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慢拍他脑袋:“那是沈家的千金小姐,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府上的丫头?冒冒然闯过去,弄得人家下不来台,就是本来没什么都成有什么了!”
薛停冷哼:“就你有礼貌!就你懂!”
顾颂被他们这一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韩稷打沈雁一来就看到了她,但王儆和中军营的陆魁逮着他喝酒,他却也没功夫过来照应。只是这么样一来,这两日熟络起来的神机营神枢营的将领们也过了来敬酒,往外围坐了片刻,已经有十来个人向他举起了杯。
他倒是来者不拒,独辛乙垂手立在一旁微感忧虑。眼下正值月中,他毒气行蹿猛烈,虽然这两年已经克化了许多,已可以适当饮酒,但终归不宜这么暴饮。见顾颂他们这边还算清静,遂就走了过来,托薛停过去挡酒。
谁知道薛停一加入,气氛更加热烈起来,辛乙从旁看了也只有无语的份。
而帐篷这边火已经生起来了,沈雁她们带着韩耘已经在烤着一只鸡和一只兔子,她跟士兵们取过经,知道要大火才能把肉烤熟,可是柳曼如不敌这大火烘烤,远远地坐在条登上,两手优雅地交拢着披风的襟子,只笑着看他们刷油添柴,并不动手。
这倒也没什么,作为有身份的小姐,的确是该时刻保持着姿仪的,可是沈雁觉得这种时候还不放开来玩实在有些浪费这机会,毕竟下一年她们不一定还有这个荣幸过来。于是各有各的乐趣,并不相冲突。
楚王站在不远处皂角树下,眼见着薛晶已然走开,柳曼如也起身去了低崖畔赏风景。只有薛晶陪着沈雁坐在那里,遂走过去半蹲在她身旁,一面替她转着铁叉,一面让太监冯芸递过来一碗茶,说道:“火这么大,多喝些水。”
沈雁笑道:“我才喝过,王爷请用。”说着将座下的小杌子挪了挪。中间空出两尺宽一段距离来。
沈宓对这些皇子们避之唯恐不及。她可不想拖他的后腿。
楚王见状坐下来,微笑道:“你不用怕我。我跟韩稷顾颂他们没什么两样,何况那天在桂子胡同你也见到了。我并不是那种阴险莫测的人。你若是怕我,我改日怎好面对沈大人?回头他怪责我吓着了他的宝贝女儿,可就罪过大了。”
沈雁笑了笑,继续烤鸡。
她连皇帝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他?不过那些天生带着权势的人也许都有几分自视甚高,韩稷当初才见她时不也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她有什么好怕他的。他就是当了皇帝,也就是个皇帝,要是当不成皇帝,这么一番相争下来。到时还不知被郑王推去哪个犄角旮旯。
不过总算在刘俨那件事上他曾帮过她的忙,且以他的身份,真把他拒之千里也是不合适的。
她抬眼看了看竹篱那头。说道:“王爷怎么不去跟将军们喝酒?我以为这样的月夜里,很应该喝两杯才算不枉来一趟。”
楚王哈哈大笑:“你人小鬼大。怎么知道这个时候适合喝酒?”
“古人说的么。”沈雁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你看这些,都跟月下喝酒有关。这里有月无酒,着实无趣得很。”
楚王噗哧一笑:“我听你这意思,怎么倒像是让我拿酒来与你对饮似的。”
沈雁干笑了两声,“我就算了。”
楚王笑笑,垂头取了烤好的肉下来递给薛晶。
薛晶看丫鬟们拿剪子剪着肉,一面抬头:“楚王哥哥,你还是别喝酒的好,我大哥一喝起酒来就常常发神经,有一次爬上院子鱼池里的假山上,结果掉到水里把鱼都砸死了好几只,我祖父现在一看到那池鱼都心疼得不行。你长这么好看,别跟他一样。”
楚王好看么?沈雁一面啃着鸡骨头,一面往他看过去。
他坐在杌子上,这会儿一肘支在腿上,一手则撑着膝盖,正含笑倾听着薛晶说话,身上披风已经除了,只着一件月白绫的暗纹袍子,头发束起在九龙冠里,春风满面,这角度看过去,倒着实是有几分潇洒风流的意味。
“是么?”听了这番话,楚王兴致显然更好了,不但将腰背挺得更直,又伸手割了条鸡腿给她,可见古往今来不论男女,但凡听到夸赞总是开心的。
沈雁扔了鸡骨头,接过福娘递来的帕子拭唇。
楚王替薛晶割完了肉,又转过了头来,一面往火堆里添着柴,一面状似无意地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时,答应过要带你出来狩猎的话?”
