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隐到的时候,苏容正在筹划房车旅行的事。
他飞机晚了半天,到的时候这边也是黄昏了。苏容亲自去接,还被嫌弃,不过这嫌弃也不是冲着他的——裴隐向来消息灵通,这点时间,已经把苏容这半年的遭遇弄得清清楚楚了。苏容整天晒太阳还不知道,其实那边林飒都收到消息,说裴隐狠狠搞了程曼一顿,连Adam本来要接的一部大制作电影都被他搅散了,换了个日本设计师。
他消失这么久,其实黑了也痩了,但仍然是好看的,苏容在机场接,远远看见他穿着个飞行员夹克站在垃圾桶边上吸烟,神色比以前还嚣张许多。裴隐是那种非常薄的长相,所以越痩越有种危险的好看,苏容笑着过去叫“师兄”,被他揪住,揉捏了一顿头脸才罢。
“没出息。”他上来先骂苏容,夹着烟捏他脸:“这么容易就屈服了,真是没志气。”
苏容只是笑,跟裴隐身后的男人打招呼,叫他藏文名字,笑得眼弯弯。
回去坐船,裴隐水性谙熟,不像苏容坐船还要老老实实穿着救生衣。忽然凑过来说了一句话,苏容没听清,认真问他:“什么?”
“我说,程曼和Adam我都替你收拾了,什么时候搞秦蒹葭?”
苏容被他逗笑了,之后才发现他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裴隐这人护短得很,脾气又大,平时没人弄他他还要去搞别人,都说这圈子里世态炎凉,裴隐整个就是炎凉本身。不知道多少年轻艺人的心理阴影,估计以后成名了写书都要给他记一笔。不过他也确实是厉害,跟苏容这种懒的比自然不用说,连林飒这种有点工作狂的到他面前都不太够看了。
一到岛上,他先戴着墨镜参观一圈房子,评价道:“还行吧,反正你们一年也住不了几次,浪费钱。还不如跟靳云森那样在三环买个别墅呢。”又马不停蹄地在岛上转了半圈,嫌弃这岛上没植被,说:“这什么破地方,草都不长的。”
苏容懒得很,看他还要开船去海上转,顶不住了,自己跑到林飒旁边睡午觉,亭子里海风很舒服,林飒坐在旁边画图,看他直挺挺躺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结果苏容躺下没多久,裴隐又回来了,已经换了全套装备,他是度假都要穿奢侈品牌的,印着椰树的沙滩裤,热带衬衫,帽子拖鞋,像要去走秀一样,看他这样,先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起来,去钓鱼。”
“钓什么鱼,鱼又没惹你。”苏容懒洋洋的:“坐着休息一下吧,喝点东西。”
裴隐虽然嫌弃,其实对他还是挺纵容的,也没把他拎起来,自己去了。苏容睡没一会儿,他拎着鱼回来了。先把苏容弄醒,让他夸了一下自己,然后看了看林飒的设计图,嘲笑道:“你搁这画戏服呢,这怎么卖得出去?”
林飒脾气好,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东西也拿出来了,好在桌子大,他和林飒各据一端画图,管家端了饮料来。裴隐是师兄弟里最先学会板绘的,完全自学,他其实天赋从来不是最高,但心性最狠,也最顽强,工作狂性格,到现在成绩已经拉开所有人一大截,Adam比他早出道快十年,都已经不是他对手。
苏容睡了一觉起来,在旁边看他画图,裴隐认真工作的时候其实非常专注,是最商业化的化妆师,一边搞一个电影的服装,一边打视频电话骂徒弟:“你眉毛下面那两个洞是出气的?说了要用染眉膏,色盲还当尼玛化妆师,滚回去给人家道歉。”
“怎么了?”
“给个小明星化杂志妆,眉毛有色差没发现,灯光一打就发现了,秦月找我告状呢。”裴隐一边画图一边说,说完看到苏容这懒洋洋的样子,改而骂他:“看看别人,要有你这色感,早拿奥斯卡了,你能有点出息不?”
