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黎商准时出现在苏容家门口。
景华开的门,他这人也有意思,不管见黎商多少次,总是先一愣,好在这次的黎商已经比上次好相处多了,甚至还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打招呼,叫了声“师兄”。
景华也够愣的,还习惯性地答应一声,眼睁睁看了黎商进了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好在易霑已经听到声音出来了,他常年晨跑,所以起得早,
跟黎商一样,如果人群等于羊群的话,他们一定是最大个脾气也最硬的公羊,成天体力好得很,无处发泄。当初黎商录英国那一期,古老的石头城堡内部又狭窄又暗,整个摄制组都爬塔楼爬得大腿发抖,导演嚷着要吸氧,早忘了是谁还想去看伦敦塔藏着白王后两个孩子尸体的地方了。最后跟黎商耗到最后的竟然是个化妆师,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过易霑比黎商随意多了,不管黎商愿不愿意,他当年学的dresscode如影随形,还是回家洗澡换了衣服过来的。衣冠楚楚,还端着咖啡。易霑是拖鞋裤衩,还刷着牙,一见他,笑了:“停车场的风好吹不?”
黎商没理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道:“去把你裤子穿上。”
易霑和他像的地方太多,所以对黎商有种逻辑上的深刻理解,一听这话就知道为什么,当即笑道:“放心,妹妹连我洗澡的样子都看过了,你现在找补也晚了。”
黎商这人是骨子里的冷漠,别说别人怎么穿,冻死在面前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易霑这话实在正中他的小心思。
这个点苏容是不可能醒的,易霑漱完口,又出来问他:“你昨晚跟妹妹说什么了?那么久才回来。”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些。”
“你全说啦?”易霑睁大眼睛。
“当然。”
“那你的画呢,也给他了?”
“嗯。”
易霑气笑了。
“你这人笨起来是真笨,四个二带两个王你就这样出了?”他笑着感慨:“你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可不当你僚机了。”
黎商难得被人骂了还没把别人头按到地上去,只冷冷问他:“四个二带两个王什么意思?”
“就是,诶,说不清楚。景华,把牌拿过来,我教你玩一把你就知道了。”
苏容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景象——黎商坐在榻榻米上和景华和易霑玩牌,刚起床的小麦抱着他的海螺存钱罐站在旁边看,看样子又入了股,入的还是黎商的,因为黎商赢了一把就问他:“32的百分之七是多少,3,2,1,好,答对了,加上去,等超过两位数一起给你。”
小麦万万没想到一大早起来就要被考数学,认真皱着眉头在那算,连鞋子都没穿,光脚站在那里看。
说出来也没人信,随便一个通告就七位数上下的黎商,给自己放了假,在这打两块钱一张的斗地主,还打得这样认真。
偏偏他眼神还这样好,一眼就看到苏容,眼中露出笑意来,但他也知道笑起来苏容一定不开心,因为苏容情绪还没消散呢,所以只是看着他叫“妹妹”。
小麦连忙叫着“爸爸”跑过来,认真告诉他:“爸爸,我已经赚了九块钱了。”
苏容对他向来是有点溺爱的,也不说他,只抱他起来,摸摸头,问他:“饿了吗,想吃早餐吗?”
“我吃过了。”小麦还沉浸在赚钱的事里,赶快又跑过去盯着黎商,但黎商却不打了,而是站起来了,因为苏容在穿外套了。
这房间里的人个个都了解苏容,但黎商早就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一见苏容这样子,就知道是要干什么,所以直接站起来道:“我只是过来说句话就走,你不用为了躲我出去。”
这话一说,连景华都惊讶起来,也是,他是黎商,是不该这样说话的。
“什么话。”
“工作室的化妆师空出来了。”黎商语气平静:“我知道妹妹不愿意回来,但我还是想来问一问罢了。”
景华还是一副瞪大眼睛的样子,这有什么奇怪呢,他是黎商,从来外人都是NPC,他以前坏起来时没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好起来自然也不会。傲慢到极致就是这样,根本不在乎别人是觉得他太凶还是太卑微。
而且黎商说到做到,真就出去了,客厅里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连小麦也有点失落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成了那个打破和谐场面的人了,其实也确实是,只不过自己太在意了。像裴隐,就不会有这种心理压力,掀翻桌子又怎么样,反正是要自己开心。
总归是四不像。
下午没事做,苏容去补卡,原来的手机卡找回来,连着社交软件账号,黄蕾在群里无聊发消息,催罗薇发照片存货,说BOSS请一周长假,粉丝跟不到行程,发张自拍安慰她们一下。
罗薇于是发公司楼下的樱花,配一张黎商拍春季刊时的花絮,是春暖花开的气氛,黄蕾又发:好想谈恋爱啊。你们说BOSS多久能把容哥追回来?
