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之前短暂的放晴,现在裴吉特岛上空这可怕的天象才更让人心惊肉跳。
灰蒙蒙的天空,散着令人窒息的氤氲,那如石灰般凝重的云朵,仿佛一张张亿万斤重的铁网,高悬在乌黑的背景之下,一副随时都会砸下来的样子。远方的地平线已经模糊不清,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逼近了整个岛屿,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吞噬一切。
大自然那不可忤逆的尊严,透过这头名为“玄武”的无形巨兽,把恐惧与敬畏深深铭刻在每一个被它征服的人类心底。
而人类呢?
他们却心怀鬼胎。即便是在这风雨欲来的前夕,即便是在这个位于“玄武”侵袭路线中央的裴吉特岛上,他们依然顽固地坚持着最丑陋低劣的本性——
自相残杀。
就在两分钟前,一个矿工被开枪射倒——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从矿井的“临时监狱”里逃了出来,在准备翻越围墙时被发现,当场毙命。
负责守卫的雇佣兵没有给他一丁点机会,这些人是纳达手下最冷静也是最冷血的一批战士,大多是退役的老兵,无亲无故,也就断无牵挂,杀人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家常便饭,即使是不小心错杀了一两个无辜者,也不会让他们早已冷若凝铁的心里产生半点触动。
但随着卡车的接近,这四个守卫却实实在在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横起手里的G36,站成两列,堵住了矿区的正门。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雇佣兵走到卡车旁边,先是警惕地朝驾驶室里望了两眼,而后又向后一步小退:
“你是M队的洛夏?”
“别开玩笑了,凯,”司机朝他瞄了一眼,表情有些僵硬:“赶快让我过去。”
被叫做“凯”的大汉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我没有接到通知说你要过来,你有带便笺之类的东西吗?”
说着,他缓缓地走向后方,招呼另外三个同伴把卡车围成一圈。
“你们这是干什么?”洛夏恼怒地道:“信不过我吗?”
凯没有理他,而是对身旁的一个雇佣兵令道:“去后面的车厢检查一下,看看装了些什么。”
这个黑人男子点了点头,端起手中的G36,小心翼翼地走到卡车的正后方,正要用左手扯开帆布帘,突然被从里面伸出的一只黑爪钳住了嘴巴和下颌,“呜呜”地叫不出声来。他慌乱之下准备抬臂开枪,那只黑爪忽然向前发力,顶着他的下巴向后一扣,硬生生地将其颈骨折断——整个人顿时便瘫软了下来,黑手将他腾空拎起,拖进蒙着帆布的货舱内。
“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吗?”听到异响的凯连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妙,便向卡车对面的同伴发令道:
“斯泰伯!看住洛夏,杨,你跟我过来。”
两个雇佣兵端着步枪,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走到刚才黑人“失踪”的位置。
“‘大头’?你在干什么呢?快点出来!”
依旧无人应声。凯有些紧张地和身边的同伴交换了个眼色,便要动手去掀帆布。
从身侧忽然闪出来的突击步枪,停止了他的动作,轻缓而柔和的男中音也在同时响起:
“好了,兄弟们,把枪放下,”林飞羽用手里G36的枪口戳了一下凯的肩膀:“你们的战争结束了。”
“斯、斯泰伯!”
“别喊了,”林飞羽微微笑道:“你猜我手里这步枪是谁的?”
