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毓惠期期艾艾、患得患失的表情,林涵静强自忍住笑,辨白道:“你可别记恨我啊,我可是全部按照你的指示办的!”
“怎么会怨你呢?”周毓惠讪讪说着,代替了杨伟的位置干脆捎带着吃早饭了。不过一吃起来有恶狠狠的吃相,仿佛要拿食物发泄一般。平时优雅之处一点都不见了,剥鸡蛋都连皮带白都剥下来了,明显心不在焉。
前两天无意中才发现了杨伟和林涵静的秘密,这才知道杨伟是把林涵静唆导来搞通讯定位和追踪来了,别说,周毓惠精通计算机,俩人还颇能说到一块,有些程式的应用林涵静一点就通。那种微通讯装置还没有用,倒先派上这用途了,知道杨伟今天回来,俩人早安排好了这么一出,其实周毓惠一直住在阳光酒店。不过,这结果,可比不安排还失望。
“他这人怎么这样啊!?”
周毓惠吃着,两眼有点发愣,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了几遍,不解、疑惑加上忿忿然,感觉有多复杂这句话就有多复杂。怕是在回味刚刚听到的杨伟和林涵静的谈话!越回味越觉得杨伟这人,是不怎么样,当面说的话就够呛了,本来以为背后说自己,没准能听到几句真话,不过听到了才发现,听还不如不听呢,更够呛。
“哎……毓惠、毓惠……”林涵静提醒着。发怔的周毓惠省过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勉强地笑。
“毓惠呀!今天的谈话是不是颠覆了他在你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林涵静笑着,凑着上前问,已经吃完了,就看着周毓惠吃,还越看越有意思。
“他呀,还完美?可能吗?”周毓惠摇摇头,倒还真没有完美过,不过也没有这么不堪过。
“你们俩呀,是弹钢琴的凑了个拉二胡的,到不了一个调上。”林涵静笑着说道。
“林姐,这能怨我吗?你听他说的,我,泼妇!我,最丑!我……气死我了!”周毓惠指着自己的鼻子,引用着杨伟的话。胸前一起一伏,真被气着了。
女人,不管多大的胸,那胸里只装得下赞美而没有给其他不良评价留下位置,何况是诽谤!
即便是在林涵静看来,周毓惠虽然个没有那么高,但也不矮;身材没有那么丰腴,但很秀气;特别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很优雅,这才是让林涵静很欣赏的,脸蛋可以天生,可气质天生不出来,即使算不上倾国倾城的佳人,也算个丽人了吧!绝对不至于很丑吧!?林涵静一直怀疑杨伟是故意的。想到这茬,林涵静才笑着解释道:“呵……我保证,这话绝对不是他的心里话,这绝对是恶意中伤你。我觉得他是在刻意地贬低你而已,他这两天我一直觉得心里好像有事!……不过我觉得他有一句话很对。”
“哪一句,就是那个心境?你听他胡诌吧,你没听人家说吗?有佛性没佛根,爱喝酒吃肉,见了女人跑不动!……这人怎么这样!?”周毓惠气咻咻地说道,看来还真颠覆形象了。曾经听说过千里迢迢去找韩雪,那事让周毓惠颇为感动,不过今天一听这家伙的女人观,还真是一时无法接受。
“不是那一句!”林涵静加重了语气,看着引起周毓惠的注意力了,这才说道:“是这一句:人活着就是糊里糊涂过,真把细节都做得完美无缺了,那别活了!没意思了。”
这话说出来,周毓惠有点诧异,没有明白林涵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理解了,却接受不了。被这话说得发呆。
“呵呵,这事呀,我觉得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但你们相遇了,不管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这就是个错。”林涵静笑着,揶喻地看着周毓惠。半晌无语又找话题了。
“林姐,你说吧,我喜欢听你说。你看人比我准。”周毓惠六神无主之下,美目眨着盯着林涵静。要说起来,也算个美人,绝对没有杨伟说得那么不堪。
“我退役后在北京,基金会帮扶的大学生很多,在北京各大高校有很多朋友,其实打交道和见得最多的就是你这一类知识型的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硕士、博士、海归好多好多,当然也不乏漂亮的,不乏家世良好的、更不乏归国已经事业有成的,就像你一样。”林涵静说道,盯着周毓惠,仿佛在斟酌语气。
“林姐,您这是准备先扬后抑吧?”周毓惠省得,说了句。
“对呀,说了这么多好,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最不好的地方是什么呢?就是因为你们太好了!太好了所以没有知心知性的男人敢来追你们;太好了所以对一般凡夫俗子看不入眼;这种女性,很自立自强,当然也有点自高自大,自以为是;但骨子里不乏传统的成份,渴望被爱也渴望去寻找爱,但是不会随便把自己托付给谁!你们对待爱情就像对待你们学业和事业一样,兢兢业业,追求完美,说不好听呢,就是斤斤计较……可现实呢?总是很难尽人意的,所以,最终这样的女性在遍寻无着的情况下只能囿于自己,能得到美满家庭的比例并不高,至少比普通女人的比例要低得多。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别生气啊,只代表我自己的看法!”林涵静温文尔雅地说道,见得多了,理解的也更深了。
“林姐,我是这个样子吗?”周毓惠诧异地自问了句,不过转念一想又是接受了:“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不过林姐,我现在对生活的期望并不高,难道这样也不行?难道我放下一切都不行?”
