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商回来的时候,苏容刚刚跟小麦解释清楚为什么打牌可以入股,但有些时候是不能入股的,小麦虽然听了个半懂不懂,但还是很开心,还被易霑逗得回房间去拿他的海螺存钱罐给他看了。
“你发现没有?”易霑笑着问苏容。
“发现什么?”
“小麦的学习能力更侧重逻辑性强的、有标准可循的事,这些人情世故的事他学起来很慢的。”
“那也要教啊。”
苏容也知道自己有时候的想法太理想化,就像他也知道易霑是在说小麦像黎商。其实小麦身边可供作榜样的男性太多了,易霑林飒都是不错的选择,事实上易霑这种程度苏容就觉得挺好的,但小麦就是认准了黎商,什么都跟着学。
说曹操曹操到,天没黑,黎商就过来敲门,苏容正跟易霑一起看景华找的料子,Vi开的门,两人似乎还在玄关说了几句话,他走进来苏容才发现。
他从来是这样,招呼也不打,何况是和易霑,走到沙发边,直接在他腿上轻踹了一下,易霑就给他让了个位置,让他坐在苏容左边。
“……问题是现在国内的锦缎都不行了,花样是清代的都算好了,用日本缎肯定又要被说,你看这个江崖海水纹,还有这个冰裂梅花纹……”
景华还在认真给他们看他拍的照片,苏容已经没办法专心——黎商直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十分自然地把手臂在沙发靠背上展开,像忙完一天回到家,懒洋洋地伸展一下。
他反正走到哪都是存在感爆棚的,就算没有肢体接触,也清晰彰显自己存在。像近距离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就算碰不到,那炙热的存在感还是一直熏到人脸上来。
何况易霑还要招他:“你头发谁染的。”
“杨少珊。”
他今天行程满,怪不得懒洋洋的,景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苏容也只好转头看他。其实黎商不适合太过度的装饰,因为本身已经是耀眼的好看。装饰也不过锦上添花,审美不够反而画蛇添足。但萧肃这电影剧本原著里男主就是胡人混血,头发比正常要浅,杨少珊审美还是好的,知道黎商的发际线好看,应该是染了之后直接接长头发拍。
他这头发在家里的光下面是偏灰的,很巧妙的颜色,和原书中的金棕色有区别,看来还是为了电影做了改动的。毕竟唐朝再怎么天国上朝,这电影都是拍给现在的观众看的,要找个折中的解决方案。知道唐朝长安胡人很常见的观众会当这个是混血,觉得古代电影不可能出现外国人的观众也可以当这个是少白头,挺好的。
Vi去厨房研究了一下晚餐,也过来了,很自然地查看了一下黎商的头发。他这样抓过很多人的头发,对天王靳云森也是这样抓起一把头发细看,但对象是黎商,苏容还是吓了一跳。
黎商连躲也没有躲,完全是长辈面前的姿态,他这头发杨少珊应该是想在偏深的灰棕色底子上染浅灰色,这样就有层次。很多人不知道古装头发也需要层次,做头发做得最好的是裴隐,他认真研究过,其实就是一根头发的前段中段后段都有粗细差别,更别说满头不同部位的头发了。所以古装发套为什么显假,就是因为全是用相同的女生长发做的,其实织的时候就应该把层次考虑进去。
“这不还是叶孤城吗?”Vi看了看,笑道。
靳云森当年演过叶孤城,是杨少珊做的服化,真是英俊侠客四个字的最好诠释。当年香港电影全盛时期,其实就是杨少珊和Vi的时代,Vi做女星厉害,杨少珊的男星做得好,尤其是武侠片,风流倜傥。就是爱搞须须头,后来被骂得不行,但现在古装那些死板头套都丑得不行,完全不讲美感了,说起来就拿着“符合历史”四个字互相碾压。
这时候苏容其实已经察觉到Vi应该和黎商说过什么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晚餐很快送过来,叫的饭店外送,易霑和景华在厨房折腾搬上桌,黎商竟然去帮了忙,在灯光下站着挽衬衫袖子,除了过于英俊之外,这动作就像任何一个在自己家的普通人。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小麦早早犯困,又不肯睡觉,他现在天天在长大,苏容已经觉得吃力。黎商却把他跟个小动物一样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懒洋洋地跟易霑说再见。小麦连鞋子都没穿,只穿着袜子,被抱来抱去,像个被宠爱惯了的小孩。
晚上苏容去给他讲睡前故事,他已经打起瞌睡,忽然道:“爸爸,要是每天都能跟今天一样就好了。”
苏容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小麦用额头在他手里拱了拱,满意地睡着了。
他从小麦卧室出来,忽然有点想吸烟,正在易霑留下的外套里摸,那边黎商已经洗完澡出来了。这也不知道他是第多少次看见苏容在跟别人的衣服难舍难分了,问道:“你找什么?”
