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刘邦一行返回霸上。进入军营后,刘邦亲手为曹无伤松绑,安慰道:“曹将军受惊了,你代我受过,这份大恩我会记得,来日一定厚报。”曹无伤挤出一丝笑意,什么也没说,掉头返回自己的营帐。刘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内心有些不安。
樊哙靠近刘邦说:“要不我派人盯住他,免得他一时想不开,干出傻事来。”
刘邦摇摇头,说:“算了,他心里不痛快,情理之中的事,过段时间气消了就好了,我会提升他的职务,再给他一些赏赐,事情也就过去了。”
曹无伤回到自己的营帐,先前从函谷关逃回,劝曹无伤投靠项羽的亲信正在营帐前等候。曹无伤黑着面孔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进入帐内,亲信见状也跟了进来。曹无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面目狰狞,非常恐怖。那名亲信看他这副样子,有些不敢靠近,在营帐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心想:一旦他发起狂来,我得赶紧逃跑,免得被误伤。
过了许久,曹无伤忽然仰面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把自己的亲信和外面的卫士都吓得一哆嗦。啸声散去之后,他望着呆立在门口的心腹,道:“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之言,投靠项羽。我还傻乎乎地忠于刘季这个禽兽,结果反倒被他出卖,当了替罪羊,命都差点送掉。今天的奇耻大辱,我一定要他偿还!”
那亲信连忙跑过来,提醒他:“主公,小声点,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曹无伤凄凉地一笑,“我替他背了黑锅,他反倒派人来监视我。还说什么要报答我,不定哪天就会斩草除根,将我杀掉”。
亲信听他这么说,顺势道:“主公明鉴,这个刘季根本就不值得你追随,现在做决断还不晚!”
曹无伤看了看他,“你是说……”
亲信会意地点点头。曹无伤眼睛望着虚空,内心里在盘算、计划着。他已经决定要背叛刘邦,投靠项羽了,借项羽之手来铲除刘邦,以泄私愤。问题是,自己要能够给项羽提供一份有分量的情报,足够激怒项羽并付诸行动。他现在的想法和子婴一样,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刘邦刚刚回到自己的大帐,就有卫士进来通报,“大王,子婴的使者求见”。刘邦看了看帐内的属下,不知道子婴派人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大家也感到困惑,见没人说话,刘邦道:“让他进来吧!”
子婴身边的老太监嬴福走了进来,面向刘邦跪拜。
“子婴派你来为何事?”
“蒙大王恩典,子婴全家和亡秦宗室、大臣都得以保全,不但性命无虞,也没有遭到乱兵的欺辱,安全保卫、饮食供应都非常周到。所以,子婴希望面见大王,代表宗室和大臣当面致谢,并向大王进献国宝,以表秦国宗室拥戴大王久居关中的诚心。”
“哈哈”,刘邦听嬴福这么一讲,颇为得意,“这个子婴倒还比较识时务,看到我做关中王是大势所趋。好,既然他有这样的诚意,那就让他来吧!”
张良起身道:“大王,子婴的好意心领就是了,可以请嬴福转告他,大王称王关中,会保证秦国宗室的安全,让他不要担心。至于让他来军营面见一事,大可不必这样麻烦。”
靠近刘邦的卢绾在刘邦耳边低声道:“现在正是敏感的时期,项羽那边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接见子婴,不是在告诉项羽:大王笼络亡秦势力,有独霸关中之心吗!这时候引起项羽的疑心,不是明智的做法。”
刘邦面带不悦地说:“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我与他的误会已经解除,我们都是怀王麾下的大臣,他还要叫我一声‘兄长’,有必要这么畏惧他吗?我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是为大局着想,但事事看他的脸色,束手束脚,那我这个关中王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上有怀王的信任,中有诸侯的支持,下有关中百姓、亡秦宗室大臣的拥戴,与他是战友和兄弟,他还能为了接见子婴这么一件小事跟我翻脸,兵戎相见?”
看刘邦发火了,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嬴福退了出去,回子婴那里复命。刘邦命人准备酒菜,与众人饮宴,庆祝与项羽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他派人去请曹无伤,曹无伤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没有参加宴会。
宴会结束后,刘邦回到自己的寝帐,发现吕公和吕雉正在帐中等自己。刘邦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与吕公打了个招呼,也不讲什么礼节了,“噗通”一声躺在铺在地上的席子上,打着饱嗝。看到刘邦又露出了市井无赖的本性,吕公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完全没有贵族风度,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吗?让这样的人治理关中,乃至君临天下,他驾驭得了吗?
吕雉看到父亲失望的表情,连忙走过去,扶起刘邦,道:“父亲等你很久了,有话对你说。”
刘邦嘴里“喔……喔……”地答应着,醉眼朦胧地四处张望。吕雉连忙将一碗水捧到他面前,刘邦把手伸进去,掬起水来洗了一把脸,接着又从吕雉手中拿过水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吕公厌恶地把脸扭了过去,心里觉得有点恶心。吕雉站在那里,尴尬地苦笑,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个德性,能有什么办法呢?几十年都是这样的作风,让他改变,学习贵族的做派,谈何容易。
刘邦觉得清醒一些了,在席子上坐好,问道:“岳父有什么事吗?”
