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在无措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有种意外安稳的感觉,因为已经毫无办法了,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像被猛兽爪子按住的猎物,有时候连挣扎也不挣扎了,不如安静一点,被吃的时候也少点痛觉。
苏容现在就有点像这种状态,黎商教完他木香的花语之后,并没有做到底,他只是安静抱着苏容睡了一觉,他再精力充沛也不是铁人,这一觉睡得很安心,连苏容早早醒来也没察觉。
苏容其实没怎么睡,他一大早就醒了,看着黎商睡觉的样子,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如果黎商现在醒来,看见苏容看他的眼神,一定不会再说他自己是什么俘虏了,他明明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个。
苏容并不是什么心窄的人,他也有他的冒险思维,就像他也知道曾经轰轰烈烈拥有也是一件好事,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还是没法像想象中一样洒脱,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做林飒。
何况被他视为榜样的林飒,此刻也是在东躲西藏。苏容听到传言,说他不是在躲萧肃,而是在躲另外一个人,像是他当年的同学,又有说是个模特的。奢侈品牌这两年都在重视中国市场,所以把一些原以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人都派过来了。
这消息来自Vi,苏容跑来找他吃早餐,听见许多业内消息,Vi虽然退休了,消息还是灵通。还有个消息也很有意思,他欲说还休地道:“黎商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跟博谊有关,只是秦月提了一嘴,Rita最近不是去弄那个选秀节目了吗?和博谊走很近,她鼻子灵,嗅到了一点端倪。”
苏容听得云里雾里,但Vi也说他就知道有件这样的事,具体不清楚。看来黄蕾当了经纪人还是稳重了许多,平时一点小事在群里呼天喊地,真的大事一点风声不露。苏容本来是没兴趣的,见她瞒得这样死反而来了兴趣了。
何况颜烁还要请他喝酒,日理万机的颜总有这闲心,一定是做了亏心事了。苏容接起电话,听到他邀请,笑了:“我最近不喝酒了。”
“怎么了?你喝醉酒闯祸了?”
“嗯,闯祸了。”
“那喝茶行吧?”颜烁也笑。
“行,你约个地方吧。”
颜烁读书多,也雅,约的喝茶地方是高级会所,中式庭院,还养了鹤,满目青翠,还有流水声,房子是唐风的,比国内很多打着唐风名头结果照抄日本的电视剧还来得专业。茶道师是个女孩子,素颜,眉目低垂,看起来仙风道骨的。
苏容学他样子盘腿坐,盘不起来,颜烁笑他:“你这筋硬的,得有四五十岁了吧?”
“那是,哪比得上颜总,鹤发童颜的。”
颜烁笑起来,其实他以前和苏容相处得就挺好的,后来掺进博焱,苏容就分不清他是被自己逗笑了还是卖博焱面子了。这话说起来有点太欠揍,但苏容真的对于Vi说的那个靠山理论没什么兴趣,他不需要谁来当自己的靠山,就这样大家平起平坐就好。虽然有点不思进取,但他这样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挺开心的。
“找我什么事,说吧,我还有事忙呢。”他故意催颜烁。
“你忙什么?找工作啊?”颜烁也跟他打太极:“我看你不如来我们博谊工作好了,最近多少人投奔我们博谊的,大势所趋,天命所归……”
不过是他运作得好,给博谊的娱乐版块做得有声有色的,那个视频网站更是一大成绩。这圈子里从来是这样,博谊这种大公司的娱乐版块,背后是雄厚的资本,就像富二代出来玩票开奶茶店,亏也有人垫补。他们舍得砸钱,人性都爱锦上添花,圈子里个个往上靠,众人添柴火焰高,弄得轰轰烈烈的,声势浩大得很。资本的雪球就是这样,越滚越大,触角往各行各业深,一百个项目成功十个都赔得起,把小公司挤得无处安身,再好的创意都只能卖给他们。
“我不去。”苏容也笑眯眯:“我就这样打零工挺好的。”
“你不赚钱养儿子了?”
“想歇歇,你们影视寒冬过去了我再找。”
影视寒冬早成为业内名梗,颜烁听了也笑起来,说:“你啊,就是祢衡。”
“谁是祢衡?”