星海的植被向来很好,这季节海棠还在开,苏容找了棵树下坐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常常有种疲惫感,满树繁花也无法安慰他,只是想缩回自己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不想不关注,就这样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但手机很快响起来,佟晓佳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接起来先是说昨天就知道他回北京了,又问黎商找他没有,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见人影。
她身上有种热烈的生命力,也是年轻,她其实才是好年华,正该轰轰烈烈恋爱,或者学严思筠,轰轰烈烈赚钱,把恋爱当调剂。总归是愈合力最好的年纪,摔摔打打也没什么。
“你出来玩不,我明天生日了,我这次找了个策划公司,我们一起玩密室逃脱啊,安云林他们最近都玩桌游上瘾了……”
“我想在家睡觉。”
“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颓废?你跟黎商又吵架了?他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脾气都好一些了,你看他那档节目没,真的挺用心的,我姑父都夸了呢,他们可不轻易夸人。”
“我还没看。”
“那你看看呗。”佟晓佳大概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要劝和,直接道:“我可没叫你原谅他啊,我又不是圣母。你要是心里不爽,就凶他啊,骂他也可以,爱怎么发泄怎么发泄,就是别不理他。你可别不当回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万一给秦蒹葭那种文艺绿茶钻了空子,我能怄死。争点气啊,妹妹,万里长征差一步了,你别掉头回家了啊。你好不容易驯服的人,让出给别人是怎么回事?”
“好。”苏容挂掉电话,继续打瞌睡,春天的太阳正好啊,如果一直晒下去,大概真的能慢慢愈合。但那之后呢,大概就是夏天了吧。用他们写流量时代的文章标题,叫做阳光猛烈,万物显形,秋与冬大概也不会远了。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人其实是很渺小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第二天黎商照样来送早餐,今天他穿浅色外套,他其实一直更衬深深浅浅的蓝色,因为眸色的缘故,但这次穿着浅色棒球外套竟然也是好看的,苏容睡到中午,小麦去上学了,家里是林飒来开的门。
林飒跑了几个月,一直没看他那场秀的评价,其实反响是很好的。因为商业化程度太低,所以更是被捧上天,好在时尚圈怪人也多,这种动不动跑去采风消失几个月的也是常见事。一回来,处理各种消息就用了大半天,还收到些设计学校的邀请,请他去当老师。
他看见黎商,也很平静,请他进来,黎商对他态度也好很多,直接道:“萧肃新电影请我演男主,一直没跟你说。”
“没事,我不介意这些。”
应该是那节目的功劳,也许还有尹奚的运作。
“妹妹还没起来吗?”黎商本能地去卧室,他向来是这样为所欲为的,但这次却停了下来,他像是筑起一道水坝,把这些以前习惯做的事全部拦了下来。
林飒在旁边看着,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是行不通的。”
“什么行不通?”
“在你眼里,小容是什么样子?”
“你是想知道,还是要考察?”
黎商仍然保有他的傲慢,只是稍微缓和一些了,所以林飒一听他这样说话就笑了,自顾自道:“在我看来,小容是个很精巧的生物。你知道鸟吗,翅膀很脆弱,飞羽很多,想摧毁它们很容易,剪一小截羽毛,就飞不起来了。但想重建却很难,否则人类为什么只能模拟滑翔,却无法模拟飞翔呢?”
“你不上恋爱课了,开始讲空气动力学了?”