“我不是刚弄完个电影吗?师父还夸我呢。”苏容委屈得很。
“师父什么时候不夸你?”裴隐头也不抬:“告诉你个消息,你那电影没戏了,乐综和博谊合拍的电影两个月前就开机了。”
“他们拍电影关我什么事。”
“博谊那视频网站尺度很小,野心又大,想做中国的网飞呢。萧肃的怪脾气你也知道,不肯上阉割版的,还有独播权和蓝光碟之类的……反正这里面水很深,总之今年金熊奖是他们重点公关对象,你心里有底就行了。”
林飒也稳得住,像没听见萧肃名字一样,只在苏容过来拱他的时候笑着揉了揉他头发。
裴隐在上面欺负苏容的时候,黎商正在下面策反阿江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名字,只知道他姓贺,叫贺容轩。
其实是小麦比较热情,他对贺容轩很好奇,尤其是他的深青色眼睛,而且这人脾气比黎商好太多了,小麦问他:“你是外国人吗?”他也能笑着回答:“不是啊。”
“你眼睛真好看。”小麦忍不住夸奖道。
“谢谢。”他笑起来非常灿烂。
小麦开心地跑走了,他现在整个玩成了野孩子,穿着条沙滩裤到处跑,但还是注意安全,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水,只在黎商附近打转,小卫星一样。苏容都不知道黎商怎么做到的,黎商也不告诉他——告诉他苏容一定要闹,他只是给小麦看了看被海水冲走的人尸体飘回海滩上被警察发现的新闻罢了。
当时他们正在参观黎商的船坞,贺容轩不像易霑,对机器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端着杯冰苏打看着黎商在那摆弄他的船。
“你留过学?”黎商问他。
他在机场给小费英语很流利,这种细节逃不过黎商眼睛。
贺容轩“嗯”了一声。黎商又问他:“留欧还是留美?”
“在德国待过两年。”
“怪不得。”
贺容轩不是不知道各国喜欢互相嘲笑的那些歧视链,德国人的死板严谨全世界有名,其实他也可以笑黎商,不过他脾气好得很,也不生气。小麦跑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看见黎商好像在教他什么,一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事。
但贺容轩只是笑着拒绝了。
“裴隐会生气的。”他说。
黎商和裴隐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裴隐尤其看不惯他,全程当他死人,说话都越过他向管家说,由贺容轩代以翻译,一副来这就是给他面子的样子。好不容易吃午饭了,大家认真在看得到海景的露台上摆了一整桌,连桌旗餐巾鲜花一应俱全,十分周到的待客之道。吹着海风看着海景吃饭,专门请的厨师,裴隐也挑不出毛病来,只能找别的麻烦:“这地方真无聊,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可以开船去附近几个大岛玩啊,我们上次去了那个北凯科斯岛,还行。”
“没劲,都是游客。”裴隐存心挑刺:“你这岛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在这当和尚啊。”
其实他也不全是故意找事,他这人确实是不太热爱自然,他就喜欢那些人工加工过的东西,游客心态,再漂亮的地方,他逛一圈参观一下也就行了。像苏容和林飒那样坐在水边的廊道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水母看一下午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就喜欢跟人打交道,因为他总能赢。那些浮华的奢靡的势力的,现实的残酷的,他都很谙熟了,苏容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就是幼稚,理想主义,跟小孩子似的长不大。
还好林飒出来帮腔,道:“房子后面有个网球场,楼上有棋牌室和家庭影院,你都可以玩。”
苏容正吃一道酥炸的南瓜花,很是疑惑为什么西餐会有这种他小时候吃过的食材,听到这话,更加疑惑了:“哪有网球场啊?”
