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默然点头,和声道:“正因为如此,当初少主才会选择了楚王是么?”
韩稷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眼下不想深谈这件事似的,转头又望着窗外。
沉默半日没说话,末了忽然又转回头来,说道:“顾颂要是有薛停他们俩的狡猾就好了。”
若是他能够狡猾些,有些亏完全可以避免吃,也不会总被人欺到头上。
荣国公亲手精心教养出的孩子,刚正忠义有余,但应变能力不足,这是最大的缺憾,相比之下薛董两家放牛吃草教出来的孩子,虽说有些斗鸡走狗的小毛病,但大是大非上却不含糊,遇事也自又有他们一套处理的方式。
同样是下了场比赛,楚王就不敢冲薛停下手,那是他看中了顾颂心地单纯,最有可能得到谅解。
楚王如今的处境,是可以确定他针对顾颂并没有别的恶意,他不想让顾颂夺魁,一是为栽赃,二是为卖人情给顾颂之类,可他瞅准了顾颂,会不会还有一层意思,是因为沈雁与顾颂的交情呢?毕竟他们俩青梅竹马,而且昨儿夜里楚王也的确这么利用过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发闷,脑海里也顿时浮现出在顾家看到顾颂含笑望着沈雁吃葡萄的情景,他从来都知道顾颂先于他认识她,他对她的心思他也都清楚,可是为什么有些事情仍然不可自抑地发生了,让人保护她,不让她委屈,这些都应该是顾颂做的才对不是吗?
可是既然明明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他又为什么越陷越深。
他能够冷静处理所有事。却唯独这件事不由自控。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灌下去,吐了口气说道:“下晌你就不要外出了,那几个人还在后头押着,你好生盯着他们别节外生枝弄出什么事来。在楚王他们俩到来之前,你得保证他们安然无恙。”
“交给我便是。”辛乙深深颌首。
韩稷点点头,拿剑出了门去。
近来的心情委实有些古怪,但眼下可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
目前勋贵势大。对赵家始终是个威胁。四国公府不把兵权交出来,赵氏永远不会放心,这层不管是当今的皇帝还是来日继承大统的楚王或郑王。只不过眼下胜负未决。双方都未有余力顾及这层罢了。眼下对于楚王来说,当然是扩大自己的势力更为重要。
楚王身为皇子,他真把他逼到什么样的地步也不现实。可他屡次出这些阴招,也总得扒他层皮他才算对得住自己。
午时末刻华氏便与护国公夫人相携往校场去了。
沈雁送他们到门口。薛晶韩耘见她不去,终于也还是不去了。他们宁愿随她一道在宫里吃茶喝点心,或者上行宫四面去转转——大白天里,总归没有人再见缝插针地拿捏他们什么不是的。
在殿里吃茶的时候,宫女们正好搬来两盆君子兰。薛晶见了道:“不如牡丹好看。”
沈雁托腮望去。其实花苗长的不错,但小姑娘显然更喜欢牡丹的华丽。便说道:“这季节嘛,我觉得还是红枫好看。假如成片,看着便如火烧云似的。可惜最近的枫林都还有十好几里。”
韩耘就说道:“看红枫又哪需去外头?我知道御花园里有处地方,那是个空着的小院子,没有人住,但里面就种着五六株古枫,这个时候肯定红遍了。”
沈雁撩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因为上次我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父亲去那院子里逛过来着。他一个人在枫树底下坐了好久,我还以为他去找什么人,结果我悄悄跟了过去才发现那里头根本没住人,就只有满院子的枫叶跟着了火似的满地都是。”
“哦?”沈雁有点兴趣了。
她对别人的行踪并不好奇,但对韩耘描述的景象有了好奇。满院子的枫叶跟着了火似的满地都是,那该多么美丽的景象。来这里几日,虽说呆在殿里的时间不多,可她却并没有在行宫各处好好走走,御花园里竟还有这样的去处,那自是值得去看看了。
“你还记不记路?那院子叫什么名字?不如咱们去那里瞅瞅。”她道。
韩耘站起来:“那可不行!那院子是锁了的,一般不让人进。”
沈雁纳闷了:“那魏国公当时又是怎么进去的?”
“他是从墙上越过去的。”他抿唇说,很郑重的样子。
越墙?
沈雁终于对魏国公去那个院子这件事本身也开始关注,“他从墙上越过去,就为了坐那里发呆?”