“我的恋爱课早就上完了。”林飒笑起来:“但我想,我可能也并不是好的恋爱课老师,毕竟我也没什么圆满结果。在爱这一门课上,小容可能比我健全多了……”
“我都上到大四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他这些嘲讽的语气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就是气人中带着好笑,现在他收起刺,就只剩好笑了。可能因为那学校以英式幽默为主,所以学了这么多讽刺手法。
“没事,反正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林飒的预言看起来是有点道理的,因为都到了第三天,苏容还是那蔫蔫的样子。黎商虽然不动如山,其实心里是警惕的,他有点像童话里踏上新征程的勇士,虽然是强大的,但总归是新世界,一切都未知,毫无前例可循。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能和以前一样,否则苏容一定像以前一样跑到天远地远的地方去。
所以这次苏容说要出门,他就不纠缠,认真问他去哪。
“我去散步。”
但苏容没去散步,他去了佟晓佳的生日会,黎商知道,因为佟晓佳半小时后就发来消息:“好啊黎商,苏容都来了,你不来,你还说你不是故意躲我。”
黎商本来就嫌她们那一堆人整天折腾的东西太弱智,大概这一代从小优渥幸福的青少年都是一个样,跟国籍没关系,也是聚会,谈恋爱,人傻钱多,玩弱智游戏。最近玩到了狼人杀,一堆人坐在一起轮流发言,跟国外的戒酒聚会一样,黎商看了一次就出言讽刺:“这是治疗智障的匿名互助会吗?”
佟晓佳被他气得要打人,其实这游戏是严思筠带起来的,她最近在艹美少女学霸人设,想贴近同龄人市场,连上几档这种综艺,不是狼人杀就是密室逃脱。但已经是来不及了,网红崛起的时代里,娱乐圈消息滞后得可怕,毕竟策划个节目过审都要个长长的周期。等节目出来,年轻人都已经转战下一个区域了。
但他们还是玩得很起劲,这次连苏容也骗过去玩,苏容最近是不如以前聪明了,而且他的机灵也是经验式的,对文字类的东西就不行了,严思筠抓着他讲了一堆规则,把他给绕晕了。他玩了两把,都被人首刀了,默默去一边吃东西玩手机。
博焱的消息发过来时,他正在喝聚会上的水果酒,博焱给他发了张照片,是个被剪下来的柠檬,旁边摆着个餐盘,但仍然看得到文件的边,苏容笑了笑,给他回了张自己正在喝的酒。
博焱很快回过来:妹妹这酒量,敢喝长岛冰茶?
他是见过苏容的酒量的,马奶酒也一杯就有点微醺,但苏容好在醉了也很安静,一点看不出来。苏容向来是不懂酒,当年也因为这个被黎商笑过,看到这消息吓了一跳,但已经喝了两杯了,酒意很快上来,接起博焱电话都带着笑意:“你晚饭吃的什么?”
三分钟前就给他看过的,但博焱还是认真回答:“煎三文鱼和沙拉。你在哪,我去接你。”
“好啊,等我给你发定位。”苏容笑着回答。
但他定位一直没发来,博焱再打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子接起来:“你谁呀?”
“博焱。”
苏容是被冷毛巾冰醒的,佟晓佳直接问吧台把冰桶要了过来,拿冰毛巾给他敷脸,苏容直叫冷,她只管铁石心肠地问他:“你别睡,先说清楚,你怎么把博焱招过来了?”