“就后面门廊出去就是啊。”
“那不是篮球场吗?”苏容十分惊讶:“我还跟易霑说他可以过来打篮球呢。”
黎商顿时被逗笑了,裴隐也伸手过来揉他脑袋,不过他就算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话,笑着道:“妹妹可真是个土包子。”
“哦,不认得网球场就是土包子啊,我还觉得篮球比网球潮多了呢。”苏容气哼哼地道。
下午举办小型双打比赛,苏容学规则有点问题,裴隐说他是故意要耍赖,不过苏容也没留情,笑他:“你干脆换套裙子来好了,更好看。”——裴隐这家伙向来衣服多,打网球之前换一套,临上场又换一套,春夏新品,短袖短裤配网球鞋,干练矫捷,不过他这人怎么折腾也不显得浮夸。因为气质底子里有很锋利的部分,还能打,整个人身形修长精炼,握着网球拍十分专注,当初在九楼他就厉害,谁也不敢惹他。
苏容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今天是想赢的,裴隐这家伙从来这样,跟易霑打个球都跟奥运会似的,反正一定要赢。
他是新手,连握拍都是黎商现教的,而且从小没经过什么激烈的运动对抗——他们都不带他玩,只让他看,所以难免有点紧张,但黎商换了身白□□球服,笑着告诉他:“没事,妹妹只在网前玩就好。”
“那我万一拍子撞到你怎么办?”苏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要是一个人打还好,输就输了,两个人打万一他拖了后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完了。他把网球也想象成打羽毛球那样了,两个人拍子是会碰到一起的。
“那我也太没用了。”黎商只是笑,他穿白真是好看,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告诉苏容:“没事的,你跑不过我的。”
这时候其实苏容还不知道网球跑动有多重要,结果裴隐那边一发球,他就知道了。裴隐运动的时候是真好看,他其实不像易霑是真的热爱折腾,他是硬学的这些运动,不知道怎么早早就混到上流社会去了,网球也会,高尔夫也会,品酒也厉害,有不喜欢他的人就说他是趋炎附势装上流人,大部分人还是知道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从侧面说明他人脉惊人。
网球发球的动作是真的好看,因为裴隐高高跃起,体型修长漂亮,尤其是腰最好看,都说核心力量,他的腰确实有种力量感,不是一味死痩,苏容还在心里夸自己师兄,只听见“砰”的一声,球已经飞到面前来了。
怪不得他们都喜欢运动,原来站在场中玩和在一边看真的是完全不同的视角,连声音也不同。苏容看着那绿□□球飞了过来,开心地跑去接,结果拍子都没伸出来,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转身只看见黎商挥拍动作的尾声。他运动的时候有种特别的魅力,因为没了那种漠然的态度,只是单纯的力与美,动作舒展而漂亮,苏容本来是被裴隐拉壮丁下场的,不知道怎么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打网球的声音近距离听太有代入感了,在场地上嘭澎回响,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虽然没什么运动天赋,但很有热情,非常开心地满场追着球跑,竟然也被他接中一两个,反正有黎商守在后面,他应该是从小打到大,技术非常好。苏容怀疑自己在他眼睛里是不是整个人都是慢动作的,因为有几次他几乎往黎商拍子上撞,都被黎商躲开了,还把球打了回去。
可见易老三那家伙以前就是故意不带自己玩,还说是怕自己摔了,都是借口。
苏容其实真是好打发,这局的输赢显然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也玩得非常开心,还认真问比分。相比之下裴隐那边就不太开心了,也怪黎商这家伙打得太脏,老是把球往两人中间打,裴隐这人的性格用Vi的话来说叫做“特别独”,特别不爱和人配合。技术还行,就是脾气还不好,输了两个球,顿时就沉下脸来,瞪了贺容轩一眼。
贺容轩只是笑,他笑起来是真好看,深青色的眼睛像阳光下的麦田,又像是有月亮的夜空的颜色,是让人可以亲近的美景,相比黎商这种甲之蜜糖乙之□□的类型,正常人都很难不喜欢他。
可惜裴隐从来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没吃饭?”他反正向来没几句好话:“不知道往网前打?”
贺容轩只是笑着道:“苏容第一次打网球,别欺负他。”
阿江措还是讲义气!苏容默默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那边裴隐已经气得不轻,可惜还没说话,苏容先起哄地叫起来:“哦哦,裴隐吃醋了!”
