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啊……
李惟俭心中暗忖,先前方才见了冯紫英,不想这就要跟他老子扯上干系了。
这神武将军可不是爵位,而是实实在在的封号。当年忠勇王征伐准噶尔,这位大将军冯唐便是先锋官。顺军与准噶尔军在草原、瀚海鏖战时久,互有胜负,最后因着粮草跟不上,这才不得不后撤。
当是之时大将军冯唐负责断后,历七战,身中三箭,所部折损过半,这才护得大军全身而退。因是冯唐战后得封神武将军。
只是冯家与贾家牵扯颇深,冯唐此人会打仗,却没什么政治头脑,此后照旧与贾家往来不断,圣人心中顾忌,便将此人安置五军部,闲赋了起来。
李惟俭思量一番,问道:“神武将军怎会卖别院?出面儿的是谁?”
贾芸就道:“这却不知了,出面儿的是管家,侄儿也没扫听出来旁的。”
“那便这般,你今儿得空去香山瞧瞧那别院如何,回来跟我说说。对了,我这儿有个一进宅子须得过户,今儿若是得空顺道儿一并办了吧。”
贾芸领命,随即与丁如峰策马而去。
吴钟会骑马却没马,只得与丁如松挤在一匹马上,吴海平驾车,一行人朝着城外工部火器试射场而去。
小半个月没去,李惟俭总要过去瞧瞧,也不知那些钦天监的大老爷忙完了没有。
到了地方寻了小吏一问才知,敢情这火器试射如今彻底停了下来。那钦天监本就是清水衙门,有本事的还能靠着看黄历、看风水赚一些,没本事的就只能靠着那点儿俸禄过活。
加之冰敬、炭敬少的可怜,于是乎这些钦天监的大老爷只能举债度日。此番清理积欠,钦天监就成了重灾区。如今钦天监上下为积欠忙得焦头烂额,哪儿还有心思来帮着工部测试火炮?
李惟俭哭笑不得,又问那小吏,工部可曾给了限期。
小吏苦着脸道:“给了的,大司空定下五月底前,总要将射程表呈上。李公子,这钦天监是指望不上了,小的瞧着您写写画画的……可是有所得?”
出头儿的椽子先烂,水务、新式火铳两桩事,李惟俭已然足够露脸了,他不过这般年纪,若再立大功,说不得就会引来旁人嫉恨。是以能拖一日是一日,他便说道:“略有所得,须得回去再思忖一番。”
那小吏本就没指望着李惟俭能有什么名堂,只是叹息连连,不再多说。
这日过后,一连两日风平浪静。贾芸走了一遭香山,回来后带了那别院图册。那园子广阔,名为愚园,毗邻静翠湖,占地十余亩,内中纵四横三,有溪流穿行,建有亭台楼阁,作价六万两。
李惟俭细细看了那图册,心中颇为满意。此时就听贾芸道:“四叔,今儿侄儿扫听了一嘴,那管家漏了口风。说是大将军瞧着那水务公司的股子眼热,银钱又一时不凑手,想着那别院每岁不过去住个一、二十日,打理抛费又颇高,这才发卖了出来。”
冯唐要买水务公司股子?李惟俭心中暗笑,此时一股大抵一两一钱五,正是高位,只怕这位大将军高位接手,转头儿就得赔上不少啊。
李惟俭就笑道:“成,办的不错,得空儿我去瞧瞧,若是可心便定下来。”
贾芸应下,转而又道:“侄儿将那一进宅子过了户,这是房契。”他将契书递过来,转而又道:“今儿听顺天府的小吏说嘴,说是樊城伯的宅子要往外发卖。这宅子两路三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园。”
李惟俭收了房契,抬头看向贾芸。就听后者又道:“不过宅子一边儿就是张家坑,如今那坑不出黄土,四叔不若一并买下来,改造成园子。算算抛费个万两左右也就差不离了。”
“张家坑?”
