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接连出了几宗大事后,风声反倒静了静,立储之事没有人再紧催,除了皇帝自己开始着急。
不过这当口是不会有人赞同他立刻立郑王的,他只得也消停起来。
有了这股短暂的平静,沈宓韩稷他们私下筹备平反之事倒是取得了更富足的时间,沈观裕始终没有多么过问他们在办的事,仿佛他们是他们,而他是他,但细想之下,又总是能在他们正办的事情里发现他若有若无的影子。
日子飞向了九月。
沈韩两家的婚期终于临近了。
沈雁初时还是有点腼腆,毕竟她才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少女,或按正常来讲,她是该害害羞,以及抗拒抗拒的,但当她发现压根没有什么人在乎她是害羞还是期盼,也就费事去伪造那副形象了,她如今对于成亲这桩事已经能够安之若素。
婚期定在九月十九。
十六日韩家就开始来催妆了。这意味着接下来好些日子沈家都会处于一派热闹之中。
沈家请来帮着主持的人挺多,而且还都挺有脸面,大家都乐见这桩婚事,因而每个环节都安排得十分周到,不要说出现纰漏,就是哪里有丁点不合适都早早被发现并且调整改过。
碧水院里四个丫鬟,胭脂青黛,福娘碧琴,沈雁都会带过去,其实这原本有点不合规矩,陪嫁丫鬟带上两个就差不多了,其余还会有别的下人的。
但是考虑到沈雁得腊月才满十四,年纪还是小了的,身边多两个人总是方便些,而韩家那边听说后也表示没有问题。反正颐风堂本来就没有丫鬟,因而也就决定下来。
嫁妆零零总总共有一百二十八抬,这一百二十八抬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置下来的。此外还有田产田契这些,统共交给胭脂青黛她们拿着,就不从催妆日走,而是随出嫁日一起过去,数目不知几何。但看胭脂二人从华氏房里出来时那番半日才缓过气来的表情面色。想来不会太少。
沈雁只拿了单子,便就准备起一房一房地行拜别礼来。
想她重生回来到如今,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身处的环境却已因她搅得天翻地覆,谈不上什么成就感,不过是多了几分感慨。有时候女人总觉得自己力量不如男人,可是但凡咬着牙去做。却总能够取得些改变。
季氏打从沈弋出嫁,越发深居简出,手上中馈也移交给了华氏她们三个,只悉心带着沈芮。华氏一直对沈家中馈不怎么上心。不过就是尽尽责任,如今身边又添了一双儿女,更是无暇多管。于是更多的还是交给了曾氏陈氏。
曾氏陈氏乃是表姐妹,曾氏在沈家这几年又的确展现出了她的大度大方。而陈氏如今性子也恬淡了不少,与沈宣之间虽然仍未复合,但沈宣这几年却再未曾传出与别的女子有什么瓜葛,倒有了几分沈宓的身端言正的味道。
不知是打心眼里产生的变化,还是受到曾氏的影响,陈氏对沈葵比对沈茗并没有什么分别,而原先伍氏在时对沈葵的悉心教养也还是取得了好的结果,沈葵对嫡母及哥哥也都十分亲近,他显然是个相对单纯的孩子,对照顾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很友善。
沈家如今年龄稍大的四位少爷在家宅和睦的气氛里也展露出兄友弟恭的一面,沈莘沈茗在国子监里交游广阔,下届会试他们俩将会同时下场。沈芮沈葵则还在家学里读书,他们经常会与到府的公子少爷们吟诗作赋讨论文章,以及上山下河捕雀摸鱼。
而年龄较小的沈菁和沈芸,——忘了说,这两年里不但曾氏已经产生了一个比沈菁小三个月的儿子,沈莘与房三小姐也已然完婚,并且房氏也新近有了身孕——这小兄弟皆同小沈筠三人每日里皆被奶妈抱着在一处玩耍,而萱娘也终于有了房氏做伴。
每一个年龄段的他们都有相差不多的玩伴,虽然沈宦仍然还是无心仕途,沈宣也仍然不及沈宓,但不得不说,经历过那些年的争吵纷端之后,如今的沈家已经有着十分耐看的局面了。
三房里沈宦不入仕不要紧,他们有个严谨沉稳的沈莘,四房夫妻分居也不要紧,他们有能够承上启下的沈宣。等到二房里沈菁长大的时候,沈莘沈茗他们几个必然也将沈家门楣支撑了起来,而等到他们未来告老之时,沈菁沈芸也会紧跟着接过光大家族的重任。
十八日下晌她往沈夫人房里去了一遭,端端正正伏地叩了三个头。
沈夫人已经能靠在枕上偶尔坐坐,面对她的跪拜,她连眼角也未曾转一下。
按理孙女出嫁前,当祖母的也得给点手头私房,她这里也没有。
沈雁并不以为然,替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帮她抿了抿鬓发,就走了出来。