“你等着,我等会就收拾你。”裴隐用拍子指一指他,又回头瞪了贺容轩一眼,朝黎商道“我们单打。”
“好啊。”黎商反正是什么都不怕。
他这人是真的混,裴隐都这样了,他还故意吊高球,让他网前底线来回跑。裴隐就有这么硬脾气,他对外说一米八,其实也就一七七,足足矮黎商十厘米,体能在普通人里是佼佼者,但跟黎商这种混血怪物根本没法比,他钓鱼时不是没看过这家伙有多变态,跟条金枪鱼耗了一下午,还被他嘲讽是在拍老人与海。说起来裴隐体力还不如那条鱼,被他折腾得够呛,跑得气喘吁吁的,他性格向来是越难做的事越要做,到场边喝水。贺容轩给他递了瓶水,道:“休息一下吧。”
“不用你管。”
贺容轩也不生气,不知道轻声说了什么,裴隐瞪了他一眼。他只是笑,回头问管家:“能给我换个拍子吗?不用避震器。”
其实苏容是知道阿江措让了他的,不然裴隐也不会生气,但他没想到阿江措放水放得这么严重——他拍子一拿,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本来就高,又不像黎商完全是个西方人的骨架,他这人底子里有种藏地的野性,但又带着点神圣的东西,是非常清冽而粗犷的气质。
他穿黑,黎商穿白,完全反过来。第一个球发出来苏容就知道今天好看了,完全是强强对决。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健身房里硬举重出来的强壮,而是运动员式的,一个是骑马一个是拳击,都是灵活的小肌群,宽肩窄腰,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所有形容词一瞬间都有了落点。网球需要频繁的跑动和挥拍,人的身体到这时候是有种独特的美感的,无关个人喜好,就像顶配的跑车,或者一棵茂密的大树,就只是漂亮。
苏容第一次发现原来网球可以这么好看,尤其是高高跃起发球时,黎商整个人漂亮得像跃出水面的白鲸,但是比那更有危险性,是鲨鱼或者老虎一类的东西。夕阳西沉,光影有种电影般的质感,黎商的身体似乎是一件完美的造物,力矩与爆发,他在这一刻明白为什么硬照越来越失去魅力,因为那种动态的,瞬间的,爆发的力量的美,是只有视频才可以呈现的。甚至视频也不过是转述,只有亲眼看见,才知道什么是极致的力与美。
而阿江措居然接得住。
黎商是锋利的武器,他是无锋的石剑,但比那更灵巧,他有种天然的杀伤力,像是小麦喜欢的那种自然长成剖面却比什么人工都精巧的鹦鹉螺。挥拍的时候是有风声的,网球打在球拍上,“砰”的一声,让人想起那一球击中飞行中的鸟的摄影新闻,一来一回,一度快到无法捕捉到球的痕迹,小麦惊讶地张大嘴巴,连管家都看愣了。整个网球场都回荡着击球的声音,简直要引起人胸腔的共鸣,跑动,接球,挥拍,一个个动作漂亮得像极具张力的雕塑,但又是转瞬即逝的动态,电视里的球赛一定没有这样投入,苏容没看过球赛,只能本能地这样觉得,因为那感觉太吸引人了,像是近距离观看一场搏斗,让人热血沸腾。
这两个人简直不是打球,两人像是都被激起了野心和兴致,而是像两头猛兽碰到一起,一定要分一个高下出来。裴隐那只能叫好胜心,他们这才叫骄傲。
棋逢对手,这场球本身就已经是交流,是比赛也是尊重,那瞬间苏容一点想不起来什么“别伤和气”之类的说法,就让他们打完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打出个结果,才对得起彼此的尊重。
最后本来是应该是阿江措赢的,因为黎商连打三场,而且阿江措显然非常擅长网球,裴隐选网球应该就是想他来教训下黎商的——他一直觉得黎商太自以为是,要挫一挫他的锐气。没想到黎商会打网球就算了,阿江措还故意放水。但阿江措向来脾气好,眼看着要有优势了,忽然笑着道:“握手言和吧?”