苏容肯定不会说是烟,摸光了口袋都找不到,正准备收手,黎商忽然穿着浴袍过来了,道:“你摸一下我口袋。”
“你这样子……”
“怎么了?”黎商对着他笑得坦荡无邪。
苏容只好把手伸进他浴袍口袋,没想到黎商真的不是开黄腔,而是真摸出一盒烟来,还是以前吸过的那种。
“你吸烟了?”
“不吸。”
“那你带烟干什么?”
“等你。”
苏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黎商笑着看他眼睛,这浅灰色头发其实真不错,因为有点把他耀眼的五官往下压了压,像烈酒兑了冰块,反而有种更冷冽的质感。他就这样笑着告诉苏容:“我经常在身上带烟,为了等你回来。”
他的直拳大概不止在拳击场上管用,在感情上也是所向披靡。苏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这样聚会散后的夜晚反而有种特别的安静,有种类似家的旖旎感。他只能东拉西扯道:“我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聊了聊你。”
他坦然到苏容简直没法跟他生气,而且再问下去估计也是打太极。连烟也不想吸了,转身准备去洗澡,黎商却熟稔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拖了回来。他最近连拖人动作都比以前温柔很多,倒像是舞蹈里的动作。可惜苏容从来不会跳舞。
“妹妹,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我是不是影响了你对爱情的信心?”
苏容怔了怔,这一问像裴隐说他以前被Vi冤枉,当时硬撑着,真相大白的时候反而觉得异常委屈。这一问确实是差点把他的委屈问出来。
“别说笑了……”他又想跑。黎商却仍然抓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问:“是因为我吗?对吗,我耗尽了你爱人的勇气,所以你现在只要不谈感情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客厅的苏容和一年前并无区别,连那窝里横的态度也一样。他都愣了一下,Vi也看出他的心思,所以说了两句。其实他对Vi是没有敌意的,以前那么混蛋,是因为他知道他是苏容的亲人。如果自己和苏容在一起,按苏容的规则,他也会成为自己的亲人。
他本能地抵触所有亲密关系,但到了今天,竟然发现一切竟然也没那么坏。在他因为苏容接纳Vi之前,Vi就因为苏容而接纳了他,不然Vi不会像长辈一样给他点破关隘。
不该这么软弱的,但苏容只觉得喉咙里有热气在上涌,那不是痛苦,只是委屈。这三年的时光,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不,你没有摧毁我什么,我现在仍然有爱人的能力。”他这样回答黎商。
其实只差一步,黎商就猜中了,就差一步。
而黎商向来聪明。
他猜到的瞬间,墨蓝眼睛有瞬间的震撼,然后露出忧伤的神情来。
苏容知道,他明白了。
逃也来不及,因为黎商已经说出来。
“妹妹仍然有爱人的能力,因为我耗尽的不是你爱别人的信心。”他这样直接地说出了苏容从回来至今最大的问题:“我摧毁的是你被爱的信心,对吗?”
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上,尤其是被黎商爱上。以前关系最远的时候,甚至吵得最凶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自我怀疑过,那时候的他骨子里其实是非常骄傲的,所以才会觉得爱无所不能。现在他仍然会去爱人,但是并不觉得自己会被爱了。Vi在玄关跟黎商说的话,是“你知道吗?小容回来之后几天都没来见我,我之前以为那是生气,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
他甚至不相信Vi会永远爱他了,怕见到一个还是要斩断尘缘的Vi,所以迟迟没有勇气去见他。他当然知道他仍然是Vi最亲的人,但如果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能随时离他而去,那爱是什么呢?