就在大概十秒钟前,那个被叫做“斯泰伯”的可怜人被藏在驾驶室里的林飞羽一掌推中面门,已经带着幸福的表情,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凯当然不知道这个情况——就算有人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不会相信。但眼前的现实是,一支G36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除了按照林飞羽的说法缴械投降,似乎没有其他可行的选择了。
“你跑不掉的……”凯一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放下臂弯中的步枪,一边冷冷地道:“这里已经被我们完全控制住了,整个岛都是我们的人,你一个……”
话音未落,阿斯朗突然从卡车的帆布篷里探出身子,用左右手分别扣住两名雇佣兵的天灵盖,双臂发力,把两人的额头狠狠撞在一起,发出砰然闷响,分不清是血还是脑浆的液体顿时四溅开来,那势头之猛,好像整个脑壳都被敲碎了。
“喂!你用不着每次都下手这么狠吧,”林飞羽皱起眉道:“你又不是专程来杀人的。”
“你以为呢?”阿斯朗哼笑了一声,从车篷里跳了出来,她站到林飞羽的面前,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国防部花了五千万在这个身体上,你觉得是为了让我去参选美国小姐的吗?”
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林飞羽也就没必要再与她争辩。正如凯所言,现在他们的处境相当不妙,按照副官之前透露的情报,整个矿区的里里外外应该“爬满”了雇佣兵,数量至少也在八个小队——也就是八十人以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有几间矿井的辅助建筑——像是筛矿厂和仓库之类,还有一座两层高的简陋“窝棚”,多半是矿工的临时宿舍。从规模上看,这应该是个非常小的矿井,抑或是因为旅游业的关系,没有进行深度开发。
“这些雇佣兵身上都装有生命指示器,”林飞羽一边褪去身上的花衬衫,一边紧张地道:“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我们的动作都必须要快。”
阿斯朗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莫利亚山,它算不得巍峨,但在裴吉特岛上,已经是最显眼的地标了。
“我去端掉他们的指挥部,杀掉那个什么‘索菲亚’和其他副官,”阿斯朗心平气和的语句之中,透着让林飞羽难以理解的自信:“然后设法解除无线电通讯干扰,和总部取得联系之后再继续我的任务。”
林飞羽此时已经套上了凯的黑色衣裤,正在忙着系纽扣——这套服装穿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合适,简直像是量身定做一般。他拾起地上的G36,从凯头上摘下鸭舌帽,掸了掸后戴在自己的脑袋上,刚好遮住了眉梢。
“这我可帮不了你,”林飞羽摇摇头道:“现在我必须尽快找到王朝星……还有他的宝贝女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来此地的任务。”
“正合我意,我还担心你拖我后腿呢……”阿斯朗侧过身子,斜了林飞羽两眼,“你……难道就打算这样混进去?”
林飞羽理了理袖口和领子:
“还能怎么样?”他苦笑一声:“去找人买张门票吗?”
“作为饯别礼物,就让我来帮你买张好了……”刚说完,阿斯朗突然从地上抄起把G36,一跃而起,跳到卡车的顶篷上,昂首挺胸。
“喂!你干什么?”林飞羽大惊失色:“怕别人看不见吗?”
阿斯朗没有理他,而是举枪朝对面的矿工宿舍楼一通乱射,直打得墙体崩裂,玻璃飞散,噼里啪啦的碎屑残渣落了一地。
在她抛掉手中步枪的同时,整片矿区就像炸了锅似的闹了起来。零星的枪声和人的吼叫混成一团,一群群搞不清状况的雇佣兵从建筑物里蜂拥而出,一边紧张地互相招呼,一边四下观望,想要找到究竟是谁在矿区里胡乱扫射。
他们立刻就发现了停在大门口的卡车,和正站在卡车上“亭亭玉立”的阿斯朗。
“呢,你的门票到了。”
阿斯朗纵身跳下卡车,冒着像雨点般倾泻而来的子弹,跑向正门右侧的一幢破厂房——也可能是旧仓库之类的建筑,她双臂交叉于胸,腾空飞跃,撞开玻璃窗,跳进了一片漆黑之中。射击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大约十五名雇佣兵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其中有好几个直接从林飞羽面前狂奔而过。
他本来打算在阿斯朗冲出去时也跟在后面,假惺惺地朝她性感的屁股射击,然后还要一边大喊“就是她!是她杀了门卫”以此降低别人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但老实说,肯主动为林飞羽做“诱饵”的人,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而那些从他面前跑过去的雇佣兵们,也根本就没有兴趣多看他一眼——这多少还让他有点失望。
