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了,但是她凭什么要这么容易被她拿捏死去?她要拉着他们陪葬,拉着整个韩家一起来陪葬!她说道:“奴婢,奴婢想请太太把顺天府尹夫人请过来,奴婢,当着二位夫人的面交代。”
“一个犯罪的下人,居然还敢在主子面前诸般条件,你这是想把我魏国公府的脸面彻底撕尽了才甘心么?”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道娇脆的声音,门口丫鬟打了帘子,沈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立在外头冲屋里的鄂氏行礼。
鄂氏眉头皱了一皱,倒是并没有责备她什么。她知道她这是怕她心软放过宁嬷嬷,但到了此刻,这老婆子竟敢做出如此罪行,她就想保她,府里能保下她来么?
顺天府尹夫人她也是不会去请的,诚如她沈雁所说,事情传出去丢的只能是韩家的脸面,更是她这个当家太太的脸面,再说了,宁嬷嬷只是个下人,她凭什么要回应对她的要求?这老婆子把自己当什么了?
她瞥了眼沈雁没说什么,只与宁嬷嬷道:“我数到三,你自己决定说不说。”
宁嬷嬷骇然,眼角瞟到跨进门来的沈雁,眼里的恨意顿时升上来。
“还不说!”婆子踹在她屁股上,看力道,应是往日受过她欺压的。
宁嬷嬷忍着痛,咽了口唾沫道:“奴婢,奴婢这么做,是因为,是因为跟死去的大爷,有关。”
鄂氏猛地一听这些字眼儿,身子一晃,险些没坐稳。胸口也如同被霹雳击打过似的,她迅速地看了眼沈雁。然后腾地站起来,将丫鬟们全部挥出去,说道:“你什么意思?关他什么事?”
沈雁的神经也立刻绷紧了,她果然没猜错,宁嬷嬷潜逃果然跟二十年的调包案有关么!
宁嬷嬷抹了把嘴角的血,爬起来望着她,说道:“太太还记得大爷是怎么夭折的么?”
鄂氏白着一张脸。胸膛起伏着:“我当然记得。他先天不足,生下来不到两个时辰就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已经顾不上沈雁究竟知不知情了。她要的是真相,她万没有想到宁嬷嬷要说的竟然与她心中最大的痛楚有关,这个老婆子,她到底干了什么?!
宁嬷嬷望着地下。忽然呲牙笑了笑,说道:“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死于先天不足。您是魏国公府的宗妇,又是唯一的儿媳妇,那时候太医定期来府替太太诊脉,又怎么可能会让您的长子出现什么不好的症状?就是有。也肯定会提前告知。
“孩子生下来是健健康康地,但是我在带着他出去擦身时,却不慎让他掉入了乳舍中用来装污水的大水缸里。
“那是冬天。水缸足有半人高,当时丫鬟们出门换水。并没有人在,我慌忙将他抱上来,气息还有,却是很弱了,我很害怕,于是赶紧将他放回原处假装擦着身子,我以为过会儿会好起来,但没想到那之后他不哭不吃,约摸过了两柱香,他就渐渐没有声息了。”
“他是你杀死的?!”鄂氏声音从齿缝里钻出来,已经明显变调了。她倏地冲到她面前,瞪圆了眼睛揪住她的衣襟:“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你杀死的?!”
“奴婢哪里还敢骗太太?”
宁嬷嬷望着她道,“要不是因为大爷死在我手上,这么些年我又何必汲汲营营替自己谋求活路?我没有一刻是安心的,也没有一刻是忘记那孩子一点点死去的模样的,我不敢说,因为我知道我要是说了就一定是死,我只是没想到,我筹划了二十年,却还是没有走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救他!”鄂氏立时崩溃了,她的脸白的吓人,浑身也打着冷颤,这个时候,反而她还不如宁嬷嬷冷静:“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坦白出来,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为什么不让我请太医救他!”
她紧揪着她的衣襟摇晃着,整个人如同疯狂了一般。
那个孩子是她毕生的心结,如果不是因为他夭折,韩恪怎么会有机会把韩稷塞到她面前!怎么会狸猫换太子卑鄙地让她抚养他们的奸生子?!她从前只当这是天意,虽是不甘却也不得不认,可是眼下贱奴却告诉她那孩子是她亲手给杀死的!