“是啊,我看出你的变化来了,你对生活期望不高,但你对自己心上人的期望过高了。”林涵静笑着说。想到这俩人就要忍不住笑,两个人简直是天下差到了地下还得打个大窟窿,偏偏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地纠缠不休。
“哪有!?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周毓惠没好气地说道。
“不,你一点都不知道。比如今天的话,我认为杨伟很诚恳地向我展示了他,毫不隐瞒自己;他是一个很直率的人,一个学历不高、文化层次不高、又是数次进过专政机关的人,你对他的期望还是太高了!你期望被理解,以他的水平,你觉得他能理解吗?你期望他主动示爱,你想他会吗?或者你更期望他来刻意的关心、呵护你,和你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这可比让他举着枪瞄准难多了,呵呵……”
林涵静说着,笑着,怕是很了解这种军人背景的人,话题一转又是说道:“不过我相信,他是善良的,一个在寺里长大的人,心里应该有善良的种子,就再坏也坏不到那;我也很欣赏他,军人血性由表及里已经浸透了他的骨子,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潇洒,这也许是他能够吸引女人的原因吧!当然,他也很无耻,地痞流氓恶棍他都擅长,有出身和经历的原因,也有生活的所迫,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三教九流七十二行,你如果以你的价值观衡量他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敢保证,他就真娶了你,再遇上一个向他示好的美女,照样把持不住。或者遇上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他照样敢胡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大部分男人,不都这得性!?……呵呵……”。
林涵静说着,倒先把自己说笑了。一下子想起了杨伟和自己哥哥在一块咬耳朵鬼鬼祟祟商量事,两个身份不同的人眼光却是一般般样子。
周毓惠不知道为何有点面上发红,也不知道对于这话该如何理解和接受,不过她现在相信林涵静作为局外人要比自己看得更清楚。嗫喃了半天才说了句:“林姐,那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跟着感觉走吧,连我现在都觉得你们差异太大,彼此接受对方都是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真喜欢他,就喜欢下去,如果不喜欢,保持个朋友关系也不错嘛?”林涵静留后路了。
“可他不大理我嗳!”周毓惠犯愁的语气,看来还是放不下。
“不会吧,这问题你都问我?……你真连勾引男人都没学会!?”林涵静很八卦地凑上了,笑着提醒道,红扑扑的脸蛋,笑意盎然。
“呀!说什么呢!”周毓惠有点脸红,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的那个长吻,好像确实是自己勾引的,好像确实也挺管用。
“毓惠呀!”林涵静欠欠身子,笑着道:“我觉得杨伟这话说得对,人就糊里糊涂过得,不能太耽于细节了。”
“哼!我可不愿意糊里糊涂,我要勾引他,我要霸占他!”
周毓惠说着,捏着小拳头,恶狠狠地说着,有点受刺激了。
林涵静笑容僵了,目瞪口呆了,现在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当和事佬把这俩人往一块扯,是不是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
……
凤城太行关耽搁了一夜的重卡重新启程的消息传到杨伟耳朵里的时候,杨伟正把车停在路边休息,一夜未眠抓紧时间打个盹,不过还是迷迷瞪瞪没睡着,收驾照行车证这些小把戏能吓唬了司机、能糊弄了赵三刀,不过在真正的大佬眼里根本不够看,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车上路是预料中的事。光头骡被抓一事,又让他有点心烦意乱,心里原先的一些想法和设计都被打乱了,想了半天都是毫无着落,心下里觉得莫名地有点心慌!