“这个……先生……”驾驶室里的洛夏小心翼翼,向正站在车窗边的林飞羽试探性地问道:“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林飞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瞧自己糊涂的!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
当然不会有回答——半秒之后,林飞羽抬起胳膊,照着洛夏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一枪托就把他给夯晕了过去。
“算你走运,”林飞羽不无惋惜地叹道:“回答你提问的人不是阿斯朗。”
乘着矿区内短暂的混乱,林飞羽一路小跑,从正门溜到宿舍楼的墙根边。他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人造的斜坡,铺有窄轨,斜坡底部便是矿井的入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没有守卫,没有大狼狗,也没有摄像头,只要愿意,林飞羽几步就可以冲进矿井内。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个叫“王朝星”的中年男人到底在哪儿?只有见到他,属于林飞羽的任务才能真正开始。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来判断,王朝星的命运只有两种可能:被雇佣兵当做人质扣押,或者是已经死亡。依照林飞羽以往的经验,这些国家安全保卫局的特工在身份暴露之前绝不会允许自己白白死掉,因此也有理由相信,现在的王朝星正被雇佣兵们关在什么地方——而且就在这片矿区之中。
遗憾的是,林飞羽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对整个莫利亚矿井都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要从何下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下手。如果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一间屋子一个坑道地找过去,恐怕用上一整天的时间也无济于事。
再一次的,他需要一个“舌头”。
从宿舍楼下手肯定是危险的选择,此时最好是能抓到落单的雇佣兵。林飞羽沿着墙根朝后移动了两步,忽然发现草丛后面盖着一间公用厕所——样式挺新,门口还支着一把G36。
在某些情况下,洗手间是个进行逼供的好地方——尤其是对那些正在“方便”的人。林飞羽朝两旁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大步闯了进去。这显然是一个男女共用的厕所,两边全是隔间而没有小便器,除了难闻的异味之外,打扫得还算干净。林飞羽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夹着步枪,蹑手蹑脚地推开一道道栅门,最终在一个锁死的隔间前停下了脚步。
林飞羽确信整间厕所只有这里面有人——真是个完美的场景。
他后退半步,一记侧踢将栅门踹开,伴随着惊恐的尖叫,一个坐在马桶上的白人壮汉抬起胳膊,摆出格挡的模样。
从着装上看,这家伙也是雇佣兵中的一员,林飞羽粗暴地扯下他手里的色情杂志,狠狠扔到地上。
“我操!你他妈是哪个队的?”对方有些尴尬地提住裤裆:“不会找旁边的马桶吗?”
“人质关在哪儿?”林飞羽冷眼相对,开门见山:“我在找一个中国游客。”
“你傻了啊?”壮汉大声嘶吼了起来:“当然是关在矿井里!你来这里找什么人质!”
林飞羽突然意识到,这白痴直到现在还把他当成是“自己人”,于是连忙调整语态:
“哦,是这样的,”他润了润喉咙:“纳达少校叫我来带一个中国游客过去,他应该是叫……‘王朝星’,嗯,就是这个名字,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这个人吗?”
“我他妈的才不知道什么旺,什么猩……”大汉上下打量了林飞羽一番,气息稍微平和了些许,“……不过人质都扣在矿井下的工具间里,你去找G队的人问问才对。”
“唔,谢谢,”林飞羽有些羞涩地点点头,从狭小的隔间里退出身去,“抱歉打搅了,你继续。”
“嘿等等!”就在林飞羽要转过身去的刹那,雇佣兵突然叫住了他,“你他妈的……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吧?”
林飞羽一记反手叩拳砸在他的面门上,硕大的汉子“唔嗯”一声就没了响动,昏死在马桶上——还大小便失禁了。
“真是不可思议……”林飞羽恼怒地甩了甩手,“就你这智商还好意思出来当雇佣兵?”