“这有什么不可能?”韩耘两手一摊:“他在府里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发呆。”
沈雁张开的嘴巴隔了有那么一会儿才合上。
发呆这种事,印象中总是文人做得比较多,当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癖好,行武之人发呆也不算什么古怪的毛病。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她更应该关注的是那个院子和枫树本身,而不是魏国公有些什么生活习性。
她想了想,“你到底记不记得那地方?”
“应该,大概,记得吧?”韩耘搔着头。
沈雁无语了,顺手把他手上的鸡腿拿回来:“你先好好想想。”
韩耘盯着那只鸡腿,怨念地坐下来,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个香字,前面那个字我不认识,然后大门前的矮墙上还有好多爬山虎。在那里听不见任何声音,总之很安静。墙角的石缝里还长着好多青苔。就这些了。”他摊了摊手。
沈雁默了默,招来福娘:“你去打听打听,御花园里有处无人住着的院落,名字中间有个香字的,位于少人去的偏僻位置,围墙是石砌的,周围应该有座水井,然后还长着爬山虎的轩阁是哪里?最重要的,是里面种着有好几棵红枫。”
福娘细细记下了,出了去。
薛晶疑惑地道:“沈姐姐怎么知道那附近有水井。”
沈雁嘿嘿道:“没有水井,哪里会有湿气薰出那么多青苔?”
“没错没错!”韩耘站起来:“旁边就是有座水井,井上还盖了座亭子来着!”
薛晶立时叹服地看了沈雁一眼。
有了这么多线索,福娘又舍得出钱,很快就把地方打听到了。
“是御花园梅林那头的无忧殿,姑娘所说的这处偏殿叫做铭香轩,就在无忧殿的东北向,无忧殿里没有人住,原先是前朝皇帝避暑时给宗亲们的住处,到本朝皇上不再避暑,狩猎也不带家眷,那边渐渐地也就荒下来了。”
沈雁听完轻嘶了一声。
既然没有人住,那魏国公跑去那里做什么?而且还专找那么偏的地方?
沈雁很不想去关注人家的隐私,可是这件事又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见纵然有着教养拘束,可人的八卦之心还是难以抑制的。
她把这份好奇心强压下去,然后问福娘:“那那里头可锁了不曾?”
韩耘把那里说得比什么都好,她还是想去瞧瞧的。何况,魏国公根本不在此地,而那院子也并未住人,她去看看也不算窥人隐私吧?
“锁了。”福娘道:“不过姑娘想去的话,方才李姑姑说还是可以让姑娘进去的。她说反正里头除了几棵大枫树委实可人,别的也没什么,姑娘不嫌冷清就成。又说了,今儿是去不成了,铭香轩的钥匙在另一位姑姑手上,那位姑姑带着宫女去校场侍侯圣驾了,至少要等明日。”
明日就明日,她倒也不急在一时,想了想,她让胭脂把带来的一根老参给了福娘:“回头把这个给李姑姑。”李姑姑是尚宫局的人,这种人跟各司的太监一样,想给你脸面时会让你备感光荣,不想给你脸时能让你憋一肚子气话都说不出来。
眼下她能主动答应拿钥匙开门让沈雁进去,已经是了不得的脸面了。
一枝参而已,对她们这些人算是入得了眼的好物儿,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他们仨儿这里在宫内乐得自在,校场这边赛事仍在继续。
理论上下晌的赛事比上晌的更为精彩,因为许多观望的人见得奖品逐渐减少,都开始按捺不住。皇帝见着大伙这般踊跃,心情也是激动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不知道,但早上来时脸上还有对昨夜之事的余愠,但下晌再来,就已经只见愉悦了,同时对淑妃的态度也好转了许多。
韩稷除了隔段时间便与王儆他们交替巡场之外,便会扶着剑围着场子转转。
楚王和郑王明显不如上晌轻松,看赛也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脸上仍是平静的,但那份肃穆又与身边的欢呼声明显不衬。
顾颂他们仨卯着劲跟他二人作对,他们押这边他们仨就押那边,击鼓呐喊什么都来,声势竟一阵高过一阵。
大伙不明就里,也跟着起哄,因着平日二王与勋贵子弟打成一片,以为是斗着玩,加之昨夜在侧宫门那边的事程谓知道后又让人围住封锁了消息,因而不相干的人并不怎么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