李惟俭细细盘问,这才得知张家坑是怎么来的。前明时京师就开始烧煤,这整块的煤烧了,余下的煤沫子也不能浪费。也不知是谁人创造的,将黄土混着煤沫子摇成煤球,烧起来比大块煤还要节省许多。
因是这黄土就成了一门营生,京师之中四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坑,那便是挖黄土挖出来的。
樊城伯的宅子在半截胡同,距离荣国府不过两条街,不算远了。其上便是张家坑,占地极为广阔,贾芸说掘地三丈有余,黄土挖掘一空,下头都露了石床子了。这张家坑大抵是个三角形,最长一条边挨着金水河。
若是造园子,能从金水河取水。
李惟俭不由得心动不已,他要园子本就不是为了陶冶情操,瞧那张家坑这般广阔,顿时就动了心思。
与贾芸约定来日一并去瞧瞧,这才打发其归家。
这日琇莹一早起来便绷着脸,好似丢了两吊钱一般。李惟俭问了两嘴,琇莹只是闷声不言语。待到得晚间,瞧见值夜的是晴雯,李惟俭这才问道:“今儿不是轮到琇莹了吗?”
晴雯禁不住笑道:“她这两天正赶上小日子,商量着跟我换了下。”
李惟俭不禁哑然失笑。琇莹自金陵便随在李惟俭身旁,她又是个憨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非止李惟俭,便是香菱都瞧出来琇莹的心意了。
那日几个丫鬟聚在一处瞧那图册子,旁人或只是面上羞怯,这丫头羞怯之余却是跃跃欲试。偏生不凑巧,临到她值夜的日子,又赶上来了天葵,待下回轮换,又要十几日光景了——因是琇莹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
李惟俭与晴雯说笑了一阵,待夜色深沉这才睡去。转过天来已是四月四,这日是惜春的生儿。
旁人的贺礼还要盘算一番,惜春的贺礼却是好糊弄。这一天一早李惟俭先去了一趟内府造办处,抛费几十两银钱买了一串佛珠。
所谓佛珠,便是以锌、铅铸成佛陀模样,再丢在贝类里养殖,有概率长出内中蕴含此物的珍珠来。这一串佛珠大小、质地均匀,内里都是一般的弥勒佛。想来惜春会很是欢喜吧?
离了造办处,李惟俭与贾芸一道去了樊城伯府邸瞧了瞧,那宅邸没什么好说了,两路三进,后头的张家坑却不好说了。
李惟俭细细观量,此地掘地三丈有余,回填怕是个大工程,算算单单回填就要不少银钱,实在不划算。于是他便嘱咐贾芸继续与那奉恩将军府商议。
待下晌回得荣国府,果然贾母打发了丫鬟来邀李惟俭,去给小姑娘惜春庆生儿。
女先儿说书、戏班子唱戏,这些自是不提,倒是李惟俭奉上的贺礼惹得惜春好一阵惊奇。她面冷心冷,可到底禁不住心中好奇,打发了丫鬟入画来过问李惟俭送佛珠是何意。
李惟俭只道:“不过是图个吉祥圆满,倒是没想旁的。那十八子可是不合四姑娘心意?”
入画就笑道:“姑娘欢喜的很,正是合了心意才让我来问俭四爷呢。”
李惟俭笑着颔首,目送入画扭身去答复惜春。今日依旧是贾琏作陪,不同于过往,这位琏二哥竟耐得住性子陪着李惟俭坐了许久,直到老太太困乏,回了前院儿,也不曾离去。
李惟俭心下纳罕,不知这贾琏有什么说道。
“来,俭兄弟,咱们再饮一杯。”
李惟俭与之捧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琏二哥可是有事儿?咱们自家亲戚,有话不妨明说。”
贾琏一双桃眼满是笑意道:“就知瞒不过俭兄弟,那我便说了。俭兄弟,如今那股子跌到了一两一,不知能不能入手啊?”
贾琏要买股子?李惟俭狐疑看将过去,贾琏压低声音道:“俭兄弟也知,你嫂子操持家事不易,这人口滋生、抛费日高,就想着用账上银钱挪腾一阵,赚些小钱销。”
贾琏代王熙凤来问的?李惟俭面上笑着,心下却有几分存疑。那股子涨涨跌跌,寻常人哪里知晓何时该买、何时该抛?且王熙凤管家,缺银钱也是荣国府缺,按说便是来求肯,也是央了老太太来说项,怎也不会只让贾琏来说嘴吧?
只怕这背后少不了大老爷贾赦!