“不用。”黎商不以为意,走到网前跟他握手认输:“下次打回来就是。”
打完这场球两个人都大汗淋漓,黎商这时候有种凌乱而野性的美,整个人散发生气,把苏容抓过来狠狠亲了一口。难免让人想起他说过这种会激发他的欲望的说辞,苏容揍了他两下,黎商才轻笑着放开他,懒洋洋去洗澡。
两个人都去洗澡了,正好说他们坏话,还是裴隐先开腔:“怪不得以前咱们老被塞外蛮夷欺负呢,这两个家伙真是耐操。”
他说话向来又刻薄又好笑,连林飒也忍不住乐了,苏容正把林飒刚刚画的速写拿出来看,忽然想起问:“易霑和黎商比过没有?他们好像都喜欢潜水跳伞这些运动,说不定他打得过。”
“不知道,但要是跟易霑比骑行和徒步这些,黎商不一定赢。”裴隐难得说句公道话:“那家伙也是个变态,在西藏那种高海拔的地方能骑着自行车到处旅游,我在那连呼吸都费劲。”
“他们这些人好像肌肉车一样,我们是商务车,他们马力比较足,还整个大一号。”林飒比喻向来清奇。苏容更好玩,直接问:“那他们那地方有雅利安人血脉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怪他这样问,裴隐朋友里有个大变态澹台,顶级整容医生,夏弋现在的脸就是他手笔,说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苏容给他起外号叫科学怪人,最爱讲基因,说不定早给阿江措测过了也不一样。
“什么破谣言你也信?阿江措他们那地方是基因熔炉,什么都有,他们身体好是因为他基因节点很多都是应对低氧环境,体力好得很,野人似的。黎商应该是因为混血,混得越远体质越好,我们种族天赋是聪明,东亚人平均智商最高。”
“也许易霑那家伙能拼一拼。”
“最后的希望就是他了,黄种人之光。赢不了就把他开除国籍。”裴隐又说刻薄话。
易霑估计还在片场忙,完全不知道自己责任有多重大。
他们几个在九楼讲话都这样,往好里说是言辞锋利,其实外人听起来都觉得太毒舌了,就林飒好点,但也有限,还好化妆师不是明星,不然这样说话早死了几百回了。这时候月光已经出来了,二楼露台已经开始摆晚餐了,苏容他们也去洗了个澡出来,海风一吹遍体生凉,饮料里冰块叮里啷当地响,一口下去凉到头顶,别提有多痛快了。
黎商已经出来了,坐在泳池边上等晚餐,苏容刚喝没两口,他就连人带饮料全抢走了。苏容也习惯了,也不顾裴隐的眼刀,坐在他腿上,还顺着之前的话头往下聊。
“等我们开始房车旅行的时候,就让易老三跟黎商比一比。就比劈柴好了,还有钓鱼打猎,这些易霑肯定赢。”苏容还是知道偏心师兄的。
“什么房车旅行。”裴隐一脸嫌弃。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还画了路线图呢,你上午不是看到吗?”苏容认真回答。
“你们真要去?我以为你们画着玩玩的。”裴隐说完这个,还不忘加一句:“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大家都笑了起来,苏容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裴隐把他惹翻了就开心了,揉了揉他头发,苏容倒也没真生气,过了一会儿,又认真道:“我觉得这计划挺好的啊,我们以前在九楼看武侠小说,不是都想师兄弟一起出去闯荡江湖吗?后来就易霑还记得,你们全忙自己的事去了。这次刚好大家都有空,林飒,你我,易霑,景华要攒钱买房子不想来,还可以带上小麦,他上次没赶上我和林飒那次都急死了。”
“那是十几岁的事了,亏你还记得。”裴隐懒洋洋地打呵欠:“我可对美国的什么房车旅行没什么兴趣,都是大农村玉米地,你请我去看看纽约时装周差不多。”
苏容对他这种喜欢泼冷水的性格一点办法都没有。刚好去吃晚餐,裴隐还要惹他,吃着吃着来了一句:“我发现妹妹越来越幼稚了。”
“苏容心里有一部分是拒绝成长的。”林飒也淡淡道。
“切,成长了又怎么样呢?“
“成长就得接受分离,反正成年人总是要分开去人海飘荡的,我要去搞设计,裴隐要跟剧组,易霑要去旅行,一年聚一次顶天了。我们总会有各自的人生,不能像当初在九楼一样住在一起。”林飒认真教他。
“他就是没断奶,按理说人家大学毕业散伙就过了这关了,就他戒不掉。”裴隐笑着嘲讽道。
“戒掉了,然后呢?我接受你们去飘荡有什么好处吗?有奖励吗?谁给我颁个成长奖?反正接受也没有好处,那我为什么不拒绝接受呢?反正我就是要这样下去,不管你们变不变,我要先把我愿望清单上的事全做一遍。”
他这套话又蛮横又好笑,大家都笑了,林飒也笑着道:“这事该怪黎商。”
“跟他什么关系?”
