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告辞汤姆神父后,宝玉一路上真是乐开了花,笑得嘴都咧快到了后颈窝了。在回程的路上,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汤姆神父给的手札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一边读一边结合黛玉的病情一一对照,越读越兴奋,眼神越来越亮,不由得一拍大腿,连连赞叹,对能够创造出这些新奇的治疗手段的西洋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想想平素那些墨守成规的庸医来,还就正合了这句话。
其实宝玉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是因为对西医的原理还没有能够深入的了解,一叶障目而已。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西医跟中医的区别,就像做中餐和西餐一样,做西餐掌握火候要容易一些,因为什么都是数字化了的,定了量的,通过仪器仪表来控制火候,比较好掌握;
而中餐全靠厨师的经验,这火候掌握起来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再加上中医本来就是一种经验学,理论晦涩难懂,同样的病情不同的体质,同样的药材也会有不同的药性,其中千变万化,又更是难以把握,只能全靠个人经验,在加上江湖骗子不少,所以庸医出现的概率就不是一般的高。
“宝二爷,到了。”名烟躬身掀开帘子,把宝玉扶下了车,宝玉吩咐名烟把汤姆神父送的书和药带上,迈着欢快的步子,哼着小调回了怡红院,引得一路上大观园里的丫鬟、婆子们对他指指点点:“你们看宝二爷又呆了...”
回到怡红院,宝玉一边吩咐晴雯把带回来的书和药放书案上收好,一边在袭人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净了手,叫麝月安排传饭。袭人一面帮着宝玉整理衣服的皱褶,一面埋怨道:“二爷出去也不说一声,万一老太太、太太问起来,你让我们怎么担待的起。”
“好了,好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今儿心情好,对于袭人的啰嗦,宝玉虽然有些烦,却也是温言安慰。
很快传了午饭上来,同往常一样,宝玉让袭人、晴雯、麝月几个屋里的大丫鬟也坐下来一起吃。顺便问了晴雯一句:“我今儿不在,园子里有什么趣的事都说来听听?”
“有趣的事倒是没有,二爷不在,咋们园子里哪来什么有趣的事呢?”晴雯嗤笑一声,满屋子丫鬟婆子也跟着笑起来,闹得怡红院满园都回荡着欢声笑语。
宝玉习惯了晴雯这样的说话方式,也不恼,伸手在晴雯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总是牙尖嘴利的,都快赶上鹦哥了,等哪天把你送给林妹妹,正好跟潇湘馆的鹦鹉配成一对,这样你也就得其所在了。”
“我看倒是个好主意,晴雯这张利嘴呀,就只有林姑娘能降服得了她,省的天天在这里磨牙!”麝月也趁机打趣道。都说怡红院里吵架第一高手非麝月莫属,看看这话说得还真是四角俱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倒是把晴雯给唬得脸上变了颜色,低了头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
虽说晴雯平时大大咧咧,随性惯了的,但她好歹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尤其是那一双巧手,针线活在大观园里哪是数一数二的,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大观园里因为平时这张利嘴得罪的人可不少,看不惯她的人几双手都数不过来。
吃过午饭,宝玉吩咐晴雯去书房执砚磨墨,准备把读手札的心得总结几条出来。看晴雯反常的乖巧听话,沉静得一声不坑,反倒是有点不习惯,宝玉略一沉思便就知道了缘由,不由得觉得好笑。宝玉甩了甩头,先把纷乱的思绪暂时抛一边,决定沉下心来把正事做完了再理会。
宝玉略一沉思挥手写下了几条针对黛玉病情的治疗方案:以调养为主,药物治疗为辅。
其一,发病时,以速效西药救急,虽治标不治本,然能快速缓解症状,免去性命之忧;
其二,提高自身免疫力,通过锻炼身体(避免剧烈运动),改善饮食,服用增强免疫力的药物,以食疗为主,辅以药物。
其三,避开刺激发病的各种因素,如花粉、粉尘、冷热刺激等因素。其四,是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一点,去除心病,愉悦其心,避免大悲大喜,情绪失控。
接着根据列出的提纲,草拟出了详细的清单,满满的写了几页纸。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写完,宝玉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列好的单子袖了,带上晴雯径直往潇湘馆去了。
宝玉带着晴雯一路狂奔,刚走到沁芳桥,气喘吁吁迎面跑来的雪雁一个没留神正一头撞进宝玉怀里,撞得宝玉一个捏瘸差点摔倒。“雪雁,你不呆在潇湘馆好好的照顾林姑娘,慌慌张张的乱跑什么?”晴雯从后面窜了出来,一把把雪雁从宝玉怀里抓过来,斥骂道。
“宝二爷,不好了,我们姑娘她....”雪雁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最近这阵子,宝玉就一直很忧心黛玉的病情,一听到黛玉有个三长两短,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抓住雪雁的手,急道:“林妹妹她怎么了?昨天看气色不还好的吗?今儿又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晴雯见宝玉太过激动,怕他又犯了呆病,忙一边温言宽慰宝玉,一边让雪雁不要着急,慢慢的把事情说清楚。也许是因为见了汤姆神父对治好黛玉的病有了几分底气,宝玉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雪雁哭了一会儿,发泄了心中的愤懑,也慢慢冷静下来,于是把黛玉今儿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今儿早上起来,姑娘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本来也快大好了,梳洗完,喝了碗燕窝粥,就去了园子里逛,说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散散心,让奴婢和紫娟姐姐不用跟着。
快到晌午了也不见姑娘回来,紫娟姐姐就去园子里找,寻了好一阵子才在滴翠亭找到了姑娘。找到姑娘的时候,见姑娘哭得满脸的泪水,也不说话,只嘴里喃喃自语:“该回去了……”。紫娟姐姐扶着姑娘刚走进潇湘馆的门,姑娘没撑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就不醒人事……
后面禀告了老太太,请了王太医,王太医看过后,直摇头,说先吃两副药看看,如果不行的话,他也无能为力了!呜呜……”说完,雪雁又大哭起来。
宝玉听完,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翻涌不止,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就快要喷涌出来,脚下一个捏瘸差点摔倒,幸好晴雯眼疾手快,将宝玉扶住了,一边帮宝玉拍拍背疏解,一边安慰道:“林姑娘应该只是老病根发作了,这么多年来都没啥事,向来都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宝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拉起晴雯飞似往潇潇馆奔去。
初春的潇湘,翠竹幽幽,微风吹拂,淡淡的竹香沁人心脾,好一个幽静宜人的所在!然而宝玉此刻却无心去欣赏这风景,不等晴雯前去通报就一步抢了过去,掀开帘子,冲了进去,焦急的朝里屋喊了一声:“紫娟,林妹妹怎么样了?”
