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混蛋……”苏容气得要揍他,被他毫不费力地抓住手腕,看着他眼睛笑着问:“妹妹是为我来这剧组的吧?”
“你别在这自作多情了,我是来给萧肃当化妆师的,而且我也化不到你,你是杨少珊的,我只负责佟晓佳。”
他慌起来的时候语气就变得很急,有种慌不择路的感觉,让人想亲他一口。不过黎商深谙他习性,知道操之过急只会激起逆反心理,还笑眯眯顺着他的话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垂着眼睛笑的时候有种异常温柔的神色,因为底色是极冷漠极锋利的,有种冰山初融的感觉,苏容简直不敢直视他眼睛,只能色厉内荏地道:“你知道就好!”
这棵树不知道是什么混蛋树,长得这么大,也不知道挡得严不严实,万一被人撞见,是说不清的。不过撞见好像也没什么,多少一线明星做剧组夫妻的,比这过分多了,还不是在圈内传传而已。外面有黄蕾挡着,黎商以前那样混账的时候,照样挡得严严实实的。
苏容正在胡思乱想,又听见黎商带着笑意在他耳边问:“那妹妹刚刚下车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得意呢?”
这混蛋简直是在故意惹他,就差往他耳朵里吹气了,苏容没什么力度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黎商算是抓到他弱点了,苏容这次来何止是得意,简直是信心满满气势汹汹,谁知道刚下车不到五分钟,就被黎商骗到了这来。所以也不肯回答这问题,只犟着不肯说话。
要是以前,黎商一定逼着他说出来,也许会故意把他气哭也不一定。但他大概真的变了,竟然觉得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也不错。刚刚苏容下车之后,有一段时间故意没来找他,只是自己在那转悠着,但黎商竟然也没像以前一样生气,反而觉得好玩。片场忙乱得很,搬器材的,打电话催开饭的,打招呼的,但他知道苏容就在那里,苏容也知道他在那里。像电影的虚焦镜头,人群熙熙攘攘,对方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要换了以前的自己,哪怕只是三年前,自己都不会相信,原来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最终极的唯心主义,只要他在这里,世界就是不一样的。像波浪一层层涌来,船只却已经下了锚,在这混乱的世界里,苏容是他的锚点。
所以他一点不催苏容,只耐心玩他头发。苏容今天其实是认真收拾过的,从衣服到头发,他一下车黎商就发现了。怪不得裴隐老给他弄这些看起来像英式制服的衣服,衬衫领口也扣到最上面一颗,苏容穿得精致的时候有种特别的乖。不是温温软软的那种,是教养良好的小少爷,也有傲气,也知道丑恶,但总归是一派天真,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
连自己这种对这种衣服厌恶到极致的人都觉得他这样穿好看,别人看了,会怎么想就可想而知了。
黎商正在以己度人,苏容却没注意到他眼中一瞬间的阴霾,他身上向来有种随遇而安的坦然。也是被黎商欺负惯了,不觉得了,再怎么被占便宜也能有余力注意别的,这时候他注意力就被下面片场吸引了。
“那是兰戈那书里写的菩萨蛮吗?”苏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书少,兰戈那本书在他看来就非常波谲云诡了,对书里的名场面也很感兴趣。要是以前黎商一定会笑他的,也许还列举出这书的情节和《康斯坦丁》系列的相似之处来。但今晚黎商只是笑着告诉他:“是啊,这角度不错吧。”
兰戈的书里,写盛唐光景,其中就有菩萨蛮,与昆仑奴新罗婢并列,作为唐帝国处于世界之巅的证明。据说是因为盛唐万国来朝,其中有个女蛮国也来进贡,使者都是高髻金冠,身上挂满珠玉璎珞,就像画像中的菩萨,所以得名菩萨蛮,后来演变成了词牌名。
这段在原书里是写当时晚唐藩镇割据,权力都落在节度使手里,所以李国昌一个节度使的队伍里都带着菩萨蛮舞女。萧肃也是面子大,请的全是专业的敦煌舞演员,全是唐代舞衣,色彩鲜艳,又梳着高髻戴着璎珞宝石串,华丽又带着异域风情。黎商的审美也确实好,苏容是近看过这类的舞的,漂亮是漂亮,但远不如今晚震撼,从这样不远不近地俯视下去,篝火金色的光映在那些飘逸的舞衣上,整个都像笼罩在佛光里,简直像敦煌的飞天仙女,旅人在沙漠中濒死前看到的海市蜃楼一般。
苏容整个看呆了,他连呆相也好看,因为眼睛这样亮,满是赤忱热情。像是他就是为了追求这样的美而生的,看着这个眼神,谁也没法嘲笑他。
“你怎么不让萧肃拍一个这种视角的镜头啊?”