正愁没机会报复呢,李惟俭哪里肯放过?因是他语重心长道:“琏二哥,我也跟你交实底儿,这天下的营生,就没有稳赚不赔的说法儿。水务公司的股子方才铺展开来,起起落落也是寻常。”
贾琏笑着说道:“旁人自是不知内中门道,可水务公司是俭兄弟一手促成的,俭兄弟如何不知?还请俭兄弟不吝赐教啊。”
李惟俭沉吟着拿捏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我有闲钱,不妨买入观望一阵,说不得来日就有利好消息呢。”
贾琏顿时大喜,连忙起身为李惟俭斟满酒,端起酒杯道:“得俭兄弟这一句便足矣,来来来,我敬俭兄弟一杯!”
得了准信儿,贾琏面上禁不住的欢喜,径直陪到散场,这才将李惟俭礼送出去。
李惟俭出得贾母院儿,略略盘桓,便等来了领着素云、碧月的大姐姐李纨。
抬眼打量,许是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之故,李纨面上气色比照过往强了许多。李纨瞥见他,招呼一声便噙着笑意追将上来。
二人并肩而行,前方有丫鬟提了灯笼,余下丫鬟都远远缀在后头。
李惟俭笑着说道:“大姐姐这些时日瞧着还算顺心?”
“都还好,”李纨想起李梦卿,禁不住笑道:“就是郡主与我熟悉了,近来顽皮了不少。”
今儿一早不见郡主人影,好半晌才灰头土脸的来了,却是荡秋千一时失手,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得满头满脸都是泥土。
相处时日久了,李纨总能从郡主目光中感知到孺慕之意,悄然打听了,这才知郡主方才降生母亲就过世了。由是待郡主又亲厚了许多。
想到此节,李纨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儿庆生儿的惜春。
说过郡主几嘴,她便转而说道:“说起来,郡主好歹还有忠勇王疼爱着,倒是惜春,一直无依无靠的。”
李惟俭问过一嘴,李纨便娓娓道来。惜春乃是宁国府的长房嫡女,论出身比入宫的元春还要正牌子,却因其母难产而死,其父贾敬便对其冷脸相向。待后来贾敬避居道观,贾母想着惜春兄嫂不好照料,这才接到身旁养着。
许是自幼遭受了冷眼,惜春这才养成了冷口冷心的性子,素日与兄弟、姊妹关系只是寻常,反倒与那水月庵的智能儿一见如故。
说过惜春,李纨叹息一声道:“四姑娘怕是心冷了,也不知谁还能捂热了。”
李惟俭没言语,他近来开了荤,靠着两世为人的心智维持着,这才没耽于女色。惜春这般性子又与他有何干系?这世间的好姑娘多的是,惜春又不是与他有恩情的大姐姐李纨,他李惟俭可没那功夫去焐热惜春冰冷的心。
姐弟二人一路缓缓而行,说了半晌闲话,到得李纨居所这才分别。
且说贾琏送走了李惟俭,忙不迭的回返了自家小院儿。
大老爷也似的半靠在炕头,逗弄了巧姐儿半晌。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瞧着那姿色只是寻常的丫鬟善姐,忽而便觉着眉清目秀起来。
趁着奶嬷嬷照看巧姐儿,贾琏探手扯住善姐的手,低声笑道:“多大年岁了?”
善姐战战兢兢,抽了两下却抽不回来,只得任凭贾琏攥着手儿,磕磕巴巴道:“十……十二了,琏二爷,二奶奶须臾就回转了。”
“提她作什么?我可是与伱说话儿呢。”
贾琏话音方才落下,就听外间传来王熙凤的声音:“说什么呢?”
环佩叮当,帘栊挑开,神仙妃子一般的王熙凤进得里间,打眼一瞥,见善姐面红耳赤,便心知定是方才贾琏无状。
因是一双凤眼一立,说道:“哟,二爷是趁着我不在打算收房里人啦?”
贾琏酒意顿时褪去大半,起身笑道:“浑说些什么?我不过是问问善姐素日怎么照料巧姐儿的。”
王熙凤哪里肯信?冷哼一声道:“这却奇了,素日不见二爷过问,怎地偏生赶在我不在的时候问起来了?”
贾琏陪着笑凑过来,揽住王熙凤双肩:“莫说旁的,今儿可是得了一桩好事儿呢。”
“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