知道对手是谁的时候,不管对方有多强大,杨伟都会很平静,都会在平静中找到对方的破绽;不过这次太过于特殊,根本不知道对手是谁?这事,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能帮着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手里紧紧地攒着电话,手机被攒得发热,刚刚还怕电话打扰了这个人,杨伟笨手笨脚地发了个短信,短信很简单:思遥,你在哪里?
六个字的短信让杨伟想了很长时间、写了很长时间、写完了又想了好长时间才发出去!
发出去后,在等待的几分钟里,又觉得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太多了……
一闭上眼睛,经常看得见郎山岭上的那一刻,看得见佟思遥枪被顶着脑袋的时候眼神的无助和绝望,看到自己跪在地上她眼里的不屑和愤怒,也许救她,只是在无数的执行任务中练就的本能,换作另一个人,或许杨伟也会出于本能去救人。
杨伟伤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凤城的,但后来听兄弟们说是被佟思遥一路抱着看护着回来的,受到的责难最多,哭得最凶的也是她。那一次是俩人关系发生质的转变的开始。佟思遥很漂亮,是一种另类的漂亮,是一种让人感到有所威压的漂亮,也许在杨伟眼里,只是许多种漂亮的一种。可命悬一线的时候,能把自己性命托付给对方的时候,还有什么放得下和放不下……杨伟喜欢这个女人,很直率、很飒爽也很义气。不过可惜的是,自己偏偏又是她最不齿的一种人,两人从认识开始就那样的格格不入,无数次的争吵,无数次的敌对、无数次的误会,最终自己还是没有逃得出她编织的情网。
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忆起那一夜的疯狂,那一夜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疯狂,那个充满野性的躯体总是挑起杨伟最原始的欲望。貌似冷酷无情的背后,是比常人更火热的欲望。
久闭的心扉一旦开启,爱潮喷涌的时候,淹没的,不是对方就是自己!或许会把两个人一起吞没!
那是爱吗?我真的爱这个人吗?
杨伟不知道,不愿意知道,也不想去深思这个问题!问过自己无数次,他知道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过当他和佟思遥分开的那一刻,佟思遥眼里悲恸让他觉得有点心被刺痛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就像每次再想起来,都觉得心情黯然,不愿再想!
那一次的别离之后,杨伟再不敢去碰女人,即便是对于周毓惠,也没有敢再往深里想!什么债都还得清,而情债却是无法偿还,自己欠下的,好像够多了!……天罗地网,最让人难逃的是情网!
电话,终于嗡嗡地响了,是短信提示音,上面一行字像跳跃的心:中午联系你!等我!
并不意外的结果,让杨伟发愣了很久!
……
……
杨伟在迷糊里接到第二个短信的时候却是已经过了午时了,迫不及待地翻开手机,三个字:白马寺!
看完短信,诧异不已的杨伟驾着车便朝着泽州路顶头疾驰,一直出了路上了盘山路,一路轰着油门冲上了山,直到停下车还诧异不已,这凤城的白马寺可是尼姑庵,莫不是佟思遥要来出家不成?
这想法把杨伟想得有点可笑,不过笑过之后又是凄凉的味道。这是一个心里做事的女人,或许有一天心灰意冷,还真敢找个这样的地方栖身!
午时,日过三竿,暖洋洋的太阳晒在山顶,除了两家旅游用品小卖部,偌大的一座山上几乎没什么人,不是旅游的旺季,这里少有人来,只听得木鱼的叮咚和梵音在耳,空山鸟鸣却时时可闻,如果没有空气中煤炭的烟尘,这里也算得上是一块世外桃源了!
凤城,好像已很难找得到这么一块净土!虽然来过这里,杨伟从未觉得白马寺像今天这么美。
山,因为人的心境而美,那怕是一种凄楚的美!
漫步过大红的庙墙,墙根下不知那个年代的青石雕着佛陀的花纹,煞是好看;古旧的木门,轻轻推着吱吱哑哑地响,入眼庙宇的院子里一个大香炉,儿臂粗的香枝还凫凫地冒着烟,木鱼声是从东厢房里传来了,正殿里已经重塑金身的千手观音像一派肃穆!远远地让人肃然起敬。
耳、鼻、眼、心、觉……俱是佛家五味,杨伟痴痴地有点回家的感觉!