“他笨,用无人机拍不好,又舍不得用直升机,只能这样了。”
苏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萧肃已经可以算是最能理解他的人了,毕竟小麦还小,易霑又太明朗,但黎商还这样说他,只能说这是他的说话习惯了。
他也懒得纠正黎商了,自己摸出手机来,对着那场景拍,但歌舞就是要亲眼看见才最震撼,隔着屏幕还是不行。他正气馁,黎商却伸手过来,拿住了他手机。
他直接拉近焦距,然后把夜拍模式关了,然后又调了几个设置,苏容从来以为手机的相机只是调个明暗而已,没想到他调了几下,确实好看很多。然后握着他手教他:“摄影要跟着人物的运动方向走,不要越轴。”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神色总是特别好看,也可能只是苏容的错觉。
如果光影竞技场那一期他有认真拍就好了,苏容转头看着他侧脸,这样想道。那样他就会得到许多真正有重量的正向反馈,也不会因此和陆赫闹翻。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有种纵容的感觉,但黎商已经长成这样的黎商了,如果这世界对他好一点,耐心一点,也许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我看过小王子的。”他忽然说道。
“什么?”黎商难得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下车的时候那么得意,其实我来的路上就一直想跟你说了。”他认真看着黎商眼睛,说出自己从早上就一直在想的话:“你不是小王子,我才是。”
要是现在笑他,他一定再也不敢说这种天真的话了。但黎商没有,他只是安静笑着,像自己那些与生俱来的汹涌恶意都不存在一样,专心看着他眼睛。
“那我是什么呢?”
“你是玫瑰。”
苏容这样说道,预感到黎商马上要亲他,连忙抓紧时间道:“你不用刻意收敛自己。”
“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了。”他努力权衡用词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像是在大象面前选用一根比较细的树枝,以免不小心刺破它皮肤,甚至不怕给了黎商现成借口做坏事:“你不用这样子……”
所有人都当黎商变了,因为展露的完全是另外一面,连林飒也有瞬间的犹疑,但苏容知道不是。他还是那个黎商,只是他把坏的那一面全部藏起来了,像做一道难解的题做到死路,就全部推翻重来,他对于爱的经验贫乏到有点笨拙,所以用非此即彼的逻辑来做这一道题。
黎商用智商和自制力填补了他方向上的错误,以至于苏容都无法分辨,直到那天在浴室才现出端倪来。
他一直都是原来那个黎商,只是吓坏了,所以不敢了。他第一次恋爱的经验来自苏容,第一次失去的经验也来自他。所以他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案就是目前这个,扮作靳云森的从容和温和,也许还有一点陆赫的执着,最后是萧肃那种用一辈子去等的决心。
他从来有演技,也从来学得快,只要逼到绝境,什么都学得会。他甚至并不觉得很痛苦,他从来是把最想要的东西设立为目标,只要是朝着这目标再走,其余的东西再痛也不过是第二位的痛而已。像纪录片中捕猎受了重伤的豹子,人类看了恻隐,它自己却还在厮杀求生。
他不怕展现脆弱,也无所谓自尊心的损失,以前这些是第一位的时候,他因为这个伤害苏容。现在苏容是第一位了,这些就全部靠后站,连最致命的占有欲也能控制得当,他早说过了,他只要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连苏容点破这个,他也不觉得怎么,像解题方式被猜到,墨蓝眼睛十分淡然,甚至带着笑意。
