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街一带专做古玩玉器买卖,一头连接着宗室权贵聚集的王府大街,一头则连接着北城米市,盈福庄共占两个铺面,后头是个三间宅院,可供掌柜一家住着。
华氏手上现有几间绸缎铺和茶楼酒肆要顾着,所以像这样的小铺面往往都拿来出赁。而华氏手下那些产业沈雁知道是知道,却不曾见过那些掌柜,虽说那里更加方便些,可不熟的话也就免得去添麻烦。
沈雁到达后便在铺子后院里等待韩稷。
而韩稷驾马出府,一路晃晃悠悠,到达了八宝街,并且也找到了盈福庄。
一看铺子外观十分宽绰,装潢的也很古拙雅致,看得出花了心思的,按说这样的地方倒也不算埋汰他,可一想到什么事情都由她先做了安排,未免有些不爽。尤甚是他原本想做个“无名英雄”,没想到又被她一封信叫出了府来!真是让人不可忍。
他双眼微眯了眯,然后扭头跟身后的陶行道:“你进去告诉沈姑娘,就说我在青云胡同等她。”
好难得等到她主动求他,不好好调摆调摆她怎么行?
沈雁在后院里正等着葛荀领他进门,却没有想到领进来的却是陶行。
“你主子呢?”她忍不住问。
陶行对于自家主子的任性也有些微汗,但对外他当然还是要向着韩稷的:“此处地处闹市,来往人多,我们公子在青云胡同等侯姑娘,他觉得那里说话比较清静,所以还请姑娘移步过去说话。”
青云胡同距离此地不远,那带是老城区了,虽不富贵但是深受文人雅士喜爱,沈宓从前也常在那边的茶馆里会友,那里环境好沈雁当然知道,但凭什么她已经选好了地方他还要挑三拣四?她顿时拉下脸来,“怎么他就那么多破事儿!”
但时侯看着已经不早,她也不能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了,遂就让人与余掌柜打了声招呼,带着胭脂福娘等人出门来。
马车一路向东,眼见得出了八宝路,繁华喧闹声渐行渐远,再过了两座清静民坊,便就拐上了路两畔种着棵棵有着两人抱那么粗大樟树的青云胡同。一路上除去树叶的簌簌声便只有车辘的滚动声,斜阳透过枝桠落到青石铺成的路面上,清幽得像是漫步在森林。
马车到了胡同中间左侧的一处覆着落叶的门庭前止步。
不起眼的黑漆大门随着陶行的轻叩打开,卸下门槛后直驱而入,透过车窗看去,竟是座三进五间的徽式宅子,前庭里一株古松遮了小半边天,白墙下栽着一溜儿石斛,当然现下并没有花,一溜儿素淡里,倒让几株金丝菊出尽了风头。
韩稷负手站在垂花门下,两腿微分,昂首挺胸,如同终于赢了一场的常败将军,眉间夹着一丝扬眉吐气,凝望着立在车下的她:“我这里四面清幽,古色古香,传说这是前朝青芜居士的别院,是不是比你那玉器铺子有品味很多?”
沈雁溜眼望着四下,说道:“这是你的宅子?”
韩稷跨出门来,“也可以这么说。”
“那真真是糟踏了。”沈雁收回目光,漫声道:“青芜居士若是知道自己住过的别院居然落到了个锱铢必较而且又爱卖弄的人手里,只怕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门廊下立时散发出一股沁人冷气。
“看来我还真不能对你太客气。”韩稷面上轻松立时不见,声音也似从齿缝里溢出来,“罗申,送客!”
“慢着!”
沈雁提着裙子飞快上了石阶,手抚着那门框啧啧声道:“原来这是青芜居士的故宅,慢不得透着一股高雅之气!你既然请了我到这里,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又怎么好意思?青芜居士若是知道你居然不向我这样的贵客阐述它的历史,也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韩稷伸手钳起她的胳膊,呲牙将她拎到一边,说道:“那就让他爬出来好了,正好我宁愿见鬼也不愿意见你!——罗申到哪里去了?!”
罗申站在石阶下,动也没敢动。
沈雁松开他魔爪又挡在他前面,少女的声音清脆地响彻在半空:“你这个人真不厚道,我安排得好好的在玉器行见面,你非把我叫到这里来,叫过来就叫过来罢,我大老远过来茶都没喝上一口你又要赶我出去,就你这么样的主子,陶行罗申你们还跟着他做什么?