“叫你多看点书了。”颜烁大概是想起他跟博焱的关系来,没抓着这个点一直开玩笑,而是笑着解释:“就是说你这人无拘无束,不服管辖,迟早吃苦头。”
Vi早上也这么说,他语气是有点感慨的,当时苏容正吃早餐,他忽然说:“其实我当初应该让你去上学的。”
他说的是圣马丁,林飒是上过的,他当时被林飒读完之后的行径吓到了,觉得他是读傻了,跑去跟萧肃纠缠。所以死活不准苏容去,现在后悔,大概是觉得如果苏容读了,应该也会跟林飒一样自信,能洒脱抽身。
苏容倒没怎么介意,说:“八字没一撇呢,多久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但他其实没忘,不然也不会颜烁一说他,他就本能地道:“你管我呢,说不定我到时候不工作了,跑去读书了。”
“那正好,你是该好好上点学,反正年纪也轻。”
“不小了,我都快二十七了。”
“我们公司四十岁的高管还要去国外进修呢。要不你先来我们这工作再去上学,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报销了。”
苏容跟他打太极打得开心,只是套不出话来,干脆直接问了:“你们和黎商怎么回事,在搞什么鬼?”
颜烁听了,笑得不太自然,但还是太极功夫深厚,问他:“你从哪听的?”
“你管我,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点风声,还没确定呢,等确定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苏容话没套到,喝了一肚子茶,懒得跟他多说,直接出了会所,颜烁非要送他,这会所里曲曲折折,没人送还真出不来。正走到曲廊里,迎面走来几个人,像是也要来喝茶的。怪不得颜烁这张老脸常年都敢自称青年俊彦,年富力强。出入这种地方的没有四五十岁真下不来,其中几个头发都秃完了,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都顶着大肚子,不知道等会怎么盘坐。颜烁放在里面,都算是鹤立鸡群了。
颜烁都这样突出,比他更年轻的更是了。
怪不得八卦小报把他当做总裁文男主,博焱站在这一堆人里面,真是郎朗如日月入怀,一样的昂贵西装,他就穿得无比妥帖,看见苏容,眼中也有点惊讶,然后才带上笑意来。
苏容就知道颜烁这家伙没安好心。
“博总。”颜烁十分熟稔打招呼,还好他和苏容两个人里面只有他是“青年俊彦”,所以只要依次打招呼就行了。苏容想象两拨这种人碰面的画面,一定跟小麦做的数学题一样,A和B两个集合两两相遇,请问一共要打多少次招呼?请把推演步骤写在答题处。
要是自己把看小麦做作业的劲头拿去看正经书,也许就知道祢衡是谁了。
他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那边颜烁已经打好招呼,他是博焱正牌下属,博焱只淡淡地“嗯”一声就算礼貌了,问道:“你们出去?”
“是的,苏先生准备出去了。”颜烁态度好得很。
他说到“苏先生”三个字,苏容只觉得左边最后一颗大牙牙根都发酸,大概最近偷吃小麦零食多了,长了蛀牙了。
“稍微等我一下。”
“好。”
他们一堆人过去了,颜烁真就站在曲廊上等,还想苏容跟他一起等,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这曲廊上挂着鸟笼子,旁边还有添食水的小碗,等上半个小时不在话下,颜烁已经玩起来了。苏容本来也想玩,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叫道:“颜烁。”
“怎么了?”颜烁也知道他脾气古怪,所以态度好得很。
“博焱上床,你是不是还要在后面推屁股啊?”
颜烁其实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他见到的苏容是给黎商当经纪人的样子,以为他的脾气最多不过是偶尔开个玩笑这种,没见过他真犟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个讲话能把死人气活的师兄裴隐,所以遭此重击,直接懵了:“你说什么?”