其实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外面枪声四起,自个儿却蹲在马桶上看色情杂志——像这样的家伙不是自信到过头的高手,就是头脑不好的傻瓜,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总是要更大些。
没有遇到任何盘问,林飞羽径直跨过了矿井的大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呛人气息立刻扑面而来,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有些像是粉尘,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黑暗所造成的心理压抑。在咳嗽了几声之后,他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
照明很差。那些不知是已经用了多少年的小灯泡挂在坑道壁的承重梁上,发出微弱的、让人极不舒服的黄光,勉强能把前行的路照亮。地上坑洼不平,有些地方还堆着碎石和木屑,坑道本身也是到处裂纹斑驳,确实是一副刚发生过“塌陷”事故的模样。
一条满是锈迹的窄轨铁道延向矿洞深处,几辆破旧的矿车堆在入口旁,有的坏了一个轮子,有的干脆漏了底儿。眼前的一切不禁让林飞羽深感疑虑——这个所谓的“莫利亚矿井”,究竟还有没有生产能力?
答案就在坑道口的地图上,这张地图不仅标出了整个莫利亚矿井的立体结构和区域名称,还附录了一长段文字说明——大意是说,裴吉特岛在1492年被荷兰殖民者占领,刚开始是被当做与东亚贸易的中转站,在荷兰入侵台湾之后逐渐荒废。直到1820年莫利亚山下发现了少量的高品位铁矿,才再次发展起来。莫利亚矿井最初建于1825年,100年内发生过三次垮塌事件,其中一次毁灭性塌方几乎埋葬了整个矿井。1948年裴吉特脱离了荷兰人的殖民统治,但独立运动失败——这里有一两句话被人为的刮掉了,莫利亚矿井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始终没有得到扩建,考虑到安全性和环境保护的问题,政府决定在2020年之前,完全封闭整个矿井,并在莫利亚山山脚下兴建一个新的度假中心。
再怎么看,林飞羽都觉得这段文字不是写给矿工的“工作提醒”,而更像是“导游指南”,也就是说,或许真有好事的游客来莫利亚矿井参观,那么被关押在这里的“一名中国游客”,也完全有可能并不是王朝星。
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身在矿井里的林飞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仔细研究了半分钟地图,终于在上面找到了一个被标注为“工具间”的红色小方格——而且很幸运,离入口非常之近,在它上方不远处还有一个直通莫利亚山外部的直达电梯,无论是潜入还是脱逃,都十分之方便。
林飞羽将步枪挎在肩头,爬下通向矿井左翼的扶梯,猫着腰通过一小段隧道,来到一处还算平整的空洞。
枪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耳畔只剩下一种低沉的嗡鸣——是机械运作时的震颤,或是微风拂过洞穴的呢喃,总之声音非常之小,但又挥之不去,让林飞羽的心头徒然生出一股不安。
这里是矿井的“生活区”,与外面粗陋的坑道相比,明显要“精致”许多,发电机和排水设施也建在此处,并且都被安排在独立的房间里,嗡鸣声多半就是从这些房间里透出来的。
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晃动的倒影,似乎还提着步枪,林飞羽认定那是一个正在放哨的雇佣兵——而且还百无聊赖,毫无防备。于是他慢慢摸了过去,在坑道的拐角处停住,蹲下身,别过头朝里面望了一眼——哈,这是个多么松懈的守卫啊,竟然背对着可能会来人的方向,还叼着根香烟歪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所面对的方向正是工具间的位置,比起“有人潜入矿井”来说,显然是人质主动逃跑的几率更大。
林飞羽可管不了那么多,他需要的只是这个人躺在地上而已——无论以何种形式。可他刚蹑手蹑脚地迈开步子,准备从背后把卫兵放倒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出乎预料的意外——
这家伙慢悠悠地、毫无征兆地转过了身来,刚好与五步开外的林飞羽四目交投。
“有个人质跑出去了!”林飞羽非但没有停住脚,反而大步上前:“你是怎么搞的?”