她又不是来讨东西的,不过是为了让沈宓心里好受些,再者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沈观裕也并未有什么再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何苦死拧着这事不放。
出院门到了廊下,沈观裕跟前的长随忽然来道:“老爷请二姑娘上内书房说话。”
到了内书房,沈观裕正在把玩着一把扇子,如果她记得没错,似乎就是上次沈宓给他的那丁太师的折扇。
沈观裕悠然自如地收了扇子,说道:“你可真是沈家的一个异数。一个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本该学着怎么持家理事做做女红,可这半个朝堂都被你给搅乱了,多亏得韩家把你给早些娶了过去,否则,我真怕这天都要让你给捅破了。”
这么说来,这些年她办的事他都知道了?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一个当过前朝首辅的官场老油子,连这都察觉不出来不去调查,名声岂不是白担?
沈雁眨巴着眼,索性回道:“既然我这么能耐,老爷打算怎么赐我什么陪嫁礼?我可是您宝贝儿子的嫡长女,要是嫁过去听说您这当祖父祖母的吝啬到也没点表示,到时您面上可不怎么好看。”
沈观裕冷笑:“你还差钱?”
沈雁伸出手来:“差祖父的赏钱。”
沈观裕眯眼拿扇子轻敲着桌面,片刻道:“陪嫁礼倒是有,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雁微顿,收回手来,“那我还是不要了。”说着走到门边。
沈观裕扬眉望着她背影,缓缓道:“我听说,韩稷现如今也没找到陈王的埋骨之地?”
陈王的埋骨之地?
沈雁倏地回头。
“陈王不是被乱箭诛杀于宫里么?哪里会有什么埋骨之地?”
沈观裕再冷笑,从抽屉里掏出张小小舆图来,边看边扬眉道:“虽然说死于宫中,但总不可能就地埋下。这么重要一个人,哪怕是以反贼论处,也必然是要慎重对待的。怎么可能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沈雁站在门下,望着他手上的舆图。
像沈观裕这种老狐狸的话通常十句里能信一半就不错了,何况眼下他又还事要交代她。不过正因为他老谋深算,这次皇后栽在郑王手里他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这些年他在宫里出入得多,接触各方机要的机会也多的很,也难保他真查出来了陈王的埋骨之地。
她说道:“老爷怎么会想到去查这个?”
沈观裕把图放下来,抬眼望向她道:“我当初是你外祖父引荐给的陈王,而后经由陈王我才又被先帝所纳用。认真说起来,陈王也算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去查查他的身后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那倒也是。不过真难得他还记得陈王于他有这份知遇之恩。沈雁想了下,走回来,“不知道老爷想要我做什么?咱们可先说好,让我去跟太太磕头赔罪什么的我可不去。”
沈观裕睨着她:“就这么便宜你?你想得美!”
他离书案站起来,负手到她面前,说道:“废太子赵隽尚有子嗣在世你我已经知道了,如今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孩子的下落,以及当时是谁帮助赵隽把这个孩子带出去的。你过了门便是勋贵命妇,常有机会进宫,这件事只有你最方便打听。”
沈雁耸着肩,“这件事你们到时候自己去问赵隽不就成了么?而且我觉得就是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赵隽如今仍未答应出来争储,你们又何必苦苦盯着这个不放?难不成你们连个几岁大的无辜孩子也不放过?”
“原来你也有笨的时候。”沈观裕冷哼着,“赵隽必然有人相帮才能把孩子送出宫去,这个人也必是他信得过的人。如果暗中相帮赵隽的这个人心术正还好说,倘若他也抱有其它目的,到咱们起事的关键时刻突生事端,恐怕我们这些人便将全部没顶!
“而此人已是赵隽最后的心腹,他又怎么可能会随便把孩子的下落以及这人交代出来呢?”
沈雁怔了一怔,近来忙着嫁人,这件事她倒还没来得及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