听见宝玉的声音,紫娟从里屋走出来了,一脸的焦急,满脸的泪痕,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轻轻的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一个让宝玉小声点的手势,宝玉省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林妹妹道底是怎么了?昨天明明都快大好了,为什么又会突然吐血?”。
宝玉问紫鹃黛玉吐血的缘由,虽然紫鹃没有直接从黛玉口里问出什么来,但紫鹃同黛玉朝夕相处,情同姐妹,黛玉的性情,黛玉的心事,她怎么会不明白?
黛玉对荣国府里的事情,基本上向来都是不过问的,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有对宝玉的事情才会特别上心。平时,黛玉从来都是目下无尘,万事不挂于心,然而对于涉及到宝玉的事情却是斤斤计较,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在感情上,对于自己可能的情敌宝钗、湘云那是步步设防,一刻也不肯放松的。
说黛玉小性,用王熙凤的话说,那也就是对宝钗、湘云而已;说黛玉刻薄,那也只是“刻薄”宝玉而已,有了委屈也只会把气往宝玉身上撒。因为在黛玉心里,整个荣国府也只有老太太、宝玉跟她算是真正的亲人。老太太那里毕竟在身份辈分上差的比较远,而最亲近的,说话又不用顾忌的也只有宝玉,有了委屈也只有跟最亲近的人才能诉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紫鹃不由冷笑道:“二爷还用来问我吗?姑娘的心事难道二爷心里没数?能让姑娘伤成这样的事情,二爷猜不出来?”。受了紫鹃一顿数落,宝玉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一直来,宝玉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痴痴傻傻,不学无术,没有担当的一个纨绔子弟形象。其实这只是表象而已。试想,黛玉那么一个目下无尘、聪明灵透的自古少有的才女,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垃圾的一个男子?那不是犯傻就是属于犯贱了。
其实宝玉并非无能之辈,他不但是一个至情至性,对爱情忠贞不渝,而且还是黛玉唯一的知己。相反,他天资奇高,只要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能比谁的都做得好(比如捯饬胭脂膏,诗词歌赋,后面会说);对于世事,他比谁都看得透彻,只是看不惯俗世经济仕途里那些尔虞我诈,王公侯府里那些肮脏勾当,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然而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只好得过且过。
经过紫鹃这么一提点,宝玉倒是想起来最近府里流传得甚嚣尘上的“金玉良缘”来。对于世人都拍手称赞的“金玉良缘”,宝玉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然而,让宝玉没有想到的是,素来心思细腻,极度敏感的黛玉对此却是会是如此的在意,之前为此还闹过好几次,直到他们相互明确了对方的心意之后才好起来。再加上贾母对此明里暗里的打压,这样,“金玉良缘”的传言才一度被压制下去。
然而最近又有沉渣泛起之势,难道是他们又找到了什么依仗?暂时不去管那么多,先把林妹妹的病情稳住了再说。宝玉想到这里,把今天准备的单子和药递给紫鹃,并把需要注意的事项细细的给紫鹃说了。
紫鹃明显有些不敢置信,宝玉又把汤姆神父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一遍,这样紫鹃才将信将疑的答应先按照宝玉的办。因为毕竟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连王太医都束手无策,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而且紫鹃也相信宝玉这个人,毕竟在这个府里唯一不会害黛玉的除了宝玉也就是只有老太太和她自己了。
“二爷,这药最多也只能治好姑娘身上的病,俗话说,可心病还要心药来医啊!姑娘这次或许心里的病才是最要紧的。”紫鹃咬了咬嘴唇,还是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依我看,二爷还是赶紧去求求老太太快快的坐定了大事才是,这样姑娘的心病才能断了根。这次听府里丫头婆子都在传,似乎元妃娘娘更喜欢宝姑娘些。”
听了紫鹃的话,宝玉心里一沉,沉思想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心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把从小戴在身上的通灵宝玉摘了下来,递给紫鹃道:“紫鹃姐姐把这个给林妹妹,妹妹她会明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找老太太,妹妹这边就先拜托你了。你跟妹妹说,就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说完,宝玉疾步出了潇湘馆,穿过大观园通往贾母院子的门,径直寻贾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