正殿正中,蒲团上虔诚地跪着一位女人,双手合十,像是在许着什么愿望……
杨伟的心蓦地被刺痛了,被深深的刺痛了,那个背影是如此地熟悉,虽然头发披长了些、虽然换上了一袭深色的羽绒衣、虽然是跪着,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是佟思遥!
那个背影让杨伟觉得有点心疼,有点很心疼的感觉。
那个身影,像有磁性一般吸引着杨伟不知不觉地步入了正殿,耳边传来佟思遥静静地声音:“你来了!”
“嗯!你……你也信佛?”杨伟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信佛,可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信的,我只能信佛。”佟思遥的声音如同从凭空传来的梵音。顿了顿说道:“能和我一起许愿吗?”
杨伟,默默地跪在蒲团上,一脸虔诚,这是与生俱来的虔诚。
十五年来离开佛门再不愿回头,今天重新虔诚地跪在佛前。因为一个不懂佛的女人。
耳边轻响着缥缈的梵音,如吟如唱,让人的心境慢慢地安静,让灵台慢慢地一片空明,让身外的世界俱化做无形……即便是没有佛根佛性,也会在这种宁静里慢慢陶醉!
佟思遥轻轻地问:“你听得懂这是什么梵音吗?”
“大悲咒!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大悲神咒!”杨伟嘴里蹦出一句无比恸口的话,却是无比的顺溜。这是佛门弟子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听懂过!是什么意思?”佟思遥道。
“这讲得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无上菩提心,以济世度人,因其与娑婆世界的众生因缘甚深,昼夜六时,常以大悲眼观照世间一切众生!吟诵我佛大悲,可得安乐、得寿命、得富饶;灭除一切恶业重罪、远离一切诸怖畏,以此得名。”杨伟说道,语音里像耳边的梵音一般的虔诚!眼里萦绕着一副慈眉善目的庄严法相,是师傅,好像是空性师傅在眼前,宝相庄严地诵着佛法。
“那么,他教人不要撒谎吗!”佟思遥若有所指。
“大悲咒可灭尽杀、盗、淫、贪、瞠、痴、绮语、妄言、恶口、两舌等十恶!妄言就是撒谎!”杨伟心下惴惴地说了句,似乎猜到了佟思遥要说什么。
佟思遥静静地说道:“我这些天每天都来这里,虽然我听不懂,可听着梵音会让我感觉很平静,我平静地想了想我们之间的事,但是菩萨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今天要告诉你很多事,我向菩萨保证过,我不撒谎;今天,我也要问你很多事,你能向菩萨,向我保证不撒谎吗?”
“我……”杨伟一下子被卡住了,从未想到在这种庄严的环境下面对佟思遥的质疑,侧身看看佟思遥,却是一脸庄重,面色里带着几分虔诚的戚然,像大病初愈!像大难余生!更像正受着浴火涅磐的煎熬。
听得出杨伟话里的犹豫,佟思遥轻轻说道,双手合十对着宝相庄严的菩萨说道:“如果你不能的话,如果你还再像以前那样欺我、瞒我、骗我的话,我也向菩萨保证,这辈子,我再不见你,不管你死了、活着还是蹲进深牢大狱,不管你将来风光一世还是横尸街头,我都不再见你,也不再想你,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请你不要再骗我,当着菩萨和诸天神佛,当着爱你的人发誓,自今而后,不管我们是恋人,是朋友,还是形同陌路,都不要再骗我!我一直不相信,我守候了两年的等待,是在守候着欺骗!”
佟思遥说着,抿着嘴,两颗无声的泪滴落在蒲团下,绽开了,像佛座下的莲花,一朵、两朵,开了许多朵……
像醍醐灌顶的梵音、像当头棒喝的佛偈,更像从远处天际来的天籁,和泪而出。让杨伟的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双手合十静静地说道:“我发誓,自今而后,我不再骗你;我发誓,自今而后,那怕十恶加身、罪业俱我,我不再逃避!我发誓,自今而后,那怕是横尸街头,那怕是深牢大狱,我也坦然面对!”
杨伟虔诚的说道,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重重地顿在地上。也许,长久以来郁于心中的事,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一个结局,那个结局,想了很长时间。
“我能相信你吗?”佟思遥轻轻地问。
“信乎由心,不管你信不信我,既然走到这里,你在心里已经相信了。”杨伟说道,像在说禅机。
佟思遥的心动了动,轻轻地说道:“你……变了,是因为看到我变了吗?”