“是啊,我只是把你不喜欢的那一面收起来了。”
这话听着多残忍,比刀还锋利。你不喜欢,所以我就不做黎商了。喜欢他的人听到大概会疯掉,几乎要有杀人的冲动。
但最喜欢他的人就是自己。
“怎么了?”他还把苏容的脸捞起来看,耐心哄他:“哭什么?这个一点也不艰难,很容易就做到了……”
“你身上有我不喜欢的习惯,但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的某一面。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你是原来的样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苏容想要解释清楚的时候总是这样努力,生怕说漏一句话:“你可以因为成熟了,自己想改了而去改,但不能因为我不喜欢就去改。你可以做原来的自己……”
“但那样妹妹就会跑啊。”黎商像叹息般轻声说道。
如果苏容不是被那种爱着一个人就不自觉心疼他的恻隐占据了全部的心脏,他会听出黎商这句话里其实是有一部分“原来的黎商”在的,因为是纯猎食者的技巧,织好美妙陷阱,请君入瓮。
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是因为我那段时间过得很糟糕啊,我师父,Adam,还有你都在那时候一起搞我,我才会支持不住的……”他甚至跟他解释起自己离开的原因来。
如果这时候说一句“所以现在只剩我搞你,你可以支持得住是吗?”,他一定会气得脸通红,而且又会联想到开黄腔。
但黎商忍住了,也可能是因为他记得那天苏容哭的样子。
“我知道。”他难得这样认真道歉,摸了摸苏容头发:“我那时候太混蛋了,对不起。”
自己以前对他太坏了,以至于这样的道歉他眼睛都红起来,黎商真切地感觉到了某种久违的痛觉,原来爱真的可以让人活过来。
“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亲他,其实苏容那一通鼓励他像以前一样混蛋的宣言还没讲完,不过这样带着爱意和歉意的亲吻确实容易让人失守,他也没什么办法,被亲了一顿,才总算挣扎出来。
“总之,你不要再委屈求全了。”他认真告诉黎商:“我来之前还跟尹总聊过,他有句话说得很对,好人是应该比坏人辛苦一点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幸运的人生,能够成长为一个好人。”
黎商照例找到他许多逻辑漏洞,但第一次这样耐心听完他的宣言,还认真求问:“所以呢?”
“所以你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我们之间比较强大的那个人来替我们找到那个好的结局。你的比喻也是对的,我们是小王子和玫瑰。”他的深琥珀色眼睛漂亮得像星辰,一个成年人身上怎么可以保有这种坚韧的天真,不是那种脆弱的白纸,而是圆润漂亮的石头,就算砸碎了,辗成了粉末,他也仍然是干净的浅白色。
“但是你把方向弄错了。我是内心强大的那个,我得到过更多爱,我也知道怎么愈合。所以你可以自由做自己,你做你的玫瑰,我来做小王子。”他看着黎商的眼睛告诉他:“我会替我们找到结局。”
他说完之后,黎商大概沉默了几秒钟,苏容几乎要以为他又要开始嘲笑自己了。他在飞机上打腹稿的时候就觉得了,大概这一段还是太过了……
“妹妹知道的吧?”黎商忽然道。
“知道什么?”
“每次你说完这种话,我都很想上你。”
“你……”
黎商赶在苏容发飙之前亲了他,然后笑着告诉他:“不过我现在找到把我的语言翻译过来的方法了,妹妹想听吗?”
“听什么?”
“我这句话,翻译成妹妹能听懂的方式,应该叫做: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