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潜龙勿用 第三十二章 颦卿点评花副钗

且说宝玉从北静王府匆匆回到怡红院时,已是掌灯时分。刚进门袭人便笑盈盈的迎了上来,一翻嘘寒问暖,笑道:“二爷,林姑娘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在里屋等你呢,你快去看看吧。”宝玉心想,黛玉定是见自己晚饭时分还没有回来,必是有些担心,因故才直接到怡红院等自己回来。

宝玉一面吩咐麝月安排人打水准备沐浴更衣,一面快步到里屋跟黛玉报个平安。黛玉见宝玉满身酒气,不由皱了下眉头,抽了抽小琼鼻,嗔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真是要熏死个人了,吃了晚饭没有?赶紧去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很快洗澡水就准备好了,只因麝月他们都知道往日宝玉去外面赴宴回来必是要沐浴更衣的习惯,故洗澡水、衣服等一应事物均是早就预备好的。沐浴更衣出来,宝玉只觉神清气爽,酒也醒了bā • jiǔ分,把头发擦干简单束了,便紧忙去了里间陪黛玉说话。

袭人亲自给二人上完茶,便知趣的退了出去,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宝玉简单将在北静王府跟水溶的谈话跟黛玉说了,黛玉对这些事情平日里本就不太上心,今日不过是因关心宝玉这才问起,点点头表示放心,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自是相信宝玉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

接着黛玉又说起写《石头记》的事来。之前一直是宝玉负责编撰故事,黛玉则在一侧点评,后续整理成稿的事情自然交给文采斐然的黛玉负责。到目前为止倒是也写了十几回了。手稿一直放在潇湘馆黛玉那里,谁知竟被湘云她们无意中看到了,一拿起来便爱不释手,还把手稿借了去争相传抄。

说到这里,宝玉便提醒了黛玉一句。因书里除了黛玉跟自己以外大观园的一众姐妹都是用的真名,自家姐妹几个传抄一下倒不打紧,就怕湘云那个大嘴巴传到外面去,坏了姐妹们的闺誉就不好了。宝玉这么一说,倒把黛玉给唬了一跳,还真是有些个担心此事。

宝玉便安慰道:“其实也没多大事,她借去的那几页,不过主要是讲神话故事的部分,涉及到众姐妹的不多,即便传出去也不打紧。只是后面的部分不能再给她拿去乱传抄了,以后她要再问妹妹要手稿,妹妹就只管推到我身上来便是。”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又央着宝玉讲石头记后续的故事。实在推脱不过,宝玉也只好勉为其难又讲了一段。

二人便一起歪在塌上,听宝玉讲故事,黛玉则在一侧点评。宝玉道:“上次讲到了元妃省亲,这次要说的回目就叫《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宝玉说完回目,黛玉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宝玉,笑道:“二哥哥,你这是要讲你那个屋里人的故事吧,我倒是有了点子兴趣了。嘻嘻……”

宝玉有些尴尬,不敢再给黛玉继续说下的机会,直接往下讲道:“且说那日贾珍邀众人去宁府看戏,石兄坐了一阵觉得无趣,便找了茗烟想出府去溜达溜达散散心解解闷。正好袭人被家人接了家去,石兄便想去袭人家看看。

茗烟安排妥当后,便去了袭人家。袭人见了石兄亲自到家里探望自己,自是又感动又担心。因怕被府里知道受责骂,等石兄稍坐便让大哥安排马车把石兄送了回来。石兄回府后便安派人去接袭人回来。

等袭人回来,石兄便问起她回家有什么事情。袭人想要试试石兄对她的情义,便把家人想赎她回去的事情说了,并假意要出府家去。

石兄不知是计,自是不舍。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石兄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

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石兄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

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

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

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

石兄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

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

石兄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甚趣。”

讲到这里,宝玉不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一段自是黛玉所不知道的。彼时黛玉这才幽幽的叹道:“二哥哥,难得你这么信任我,连你跟屋里人这么私密的话也能讲给我听。既是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

说起你那个屋里人啊,人人都道她性情如兰似桂,对人和气,处事稳重,服侍周全,对主忠心,底下丫头婆子都对她服气;从某种程度上说,对你还真是没得说的,从那次你挨打后还向舅母进言要好好严加管教,为防不测要你搬出大观园,舅母自是认为她深明大义,对其信任有加,还暗地里升了她做‘准姨娘’。

然我却觉着她似痴实黠,最看不惯的就是利用你的善心和你对她的情义,处处挟制你,时时跟舅母打小报告,名义上是大义凛然,忠心为主,实则是自私虚伪,为了自己的一点小盘算,差点毁了你,毁了我们的一切!若不是你及时醒悟过来,那后果真是不敢想。

依我看,在某些方面她跟你宝姐姐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给她一个花钗副的名头倒不算是辱没了她,哼!”

听了黛玉一翻肺腑之言,宝玉自是又惊又喜,还有那么一点子尴尬。袭人在背后所做的一些个事情,宝玉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没想到平日里万事不挂心的林妹妹对但凡有关他的事情居然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看得如此透彻。

就像黛玉后来跟宝玉说的一样,为了守护着宝玉那颗不定的心,黛玉独自一人在大观园里日日抵挡着风刀霜剑的煎熬,却一刻也肯放松,哪怕耗干了她的心血。黛玉这是在用燃烧自己生命之火的方式来守护着他们的爱情!他宝玉何德何能竟能让佳人为他如此付出?

宝玉不由一把紧紧的将黛玉拥入怀里,深情的道:“好妹妹,那段时日真是太难为你了!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对不住妹妹。好妹妹,幸而我们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妹妹放心,以后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好了,无论什么风刀霜剑,明枪暗箭,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来顶着,绝不会让妹妹再受半分委屈。”说到这里,宝玉不由想一无名文人写的一首叫着《珍惜》的曲子来,不由吟唱道:

漫天的话语纷乱落在耳际,

你我沉默不回应牵你的手。

你却哭红了眼睛路途漫长无止尽,

多想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

不让你受委屈苦也愿意,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

开出下一个花季风中你的泪滴,

滴滴落在回忆里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

黛玉紧紧偎在宝玉温暖的怀抱里,把螓首靠在宝玉宽厚的肩膀上,听着宝玉那略带磁性的嗓音,心里不由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抬头望着宝玉那丰神如玉般的面庞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