他一直以为存在的那样叫爱的东西,强大到无法被时间和差异摧毁的东西,就算最狼狈的时候,也可以躲进黑暗的房间里,独自持有的东西,他一切天真的源头,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苏容没法在这样的问题面前说谎。
他说:“是。”
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不受时间消磨的东西,也不相信差异巨大的两个人可以最终心意相通。这世界上最讽刺的事不过如此,他用尽力气去教黎商爱人,终于教会的时候,他自己也变成了以前的黎商。
“所以你害怕我。”黎商这样问他:“所以你叫我放过你,对吗?”
因为他是真的害怕,像以前的黎商,只是黎商的方式是报复,而他只会默默缩回壳里,期盼黎商厌倦了自己走掉。那些情话,送的花,对他来说都是甜蜜的毒药,整个娱乐圈都说他得到最好的奖品,但他从未真正享受过哪怕一秒。
黎商墨蓝眼睛里神色变幻,像把所有情绪堆叠在一颗宝石中,震惊或悲伤,也许还带着许多心疼,苏容没有能力去分辨了。
“我不会再纠缠你了。”黎商这样承诺,但他发现苏容没有在听,他脸上表情更像是等待死刑,于是把他的脸抬起来,叫道:“妹妹,听我说。”
他知道苏容当他这是撤退宣言,也许从他回来开始,就提心吊胆地等着自己随时放弃。
“我确实是因为你一直教我而学会了爱人。但之所以有这结果,是因为教我的人是你,换了任何一个人,早就被我赶走了。我只会爱我本来就会爱上的人,明白吗?”
“如果你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相信自己会被爱,那我等你。你一天不信,我等一天,你一年不信我等一年。”他骨子里永远是那个猎食者般的性格:“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穿谁的衣服,干什么工作,跑去哪里,都可以,你甚至可以去见博焱。换我来追你,我说过的,我来给我们一个结果。语言证明不了的事,我们用时间来证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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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这次没有失眠,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黎商凌晨六点的飞机,萧肃连夜急催,黄蕾昨晚喝酒到三点,妆才卸就要出发,气得“萧神”都不叫了。
早上仍然有花,这次是画的,一张非常漂亮的蜡笔画,苏容在客厅给小麦弄了个小黑板那么大的区域,小麦把蜡笔画纸都放在那里。黎商就拿小麦的蜡笔给他画了一朵玫瑰,盖着玻璃罩子。苏容看过小王子,他知道黎商是把自己比作里面的玫瑰。
但小麦显然有不同看法。
今天是周末,他早早爬起来叫苏容起床,告诉他送早餐的人来了,原来黎商叫了酒店外送,他现在竟然分得清艇仔粥跟生滚粥的区别,实在让人惊讶。
吃早餐的时候,小麦就一边喝牛奶,一面拿着他的蜡笔在桌上临摹黎商那幅画,苏容原本以为他是觉得黎商画得好,问起来才知道,原来黎商给他讲过这故事。
“我知道,黎商是玫瑰。”他认真分析:“爸爸是小王子。”
苏容被他的解读逗笑了:“这也是黎商跟你说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猜到的。”小麦一面画,一面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那个叫博焱的人不是狐狸。”
苏容没想到他会记得博焱,以为他是没人套了,所以想把博焱套进去。笑着问他:“小麦不喜欢博焱吗?”
小麦认真告诉他:“爸爸要跟黎商在一起,不要跟博焱在一起。”
“为什么?”苏容知道黎商不会故意教他这样说,所以才特别惊讶。
“因为黎商和我很像。我们虽然对大家都很凶,但是认准一个人就不会变的。我认准了爸爸,黎商也认准了爸爸,我们都不会变。但那个叫博焱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总是笑着,但他根本不会认准任何人,他是喜欢做生意的人,他不会当狐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