吕公干咳了两声,说:“我听说你要让子婴到霸上来。”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关中的局势非常微妙,你与项羽虽然暂时和解了,但目前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因为一些意外的因素就打破目前的平衡,引发新的冲突。怀王想借你来制衡项羽,他的计划既成功了,也没有成功,说他成功是因为你率先入关,接受子婴的献降,为称王关中抢占了先机;说他没有成功是因为他小看了项羽,被项羽夺走了兵权,成了诸侯实际上的盟主,把怀王这个名义上的盟主给架空了。项羽现在就是想遏制住你,砍掉怀王的一只臂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唯我独尊,成为灭秦之后的天下霸主。你和他的矛盾短时间内是无法消除的。所以,现在一定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否则就会激起事端,自找麻烦。你不去招惹他,他还要找理由打压你呢,更何况你公然接见子婴,以关中主人自居,那不是向他挑衅吗?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回绝子婴,不要刺激项羽。”
吕公说这番话的时候,刘邦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半睁半闭,既是因为醉酒而昏昏欲睡,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吕公所言的不以为然,压根就没听进去。等吕公说完了,刘邦打了个哈欠,说:“怎么叫以关中主人自居呢?我本来就是关中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项羽今天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都承认这一点了,您老的话怎么听起来和范增是一个腔调呢?”
刘邦这句话把吕公气得半死,一甩袖子,起身就离开了,吕雉拦都拦不住。送走了吕公,吕雉回到帐中,对刘邦骂道:“你个糊涂虫,父亲说的话都是为你着想,你怎么能对他如此无礼?且不说他对你有多大的恩惠,单说他是个长辈,你也不能这样说话……”
吕雉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数落刘邦,刘邦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吕雉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跺脚,也出去了。等吕雉离开后,刘邦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帐篷里没有人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冲到帐篷边上,撩开一角篷布,钻了出去,直奔从咸阳城中接来的宫女所在的帐篷。
第二天,子婴和王后、两个儿子、丞相、御史、太尉等大臣和重要的宗室成员在刘邦部下士卒的护送下来到霸上军营。进入大帐,一群人纷纷跪倒,向刘邦叩拜。
刘邦坐在大帐的西面(楚人以东为尊,坐时最尊贵的人面向东方),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秦国最显赫的人物,内心的得意溢于言表。过去,自己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官吏,小小的亭长与秦王隔着十万八千里,现在风水轮流转,天地颠倒过来,秦王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感觉就如同做梦一样。“我刘季真的有这一天啊!”刘邦在心中感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了子婴的王后,一看到这个女人,刘邦心里就抓痒,蠢蠢欲动,“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他的目光从王后的乌黑的秀发上掠过,依次扫描她洁白的脖颈、曼妙的腰身、丰满浑圆的臀部。为了看清楚从她胸前衣襟里露出的一抹酥胸,刘邦往前伸了伸头。他的全部动作都落在陪坐一旁的吕雉眼中,见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就对别的女人垂涎欲滴,吕雉觉得这是对自己极大的羞辱,不禁怒火中烧。她悄悄伸过手去,在刘邦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即便是隔着冬衣,刘邦还是疼得一咧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瞪了吕雉一眼,故作平静地对子婴等人道:“起来吧,入座。”
子婴坐定后,对刘邦道:“大王,子婴这次来一是谢恩,二是代表嬴氏一族恳请大王尽快称王,举行登基大典。我的族人和关中百姓日夜盼望大王能够久居关中,抚育黔首,此乃关中百姓之福,我嬴氏族人之福。我带来了国宝若干,敬请大王笑纳,以示拥戴大王的一片赤诚之心。”
帐中摆着一个大箱子,嬴福上前开启箱盖,顿时间珠光宝气充盈大帐之内,增色不少。子婴送来的都是稀世之宝,莫说刘邦、樊哙这样的乡巴佬,就是张良这样的韩国贵族出身的人,也是大开眼界。包括刘邦、吕雉在内,很多人都离开自己的座位,上前围观,口中“啧啧”赞叹。
子婴冷眼旁观,心里充满了鄙夷,“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些宝贝落到这些粗人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今天你们收下的东西,以后要一件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看过这些宝物之后,刘邦兴奋得红光满面,笑盈盈地对子婴说:“好,今天我要设宴款待各位,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子民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的安全不要担心,过去的荣华富贵照样享受,我会让你们这些贵族活得体体面面的……”一边说,眼睛的余光一边扫向旁边的王后,笑容里渗透着淫秽的意味。子婴看在眼里,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刘邦周旋。
子婴离席再拜,“谢大王!”声音非常宏亮,帐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似乎那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