“啥?又跑了一个?等等,你……站住!”对方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连忙端起步枪:“你他妈的是哪个队的?”
相距约一米——对林飞羽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距离,他突然用左手握住对方的枪口,沿着枪身转了半圈,用右手抽出雇佣兵系在肩头的匕首,反过来顶住了他的下颌。
轻柔顺畅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美迅捷,期间两人没有擦出哪怕是一点点“暴力”的火花,这个雇佣兵还没来得及产生出反抗的意识,就被完全制服了——甚至当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反正和你不是一个队的。”林飞羽微微笑道:“现在告诉我,人质关在哪儿。”
雇佣兵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眼神向身后瞥了瞥:“在……在后面的房间里。”
“里面有没有一个中国游客?”
“有……有的,还有两个警察,12个矿工,还有……”
不等他说完,林飞羽转过刀柄,狠狠敲在他的眉心之间,他“呃”了一声便像截木桩般倒下了。不能确定这人是否真的昏迷,林飞羽又半跪下来用力朝他脸上狠狠捶了两下,还险些扭到了自己的小拇指。
工具室的大门紧锁,从外观上看,里面的空间应该不小,关上一二十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飞羽从嘴里吐出苹果核模样的万能钥匙,抽出里面的钢丝,却发现门上挂着的是一只老式铁锁,那钥匙孔的大小,足够伸进去一个手指的——他看了看手里的万能钥匙,显然国家安全保卫局给配发的这个高科技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时,林飞羽注意到在铁门上开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明显是人为焊开的口子,边缘像犬牙般参差不齐,应该是雇佣兵用来观察里面或者递饭送水的通道。但问题是工具间内部没有灯光,林飞羽看来看去,也只有黑漆漆的一团。
“喂!有人吗?”林飞羽轻轻敲了敲铁门,用中文唤道:“王朝星,你在里面吗?”
先是片刻的沉默,接下来房间里出现了像是骚动的声音。又过了大约10秒,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靠了过来,然后是出现在洞口的半张沧桑的脸:
“……”在又一阵的犹豫之后,这个中年男人才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
“我就是王朝星,找我什么事?”
终于找到了!——林飞羽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激动与兴奋,清了清喉咙小声道:
“向我证明你就是王朝星,快点,我没有多少时间。”
“……证明?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向我证明你就是王朝星!”林飞羽用力咬了咬牙根:“你懂我的意思,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编号。”
对方恍然大悟——
“你!你……不会吧?有人来救我了?这么快?”
“要谢就去谢祖国和人民吧,”林飞羽不耐烦地道:“快点,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好……好的……”对方顿了顿,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道:“零幺幺零幺两五。”
0110125——林飞羽心中默读了一遍:
“工作部门是?”
“航天情报分析处。”
“很好,”林飞羽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妻子的名字?”
“李……李圣……这算个人隐私吧?”
“对,”林飞羽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而已,随便问问。”
在为“王朝星”胡编乱造了若干个职位之后,他终于核实了这个中年男人的真实身份——国家安全保卫局航天情报分析处的二级特派员,他经常会以“审计公司审计员”的名义在国内外旅行,实际上却在为着国家的太空优势而奔波——陨石落地,飞行器坠毁,返回式卫星降落,甚至是运载火箭发射,这些都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收集情报,整理证据,亲临现场发掘异常——这些任务虽然谈不上轻松,但比起真正的“鼹鼠”——也就是间谍来说却要安全上许多倍,像今天这样被武装扣押的经历,对王朝星来说还真是第一次。
“你在裴吉特的任务结束了,王朝星,”林飞羽不无调侃地道:“感谢你对祖国和人民作出的贡献与牺牲,把你救出来后,请你自己想办法回国,我会留在这里接手并完成你的任务。”
对方显然是大吃了一惊:“你?接手我的任务?”