沈雁目瞪口呆。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初见面时他跟她说过什么话,可是经他一提醒,她又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为什么要把一句完全可以不当回事的承诺放在心上?还特地来提醒她?
“这么说,我能来这里,是王爷的主意?”
怪不得她觉得皇帝叮嘱沈宓让他务必带上她,还扯上了淑妃!
“倒不全是我的主意。”楚王望着她,但很快他又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个皇子,哪里有本事左右我父皇的心思?其实是我父皇早有了恩典臣子的意思,而我又忽然想起答应过你这件事,所以就特别提了提。
“你不必感谢我,我只是顺口一说而已,可没想过让你觉得欠了我人情。”
沈雁挑眉点了点头,摸着鼻子顿了片刻,也笑了笑。
他这翻来覆去的,一面点出自己的用心,一面又撇清自己,这样把她当孩子,她也只好装成不谙世故的孩子。
他对她的热情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她时常大言不惭地标榜自己多么漂亮可爱,可一来比她漂亮可爱的姑娘满天下都是,二来楚王作为一具炙手可热的皇子,他根本也用不着去费心接近她,可是他放弃那么多将官不去应酬,非来这里跟她套近乎,要说他真是闲的,她也很相信。
她可没有什么值得她费心机的地方,就是有,那也是因为她是沈宓的女儿。
细想起来,他对沈家的热切已非一日两日,打从捉拿刘俨那日起,他就曾主动提出过送她回府解围,当时她就觉着他想拢络沈宓来着,但是沈宓防守做得太严密,因而至今他也并没有与沈宓有更进一步接触。
如果说借着这次出来游玩的机会先与她建立下熟络的关系,再来达到跟沈宓套近乎的目的,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虽说在皇帝跟前受宠的宠臣并不止沈宓一个,但谁让沈家背后还有其余三大世家以及那么多士子可用呢?
但是,这也正常。
皇后都早已经将沈观裕暗算了去,楚王如今缺的就是文臣的支持,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动作,若是再不行动,她也要觉得这当中有问题了。
两边的热闹都在继续。
郑王与薛停他们喝了几杯,遂也被云阳伯世子请过去分酒。走到皂角树下一抬头,见着这边火堆旁,楚王正与沈雁坐在一起说话,而身边则只有韩耘与薛晶,不由就多看了几眼。再应酬了两杯,便就假称散酒气,走到了僻静处,唤来于英。
“他们俩怎么到了一处?”
皇帝下旨赛马的事传遍宫禁,虽知道这主意是沈雁提出来的人不多,但总瞒不过郑王去。既然能使得皇帝一反常态允准举行,因此也不免对她多有留意。
于英凑近他小声道:“从方才开始,楚王便对沈雁她们照顾有加,尤其是对沈雁,竟是格外殷勤。想来王爷所说无差,他这是在设法跟沈家套近乎。”
郑王观察了半晌,见楚王亲手割肉递给沈雁,遂环起了胸来,缓声道:“再让人盯着。”
韩稷喝了一轮被广恩伯世子拉着走到竹篱这边,下意识往帐篷这边一看,薛停他们和顾颂并没有过来,只楚王在与沈雁说话。沈雁托腮撑膝面带浅笑,姿态很惬意,与倜傥的楚王一高一低地坐着,竟有几分和谐。
韩稷忍不住将酒杯塞给辛乙,走过来道:“烤肉吃了不曾?”
沈雁和楚王都抬起头来。沈雁与楚王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深谈,正觉得有些无聊,见到他便就笑开了眉眼:“怎么才来?”说着站起来,指着台上那堆肉:“只有肉没有瓜果,好腻。”
那不经意的皱起来的小眉头肉嘟嘟的,像是质地极佳的琥珀,韩稷有些酒劲上头,神思一晃,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它,手指才将要触及,余光见到楚王走过来,终是改成了去扶自己的额角,趁着垂头的时候低低说了句:“让辛乙拿两颗百香丸给你,吃了那个不会腻。”
说完平静自若,又举步迎向楚王:“永恩侯世子与建安伯世子寻了王爷半晚上了,王爷不过去应个卯,恐怕难以脱身。”
树影下月光昏暗,楚王并未曾察觉他们这一刻的异样,只觉自己果然已呆得够久,恐招他人侧目,遂含笑道:“自是要去瞧瞧。你也喝不少了,来的正好,我们这里正泡了茶,可以让你解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