“不如跟着我好了!我每个月给你们三十两银子!每年加一次俸,五年赏宅子,十年赏铺面,成亲有赏钱生子有赏金,四时八节均有福利。不签卖身契,空闲时可以学习识文断字,代代子弟可参加科举,保证比他——”
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面前人提溜起来进了门槛。然后拖着一路向南进了内院,左首的月洞门前停下,韩稷铁青着脸将她从身后拖到面前,然后改为推着她进了门内一座抱厦,喝令着廊下的护卫道:“开门!”
沈雁在门槛下稳住身子,揉了揉手腕,倒是扬唇道:“不是不让我进来吗?”
韩稷铁青的脸已经转成了黑:“我错了。”
沈雁进门坐下,微抬起两脚指指一旁的脚榻,韩稷憋着气,伸脚一勾将之勾过来塞在她脚跟下。
有了脚榻,她舒服地坐在对她而言有些高的梨花凳上,仰头望着面前的黑面罗汉:“我要喝茶,而且要喝陈年的普洱。我年纪小,不禁饿,平常这个时候我都开始吃加餐了,所以还要有点心,不能随便买的那种,起码得是莲香楼那种级别的,否则我会消化不良。”
屋里传来清晰的磨齿响。
虽然没有人出声吩咐,但是窗户下立着的人还是默默地下去了。
沈雁抬起头,抓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其实很干净的桌面,然后一肘支在桌上,撑着额角仰着脸,笑得明媚动人:“既然要当东道主,当然就要把客人侍侯好。敢问韩大爷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我比这个高低?”
韩稷看着被擦过桌子的那只袖子,一掌按在桌面上,倾身上来逼近她:“你错了,我后悔的是那天夜里为什么要救你,像你这种祸害,死了该有多好!”这个死丫头,活着似乎就是为了虐他!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认识她?去北城营那天之前他为什么不先看看皇历!
护卫端了瓜果上来,沈雁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望着他:“正因为我对你来说是个祸害,而你跟顾颂那么好,又怎么可能让我死在他手下?”上次过后到如今他们还没曾碰面,也未曾就这件事正经聊过些什么,可是她能猜到,他来救她不是偶然,而是为了保护顾颂。
而她就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将死之时却有人误打误撞地救下她。
当然她仍是不解,既然他能准确算到顾颂会中刘俨的奸计,又为什么不早些提醒他呢?是为了掐准时机赶在那时候出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但眼下显然并不是打听这个的好时机,她还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可不能把他气大发了。
吃了两颗瓜子,普洱来了。才喝了口茶,点心又来了。
“这么能吃,你就不怕胖成猪,嫁不出去?”韩稷将点心瓜果全推过去,毫不吝啬地喷着毒汁。
“嫁不出去又不要你要,你操的什么心?”沈雁慢条斯理地吃了口奶羹,拭唇道。
韩稷睃了她一眼,抿嘴看着屋外。等她默不作声地把奶羹吃了,他木着脸又道:“找我什么事?”
沈雁掩唇漱了口,遂也转入正题:“实话说,我遇到了点麻烦。”
韩稷撩眼盯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遂把沈宓遇到棘手的事说了,然后接着又道:“这虽然是我们的麻烦,但这个麻烦往深远了说,也会是你的大麻烦。试想若是庞定北真上了位,那勋贵们势力在皇帝挑拨下必然分裂,当你们自己内部都团结不起来,皇帝想拿捏拿捏你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而勋贵阵脚一乱,必然文臣就会借机上位。这个时候若是谁再提议来个收回兵权什么的,你们岂不是只有乖乖挨宰的份?
“我今儿找你,就是为着一起想办法避开你我共同的危险,使我能够继续幸福快乐地生活,而你也能够顺利且早日拿到世子之位,并且扶立楚王荣登大统,最后达到你和你的子孙在大周朝堂永屹不倒的目的。”
韩稷目光像刀子一样投过来。
她揣着袖子,淡定地呷了口茶。
韩稷将杯子拍在桌上,冷声道:“真难为你替我操了这么多的心,我今儿若是不答应想办法,是不是就是鼠目寸光刚愎自用了?我就奇了怪了,既然这事跟那么多勋贵都有关系,又不是只我韩家有兵权,你怎么就偏偏找上了我?”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啊。”沈雁托腮望着他,耸了耸肩。
这句话她倒是真没说谎。如果不是靠得住的人,她岂会轻易找上门?而且从上次办刘俨那案子来看,毫无疑问他也有具有帮助她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