“是的,你必须立即与本次行动脱离一切关系,这是上面传达给我的直接命令。”
“你到底是哪个部门的啊?”
“国家安全保卫局第七特勤处,林飞羽,编号0079527。”
晴天霹雳!
王朝星从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碰上一个隶属于“第七特勤处”的家伙——他甚至不敢肯定这个部门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些人的传说已经在局里流传了多年,他们的事迹也被同行们津津乐道,但即便是最热心的八卦者,也知道跟“第七特勤处”有关的情报,百分之九十都是谣言,而与他们扯上关系的事,多半也都会不了了之,连半点风声都不会透露出来。
有人说他们“不务正业”,有人说他们“身手非凡”,也有人说他们只是一个唬人的部门,根本没有完成过一件像样的任务——至于被问起那究竟是怎样的任务,大多数知情的人却又都讳莫如深,羞涩得仿佛小姑娘。
“你是特七处的人?”王朝星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那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个任务已经……”
“没错,”林飞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现在的这个任务已经被确定为‘第四类事件’,处理权限也已经完全移交到第七特勤处,所以,王兄,你在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辛苦了。”
“我的天哪……一个……‘四类事件’?你不是在唬我吧?”与其说王朝星是突然有了兴致,倒不如说他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岛上有外星人?邪教团体?还是说出现了新的纳粹组织?或者是……啊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遗迹对吧?是荷兰殖民者的墓穴吗?”
林飞羽当然可以跟他说实话:在航天局核对过数据之后,发现7月25日凌晨四点半坠落在裴吉特岛的陨石“非常特别”。他们从没见过拥有类似磁场和轨道的陨石,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它都一点也不“自然”——而“非自然”,正是被列为“第四类事件”的首要条件——大部分时候,也是唯一的条件。
“我在七处工作已经五年了,从没有遇到过你说的那些个事情,”林飞羽苦笑着摇了摇头:“挖坟盗墓和装神弄鬼的家伙倒是逮到了好几打。”
“那么这次呢?是因为什么?把你送来裴吉特岛总得有个缘由吧?”
但是林飞羽并不打算说实话。
“抱歉,前辈,”他冷冷地回绝道:“以您目前的权限,我不能向您透露有关任务的任何细节。”
“我明白了……”王朝星的语态也立即恢复了平静:“请当我什么也没有问过。”
“你退后一点,我马上把门弄开。”说着,林飞羽便举起了手里的步枪,枪托朝下,眼看就要照着铁锁的位置砸将下去。
“等等!羽!”王朝星连忙喝住他:“先别!”
林飞羽一脸焦急地重新靠到门前:“大哥你还要等什么啊?想叫我唱段京戏不成?”
“是我的女儿!”王朝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看到她了!他们把她关在上层的休息室里!和其他的女人质一起!”
简直活见鬼了——林飞羽一阵头皮发麻:这本来就乱作一团、毫无头绪的任务,现在又多了一项“家属营救”,在经历了抢滩登陆、丛林围捕、深入敌营和怪兽猛袭之后,连任务目标——也就是那颗陨石的边儿都没见到,麻烦事倒是像雨后春笋般接踵而来。
“我就真的是想不明白了,前辈,真的,”林飞羽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难掩恼怒的表情:“你好端端地出来跑任务,干嘛非要把女儿带上不可?想要有人打掩护完全可以找一个同事嘛!或者随便雇一个小姐大嫂之类的……”
“唉,一言难尽,”王朝星叹了口气:“而且我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林飞羽记得王朝星还有个已经死掉的儿子——就是叫王圣兰的那个,对,当然,之前肯定还有个老婆,但既然他说了“我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这样的话,关于他的家庭问题,还是不要多问的比较好。
“好吧,你在这里等我……”林飞羽用手轻轻叩了一下铁门:“我找到你女儿之后,再过来接你。”
“她叫王清仪,18岁,穿着……”
“我见过她,”林飞羽一边转身离去,一边咬牙切齿地小声叹道:“还不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