“不是,是因为看到了我自己的罪孽而变了!佛说有因必有果,一切缘由全在我……报应中的十恶已经加诸我身,帮我、救我、活我的人,却因我而承受了这些本该由我承受的恶业,囚锁枷身的、难见天日;亡命天涯的、死生难料;命悬一线的,行将殒丧;已作黄土的、魂兮不归……这些都是我作的恶,我即便是诵上几世的大悲咒,也无法赎回我犯下的罪业,我知道,一切都有报;我知道,所有的事都要有个了结;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逃无可逃。一切恶念皆由我生,我,不管身与魂,都无法再回到这佛国净土了!……自今而后,我不再逃了!”
杨伟说着,脸色虔诚中多了一份戚苦。一众兄弟的下场历历在目,这是最不能释怀的,也许正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吧,这些事让杨伟一直有着深深的愧疚。包括对兄弟们,包括对身边这个女人!
杨伟,也许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这个选择,除了自己没有再告诉过任何人。
这些话,仿佛在霎那间让杨伟卸下心里长久以来的重负,这些话,让杨伟觉得本该如此,仿佛再一次见到了空性师傅在慈眉善目地笑,那是期望、那是赞许,诸般善恶,都将有穷尽的时候,也许,这个时候即将来了!
梵音,一直萦绕在心头十几年的梵音,让杨伟渐渐地平复下来了!
“我们走吧!菩萨不会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佟思遥轻轻地说着,起身了,无言地摩娑着杨伟的肩头。
像一对情侣,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佟思遥挽着杨伟,俩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出了这片净土!
“我饿了……”
上了车,静静坐着的佟思遥突然说了句。
杨伟蓦地诧异地看着佟思遥,一回眸间眼间还有未干的泪痕,却是嫣然笑着,很释然地笑着说道:“我想回到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武庄胡同!”
“是的,我想吃王叔的拉面!”
“我也想!……”
杨伟讪讪说了句,看看佟思遥,起步了……
……
……
从安宁与静谧的白马寺重归城市的喧闹,泪眼之后多了一份温馨的味道。
武庄小区胡同的王虎子拉面老店依然是那样热火,饭时已过,人来人往不见拥挤,可也没有冷场,王叔殷勤把饭店的这位缔造者请进饭店,没有雅间,都是大桌,俩个人头碰头地吃起了虎子拉面,就像已有默契一般,佟思遥会把碗里肥肉夹到杨伟的碗里、杨伟会殷勤地给佟思遥递上醋壶,一碗饭热气腾腾吃完了几分汗细细的明明地挂在额头!偶而佟思遥有时候会悄悄地抬头看着杨伟,却发现杨伟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都像一个轮回,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蓦然回首,仍然是解不开的思念与爱恋的纠结!
王叔忙着招待客人,一转眼再出来的时候却见杨伟和佟思遥的桌子已经空了,醋壶下压着十块钱,这那能收钱,着急地跑着出来扬着手里的钱追人,不过喊着的声音嘎然而止没出得了口,那女人偎在杨伟的肩头,俩人亲密地已经走到了胡同中段,王叔笑着回去了,实在不忍打扰这一对热恋中的人!
两个恰如今日才开始热恋中的人,谁也没有再说煞风景的话,谁也没有提今天要谈什么?要说什么?要问什么?都只怕破坏这难得温馨一刻。
……
佟思遥说:“我想去公园玩,上一次去公园还是参加工作以前,都快十年了!”
杨伟便带着佟思遥到了泽州公园,佟思遥像个小女孩一般地,两眼热切地看着公园门口的棉花糖,眨眼杨伟便买下了一串,俩人手挽着手,舔着一串棉花糖,在公园里长椅上、摩天轮上、游艺园,兴高彩烈地玩着、说着,仿佛是在享受从未经历的热恋。
佟思遥说:“我想去泡吧!我从来不知道泡吧什么滋味,偶而去过也是去抓人!”
杨伟便即带着佟思遥到了凤城出名的潜水铤酒吧,两个人,在轻柔的音乐中互看着,一杯浓烈的靓装丽人下口却不知道酒为何味,只有酽酽的浓情一直郁于两人的眼间无法消散。一个下午并没有什么客人,好像一切就是为两人的热恋准备的!
佟思遥说:“我想去看电影,我要和你一起看一场电影!”
