得到了解决,但那种烦躁而无法言明的情绪反而如同浓雾一般越扩越大了。黎商没有对付这些的经验,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破坏和伤害,而当他想建设点什么,那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可以轻易让苏容哭出来,却没办法让他哪怕微笑一次。
他一定是很愤怒了,所以他又打了一次林飒的电话,这次总算接通了,他仍然改不掉坏脾气,上来就道:“你是江湖骗子吗?卖完药就失踪了?你的方法一点用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