苏容其实也觉得这句话太狠了,但颜烁把他骗过来偶遇博焱也太像拉皮条了,所以也犟住了,只瞪着他,一副“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吧”的表情。
颜烁的脸顿时红了,他好歹也是博谊分公司一把手的人物,总公司发配他都是客客气气明升实降的,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重话,气得脖子筋都爆出来了。他读书多,也不会苏容这种市井骂法,只狠狠说了句:“我说你像祢衡,你也别太像真了,博谊有一个秦蒹葭就够了。”
他不说秦蒹葭还好,一说秦蒹葭,顿时勾起苏容新仇旧恨一起来。他也知道秦蒹葭在博谊是有赫赫声名的,圈内都说,不知道秦蒹葭哪里投了博谊老总的缘,毕竟博焱父母是钱权结合,典型官二代白富美和潜力股的组合,当然博元科这潜力股把博谊创到这么大,也算是国内顶尖的商人了,早就不受博焱母亲那边控制了。人心就是这样不足,可能秦蒹葭像极了他校园时代追不到的白月光,所以对她好得很,由着她在娱乐圈折腾,人设冰清玉洁,严思筠她们这一代小花都吃了不少亏。严思筠厉害,没受什么大委屈,佟晓佳是哑巴亏吃了一箩筐,恨得牙痒痒。颜烁作为博谊的娱乐公司老总,为了捧她,估计也受了不少气,他又是读书人,大概看秦蒹葭这种更看不惯了。
颜烁这么周到的人,说秦蒹葭已经是失言了,宁愿失言都要拿秦蒹葭来骂他,可见他骨子里是多鄙夷自己的。苏容也不忍了,直接道:“秦蒹葭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要。不过我看你这么热情,说不定你会替她提吧。”
颜烁没揍他,已经算是毅力惊人了。他也知道跟苏容再吵下去没结果,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直接走了。
苏容打了一场胜仗,心里却没多好受,他知道颜烁也是没办法,毕竟他可能被秦蒹葭搞出心理阴影了。秦蒹葭那种人的文艺方式是这样的,自己清高,周围的人就要当狗腿子,她还半推半就,更显清高。颜烁当惯了狗腿子,所以对自己也只能用秦蒹葭那一套,偏偏自己又不吃这一套,还骂了他一顿,他肯定血压都气高了。
但在这些事之前,他和颜烁也是处得不错的,当他只是苏容的时候,无关博焱,颜烁跟他也是有说有笑的。
如果没这些事就好了。
他抱着手臂在曲廊上生了一阵闷气,刚准备走,却看见博焱已经过来了,笑着问他:“颜烁呢?”
“你的下属,你问我?”苏容没什么好气。
博焱对他向来有种看着猫的态度,不管笑还是生气,他都觉得好玩,一点对抗的情绪没有,还笑着道:“这么生气,怎么了?”
苏容对他倒不是生气,纯粹是那天喝醉后的那个吻的缘故,连博焱提出的那个邀请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有时候是很像鸵鸟的,解决不了的事就埋起来,把头扎进沙堆里不去想。他本来就躲着博焱,颜烁那混蛋还把他引到博焱面前来。
“没什么事。”苏容转身要走,博焱紧走几步上来,拉住他手臂,他难得有这样强势时候,但显然是有原因的,认真解释:“我没有叫颜烁引你过来。”
“我知道。”苏容闷闷地道:“是颜烁被秦蒹葭吓破胆了。”
不怪博焱第一面就觉得他好玩,苏容常年这样,用最世故的方式说天真的话,裴隐这种说话方式是用来欺负人的,用作攀高踩低或者骂徒弟是最合适的,用这语气来说这些还算善良的话,就有种奇特的矛盾感。
“颜烁的胆可能不是秦蒹葭吓破的。”博焱笑着道。
要是现在问他“你能直接叫秦蒹葭名字?”暗示秦蒹葭是他小妈,他一定会生气。但自己并不想让他生气,可不这样又如何切断联系?再这样发展下去更像半推半就,他和黎商都是一样的聪明,得寸就进尺,不过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更加不易察觉罢了。
“哦,那是谁吓破的?”苏容心不在焉地道,他正盘算接下来跟博焱怎么办。
“我。”
苏容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吓他了?”
“记得那天在博谊的电梯里我遇见你吗?”博焱微笑着告诉他:“那晚上根本没有什么晚会,是我说了一句,颜烁硬凑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工作了二十个小时,而电梯马上就要到一楼了。”
他说:“所以那一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攒存稿,等有存稿就不会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