那句话让杨伟感觉到心里很讪然,突然回忆起来,俩个人在认识的两年多的时间,每一次都是在吵、在闹,在互相攻击,从未有过这样的温馨,佟思遥仿佛要把女人最温柔的一面展示给自己,但越是这样,越让杨伟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温柔……电影院里,又耗了一个小时,没头没尾地看了一个小时,黑暗中杨伟只觉得佟思遥紧紧的偎着自己,生怕自己丢了似地挽着胳膊不敢放松。不经意的回头看她,却是发现眼里在光线中亮亮的闪着,像是泪滴,杨伟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湿湿地,面颊上湿湿的,一直到散场俩个人才清醒过来,相偎出了电影院。像一只小鸟依人般地,佟思遥一直偎依在杨伟的臂弯里,怀里……
仿佛要尽情地感觉十年青春消逝后未曾体验过的生活,佟思遥笑着、一路笑着,笑吟吟地看着杨伟,从午后一直疯玩到了晚饭光景,俩人从饭店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佟思遥轻轻地说:“把车给我,我来!”
杨伟默默地把车交给佟思遥,却是知道这一天的欢乐将要终止了!
对凤城的路佟思遥也是无比的熟悉,转着大街进了凤东路,直奔政府招待所,直驶进地下停车场,找了一个黑暗、偏僻地位置,缓缓地停了车、熄了火、拨了钥匙……
黑暗里,只听得见两人砰砰的心跳,偶而路过一辆两辆车,即使是声控灯亮了也没人发现,这里面有两个正做着最后决择的人……
……
……
地下停车场里是声控灯,没有声音就是一片漆黑,黑暗中看不到彼此,黑暗中两个人都静静地坐着,杨伟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安静得就像在沐浴在佛光中的信徒!
沉默了很久,佟思遥开始说话了,声音很轻:“杨伟,在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之前,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愿意回答我吗?”。
“你问吧!问完了给上手铐我也认了!”杨伟轻轻地说道。
“好,第一个问题,告诉我当年高玉胜一案,砸赌场、抢赌场、抢黑彩、还有最后生擒高玉胜,谁是主谋?”佟思遥问。
“是我!你已经猜到了!”杨伟黯黯地说了句。
“这件事我无法过多的苛责于你,起获了枪支,避免了流血冲突,可最大的前进路赌场却是一分钱现金也没发现,这些钱,我相信是最终落到了你的手里,对吗?”佟思遥问,那是一个连警方也无法证实的事了,所有的证据都被毁了。甚至于警方连现金数额也无法确定。
“对!七百万,就是这笔钱我安排了兄弟们的后事,不过可惜的是把他们之中好多人送了命。这恐怕也是报应吧。”杨伟黯黯地说道。
佟思遥好像并不想追问资金的下落,只是解决心头的疑问而已,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告诉我晋聚财一案是谁策划的?一夜之间撂倒了通宝夜总会、艾迪儿模特公司、把晋聚财和他的司机审讯后送进精神病院,又把他账上数千多万现金拔到了基金会阻挠警方侦察视线,最后所有的证据又回到了缉毒总队,这些证据引发了煤焦领域反腐的一系列大案……每一个设计都指向晋聚财的要害,每一个细节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法律,干得很精彩,比职业犯罪都精彩,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是我,你也猜对了!”杨伟讪讪地说道。
“不是我猜对的,是我父亲猜到的!第二个问题有一个附加问题,告诉我你的动机!”佟思遥追问道。
“为了你!”杨伟毫不讳言地说道:“我偶然的机会发现了那些报道,跟着又听说你被隔离审查,就因为这事。我不相信你会是个收黑钱的警察,我想帮你,所以我要查,我要搬倒他,只有查出了幕后真相大白才能还你清白。而且,而且我不愿意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背上恶名……可没想到,这是你们公安给晋聚财下了个套。”
杨伟说着,吐出胸中话,反倒觉得轻松了。这也是当初的初衷。
“我真不知道该抓你还是该感谢你!你在省城搅得天翻地覆,真要陷进去,我怕你得赔上半辈子了!”佟思遥说着,被杨伟亲口证实了,心下里却是没有任何忿恨的成份,毕竟这个男人,是为了自己冲出来的!也许父亲的话很对,这样的男人,绝对值得欣赏。
停了良久,佟思遥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我在凤城守株待兔抓捕伍利民的时候,他脱逃了。凤城、潞州以及省城一线设防只需要24个小时,协查通报只需要四十八个小时,但讫今为止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我相信他没有这么大本事,那个障眼装置是你设计的?”