“我喝醉了,他要来接我。”苏容认真告诉她:“别害怕,博焱是好人。”
佟晓佳被这醉鬼气笑了:“谁问你他好不好了,这种人追你的时候都是很好的,你不信问严思筠,追到了就花天酒地了。别说你了,他们连明星都当玩物呢,你看程曼现在被搞得多惨……”
“那你还把地址给他?”一边的严思筠笑着道。
“嚯,说得好像你敢不给一样,那可是博焱。”
其实佟晓佳满以为博焱那边是叫个司机过来,没想到他自己上来了。开门的是安云林,还一愣,以为是来找哪位女明星的,正心想这也瞒得太死了,谁知道博焱直接去休息室把苏容给捞起来了。佟晓佳还是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严思筠穿着件漂亮的纯白色毛衣裙,也过来了。
“博总。”她像是认识博焱的样子,见博焱没反应过来,道:“我是嘉雪的同班同学。”
嘉雪不是别人,就是住臻园那个女孩子,说起来,当年在班里其实比严思筠也不差。但娱乐圈确实是难闯,年轻女孩子难免萌生退意,而博焱看起来是非常好的归宿。虽然说起来是金屋藏娇,但没结婚又这样好看的青年俊彦,国内恐怕也没几个,而且金丝雀生活看起来多美好……
只是笼子里待久了,再放出去飞,只怕会活活摔死吧。
严思筠这女孩子和佟晓佳有点互补的意思,佟晓佳是色厉内荏,她却是清新小白花外表下面藏着强大内心,这一下有点一记暗刺的意思,勇气可嘉。博焱如何听不懂,看了她一眼,道:“严思筠是吧。”
“博总好记性。”
佟晓佳吓得不轻,等他走了才道:“你找死啊,没事怼他干嘛?”
“怕什么,他很大度的,这点小事不会报复的。”严思筠只笑眯眯:“能引起他注意也挺好的。”
“你引起他注意力干嘛,你别对他也有意思吧,你真想玩火啊?”佟晓佳想了想,又释怀了:“不过你有心也没用,他好像对苏容挺好的,还亲自跑来接,不会喜欢他了吧。”
-
博焱难得自己开车,把苏容用安全带绑好,放在副驾驶,喝醉了的苏容也很乖巧,只安静靠在窗户上看外面的灯河。
这个点哪里都堵,一个红灯停几分钟,苏容也许是看累了,忽然道:“嘉雪是谁?”
“帮我养狗的女孩子。”博焱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补上一句:“我把狗送给她了。”
狗都送了,显然也不需要人养狗了,但喝醉的人,如何听得懂呢。
“我不想给你养狗。”苏容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话道。
“我知道。”
我从来都知道,你要纯粹的爱,专一的,平等的,与一切都无关的,只是爱。而且你只爱你挑选的爱人,像某种固执的洄游的鱼,要是建起大坝,就安静而执着地在那等,不管怎么引导都不肯绕路,死都要死在那里。
博谊去年的公益项目里就有那种鱼,博焱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那种鱼让他想起某个人。
苏容于是不说话了,他喝醉了总是这样,因为觉得热,在真皮座椅上辗转反侧。他并不是顶尖的长相,何况是在娱乐圈,皮肤白,也精致好看,但总归是普通人的好看。
有部科幻电影里,把爱作为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来源,甚至能跨越时空,现在想想,大概也没那么无稽。爱像某个古老寓言故事里的光,是无法量化的东西,不止可以填满整间屋子,还可以填平世界上的一切差距,几乎是唯心主义的最好说明——就算这世界上顶级的美貌都唾手可得,你仍然觉得他最好看。这话听起来傲慢,但说的人其实是有点无能为力的。
但如果不是苏容那句话,他也不会停下来的。
等下一个红灯的时候,苏容忽然问他:“博焱,和不爱的人上床,是什么感觉?”