“黎商给了妹妹许多不切实际的信心。”
苏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说成年人会分开去人海飘荡是现实,那黎商这个人本身就是终极的现实。连他都被苏容拿了下来,南墙都撞倒,黄河也淘干,越发助长了苏容身上理想主义的那一部分野蛮生长,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苏容一点也不觉得冒犯,索性承认道:“什么是实际?谁来规定。成年人只要能养活自己,照顾家人,剩下想怎样活都可以,黄蕾还想买一栋大房子和朋友们一起住呢,罗薇还想建一个专给女孩子的学校呢。人都只活一辈子,每分每秒都珍贵,最坏也不过是回到‘实际’而已。谁规定成年人就没有做梦的权利?”
不怪裴隐笑他,他确实是越来越爱发表宣言了,不过也有种自顾自的执拗,十分好玩,连黎商也听得笑起来,凑过来亲了他一口。苏容自觉自己在认真劝裴隐,被他这么来一下实在有损威严,于是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水端起来喝。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好玩,黎商又揉捏了他几下才罢休。
晚上裴隐本来要住林飒那客人房,林飒还开玩笑:“我不跟情侣住一起,影响睡眠。”
“你找死。”裴隐顿时炸毛。
林飒大笑起来,他和裴隐向来聊不到一块,因为差异太大,完全是两个物种,但这次见面难得比较融洽,虽然裴隐表面上还是一样凶恶神煞,但实际上似乎起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因为两个人竟然能和平共处了。苏容刚想提这点,就被黎商拎回去了。
他今天算是玩得开心了,还告诉黎商:“我想学打网球了。”
“好啊,我明天教你。”
“要不我们现在去练吧,趁裴隐睡觉练,等过几天吓他一跳。”
他其实也有好胜心,但是被裴隐他们压迫惯了,也就不觉得了。他身上总有这些让人忍不住想亲他的事,实在是神奇。
“好啊。”黎商竟然也答应了。
苏容顿时眉开眼笑,翻身起来,不过他也是三分钟热度,还没打开衣帽间就打了退堂鼓,又跳了回来,道:“啊,我小腿疼,还是明晚上练吧。”
“哪里疼?”黎商笑着把他抓过来:“我不是说了要用筋膜枪的?”
“我以为你是逗我玩呢。”
主要是黎商这家伙前科太多,之前说要带苏容做运动,骗他做拉伸,做着做着就成了别的运动。但苏容向来好骗,被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好意思,凑过来讨好地亲了他一口。
他如果不亲这一下,黎商可能还不会开始,亲了一下之后立刻就开始讹上了,一副内心受伤表情。苏容倒不是真这么傻容易上当,实在是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认真哄他,道:“其实今天我师兄有句话挺对的。”
“哪句?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黎商故意逗他。
苏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不是的,是林飒说的那句。”
“哪句?”
“他说你给了我很多不切实际的信心。”
“嗯?”
苏容脸上有点烫,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说的是真的。”他认真看着黎商眼睛告诉他:“是你给了我当一辈子理想主义者的信心。”
黎商大笑起来,苏容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刚想跑开,黎商已经抱了过来,用毯子把他卷住了,俯身过来亲他。月光里黎商的笑眼实在好看,让人心都软下来,觉得他之前二十多年没能这样笑实在是太遗憾,恨不能替这世界弥补他一点。
而他早已不是那总想着刺伤这世界的混蛋,他也学会了爱人,所以才会笑得这样温柔,告诉苏容:
“我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