“对!是我救走了他!……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你不必枉费心机去找他,找不到的!而且不要问我经过,我也不想详细说,一说可能要涉及到其他人,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杨伟说着,做着最后的挣扎,涉及到伍利民、涉及到刑贵,杨伟肯定不会再说。
“哎……你的案子,能让你这辈子进去不用出来了!”佟思遥拍着方向盘,低头无言了。这些囿于心中的旧案一下子全部真相大白,却都是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不过却没有追问伍利民的下落。
“我不想再骗你了!如果和你坦白代价是一辈子深牢大狱,我也认了。”杨伟说道,很决绝的语气,就像当年冲进匪巢,把自己的命赌到枪口上,赌!赌他们不敢开枪,赌他们来不及开枪!而今天,也许是赌佟思遥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即便对准自己,也会在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完之后。
“好吧,第四个问题,今天早上发生的枪击案,你是不是知道情况?”
“是我设计的,我把长平赵三刀引到了凤城,他和光头骡火拼,而且把光头骡抓走了。开枪的是赵三刀手下的黑窑打手。”
“光头骡不是你兄弟吗?为什么要这样办?”
“我怀疑他是内奸,所以要试试他,不过我想问题不大,赵三刀应该不敢杀人。而且这次我错了,应该不是光头骡,他们相互间根本不认识。”杨伟说道。
“呵呵……问题不大?二十几个持枪歹徒是个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放眼全国都是大案。哎!已经惊动省厅了。”佟思遥被气极而笑了。
佟思遥顿了顿,仿佛还想了很长时间,轻轻地口气变了,问了句:“第五个问题,是我们之间私事,你真的爱过我吗?今天你来,是为了王大炮的死而来,不是为了我而来,对吗?”
“这是好几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你。第一,今天来是为了王大炮的死和我心中的疑问,我需要帮助;第二,即使没有今天我也会来找你,只不过是这些事都完结之后;第三,我不知道我究竟爱不爱,我只知道在离开的两年里,我偶而会挂念你,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高兴;从认识以来,惧于我们之间的身份,我从来没敢有过非分之想;那一夜也许是很多的偶然碰到了一起,是一个错误。但我仍然是喜欢你的;我更知道,我离开让你很生气,很心痛,我很后悔我们之间发生了那种关系,对我也许没什么,但对你却是一种伤害。我一生的愧疚太多,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来偿还这身债。那怕再关我一辈子我也认了,不过,也得等到这些事都完结之后。”
杨伟轻轻地说道,就像佛座前的忏悔,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今天这么多真话。
黑暗中,佟思遥仿佛还在回味这一天的感动,轻轻的接着这个话题:“我喜欢你,我相信你心里有我,我不后悔那天晚上,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一个生日……我不后悔,我爱过、我恨过,我哭过、我也高兴过,我也感动过,今天,我和我爱的人一起在佛前许愿、一起漫步在公园里、一起躺在长椅上、一起在酒吧听音乐、一起挽着手看电影……所有该有的,我都有了,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用一天来体验一生的爱恋,杨伟蓦地觉得心里有点苦苦的涩味,斟酌了良久,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这一句话!
是的,我心里,一定有她的位置,否则我不会这么在乎她!杨伟在此刻确定了唯一的一件事,佟思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梵音中的木鱼叮咚,轻轻的拔打着心弦!
停了很长时间,佟思遥才重新开口说道:“杨伟,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一面是你,一个能为我挡枪送命的男人,一个我深深爱上的男人,我舍不得;一面是家庭,我、我的父亲和我父亲的父亲都是警察,没有人能够接受你;还有一面是我的职责,你知道伍利民的案子有多大吗?单单协助伍利民逃跑一个案子就能关你十年,省厅已经发了红色通缉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完没了、不死不休,即便是他逃到了国外也要遭到国际刑警的追捕!何况你还不止这一个案子,何况你还在犯着案子,那怕最天才的罪犯,最终的归宿也将是漫长的铁窗或者刑场!……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佟思遥抛却地感情的成份说这些话,把生平最大的一个难题交给了杨伟!静静地等着。
好久,佟思遥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杨伟的下文,杨伟,也遇到了这一生最大的难题……
这一刻的安静,就像亘古以来就是如此,安静了很久,俩个人,都没有说话,也许他们俩人,都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