这问题埋伏太久了,所以博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其实那次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的:其实不是我先放弃你,是我知道你放弃了我。从见到嘉雪的那一刻,博焱这个人,就被你划分到了另一类里面,那一类人,是不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也不需要别人爱自己的人。只要得到,如花容貌温柔性情,管她是不是因为爱。
所谓的爱,不过是他们人生中无关紧要的调剂品,甚至可以不需要这调剂。
认真算的话,博焱漫长人生中,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彻头彻尾地否定,他几乎是有点震惊的。苏容身上有种天真和世故混杂的气质,他一直也以为是如此。但在那瞬间他才明白,苏容这个人,其实只是包裹着一层世故的皮,他像喜欢模仿别人的小动物,一点点从他身边的人那里捡到许多世故的碎片,粘到自己身上,形成以假乱真的外壳,来保护他内里的一片天真。
世人多把无知当作纯洁,那种天真太脆弱,会在青春期之后就迅速消散。但苏容用这方法瞒天过海,最终坚持这许多年,博焱一度是被划入他身边的范围的,但很快他就逃走了。博焱本来以为他永远会逃走,直到见到黎商。
原来自己不是他的大坝,黎商才是。他呆呆守候在那里,无视自己的信号,怎么也不肯跟着走。
其实博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两年的年假去等一场杏花,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没得到过这样的爱,但嘉雪爱他。后来他以为是因为抢夺的感觉最吸引人,但得到似乎也无法缓解这种渴望。然后终于到今天。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要苏容,理由并不重要,这结果就在这里。
“苏容。”他认真叫他名字,把车转到路边,这地方是某个胡同的门口,十分安静,头顶不知道是什么树,被路灯照得洒下斑驳树影,落在他的车前盖上。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脸来,看着苏容。
苏容也转过来,认真看着他。
“你生气了。”
“我没有。”
“我师父和他男友分手的时候,他男友骂他‘你都被我睡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苏容仍然迷迷糊糊说醉话:“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一定把性和爱绑在一起吗?我这观念是不是有问题……”
那酒太烈了,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些事的逻辑拼凑在一起,但博焱竟然也听得懂,苏容说的,从来都是一件事。他说的爱,也从来只有一种。
“但你并没有因为这个,就不敢去爱人,对吗?”他伸手摸了摸苏容的脸,正常的体温在苏容看来也是很凉的,他于是把脸靠在博焱手里,像等待被人摸头的猫一样。
“你很勇敢。”博焱甚至夸奖他。
苏容摇了摇头。
“我不勇敢,我很慢。”他认真告诉博焱:“我像个老旧的磨坊,全世界都进入钢铁时代了,我还在那慢悠悠地转我的风车……但我很努力了,我一直在看书,不过看错了,你知道老磨坊的故事吗?博焱。”
“我不知道。”
“头好痛。”苏容抱着脑袋,像是要哭:“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让我一个人做我慢悠悠的风车好了,我自己在角落里安静地转,天长日久也没关系,不要催我,慢也是我一个人慢,不会妨碍到别人的……”
“嗯,我知道。”博焱认真安慰他:“你是唐吉坷德吗?”
苏容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他:“我可以做唐吉坷德吗?”
“可以的。我可以做桑丘,我们一起去挑战风车。”
他点头的样子太可爱,博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亲了上去,大约这场景已经想象过太多次,所以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感。
苏容先是本能地回应,他吻技生涩得让人心软,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推开了博焱。
“不,这不对,博焱。”
“为什么不对呢?就像你用我的电话盖掉黎商的电话一样,用我盖掉黎商吧。”
他太聪明了,他甚至从接到苏容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原因,苏容怎么会刻意去背他的电话呢。一定是因为他想盖过某个在脑子里刻得太深的号码,所以慌不择路,把电话列表里的号码都记了下来,而自己就在其中。
苏容显然也听懂他的意思了,但他只是摇头:“这样是不行的,博焱,这样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不公平呢?”
“你是博焱啊。”苏容认真看着他眼睛。
你是博焱,多少人想要你的一个吻而不得,你是配得上这世上最优秀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你的,所以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博焱笑了。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想成我是在利用你的脆弱期,会不会好一点。”
苏容没有能力来思考这逻辑了,他只是皱着眉头,不知所措地蜷在自己座位上。其实博焱并没有骗他,他是在趁人之危,不过不是酒精,而是他清晰地知道,苏容正沉浸在某种巨大的痛苦中,这痛苦无法名状,所以他始终形容不出来。而那个叫黎商的始终傲慢的人,也没法察觉。苏容虽然喝醉了迷糊,但没次都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当那痛苦压垮他的时候,他知道那里是安全的。
理想主义者和实干家的其中一个区别,是前者在乎过程,后者虽然也在乎,但更要结果。这世界恰恰是按后者的逻辑来运转的,就像那座大坝在那里,鱼也在那里,博谊这个项目最后的处理方式,是雇一批当地的人,每年在那个季节用水桶去把鱼舀上来,运过大坝。自然有时候就这样顽固,所有的声波诱饵都失去意义,人类不得不放下科技的傲慢,用最原始的方式取得胜利。
舀鱼的方式尽管看起来并不聪明,也算不上优雅,但结果是他要的。
他要鱼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