宁嬷嬷被她摇得几近眩晕,而衣襟因为被她紧掐着又透不过气来!
“那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随便这么处置他,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宁嬷嬷死命攀住她的双手,艰难地辩解:“因为奴婢怕太太降罪,要是查出来是奴婢办事不周,不止是太太,就是魏国公和太夫人都会容不下我!
“我不想死,只好斗胆瞒了下去,当时外头的丫鬟们都是听见动静的,还曾冲进来问我,被我搪塞过去了。她们先是没怀疑我,后来不敢怀疑我,但我还是怕她们暗地里告状,于是后来,就找理由将她们一个个卖的卖杀的杀,弄干净了……”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鄂氏用尽所有的力气咆哮着,两眼瞪得如同能喷出火。她的指甲随着歇斯底里的声音没入宁嬷嬷的身体,眼见着宁嬷嬷要晕过去,沈雁箭步冲上去将她拉开来。
宁嬷嬷交代的同样令沈雁感到难以置信,她只是觉得两者之间有关系,却绝没有想过她竟然误杀了鄂氏的儿子!根据她的说辞,婴儿从水里捞上来时还有气息,那就是还有救回来的希望,而她竟然为了怕担干系而活活看着他从生到死,这种人心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
鄂氏的儿子,岂不等于是被她亲手所杀?!
她拖开鄂氏不是怕她杀了宁嬷嬷,而是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她唤来胭脂青黛扶住鄂氏,然后让福娘去请魏国公,这件事关系到韩家子嗣,不是她能够扛起来的了,而这接下来势必又要联系到韩稷的身世,府里无关的人最好不要知道。刚巧后院里传出这么大动静,魏国公已闻讯赶来了,正好与来寻妻的韩稷碰作一处,急步往后院里来。
沈雁厉声问宁嬷嬷:“这么说来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存下了潜逃出府的心思?”
“是。”宁嬷嬷道,“二十年里,这件事时刻压在我心头,压得喘不过气,我没有一刻不想出去,可是拿不回卖身契,我就是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我总是梦见那孩子来索我的命,我去寺里烧香,也想化化这孽缘,于是把绣琴从老家赎了过来,将她好生的看护着。
“可是还是没有用,我依然时常地梦见他,有时候我看到世子的时候也总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尤其是世子那双眼睛,盯着人的时候经常像是要把人心盯穿。
“我开始怕他,也开始恨他,我打听到出来他的身世之后,就劝说太太给他下毒。一方面我希望他死,一方面我希望他们之间的仇恨越深越好,因为只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我才可能在夹缝中求生。
“但这还是不够保险。我深知只要留在府里一日,我的危险就加多一分。于是我又不断地攒钱,并且变得比从前更加恭顺,因为我想跟太太求得卖身契,可惜太太一直未有这个想法。而这个时候绣琴又闯了祸,我就更加知道我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离府。”
“你做这些的时候,当时老太太都没在场吗?”沈雁揪紧着心问道。
“老太太当时里外都要兼顾,哪里能时刻在房里?”宁嬷嬷道,“而我是太太的乳母,只要我一声话下,她们当时也只有遵从。所以我有极充裕的时间和权力来做这些事,但我还是太失败了,我赔了几十年的小心,竟然连一张卖身契都没曾讨回来!”她怨忿地朝鄂氏望去。
“多亏是太太没给,要是给了,让你逍遥法外,老天爷岂不是瞎了眼!”沈雁忍无可忍,怒斥道。
“贱奴!”魏国公这里刚刚踏进门槛,听闻此话一双眼睚眦欲裂,尚未来得及往下的马鞭噗地一下抽在宁嬷嬷身上:“原来我儿当初竟是死于你手!”
“公公息怒!”沈雁连忙唤道:“不能让她就这么死,还有些话没交代清楚呢!”
韩稷上来护住她,也帮着她说道:“这恶奴足该千刀万剐,但她的罪恶还未交代清楚,不知她还有没有同谋,还是先弄清楚的好。”
魏国公额上青筋直冒,咬牙撤回鞭子,转头去看瘫坐在地上的鄂氏。
鄂氏浑身上下都透着哀伤,眼泪如雨一般顺着脸庞流下来,便是无人知道这段过往,看到她这副神情,也不由心生叹惜。魏国公蹲下去搀她,才伸了手,她却突然如发了疯一般地将他推开,指着他尖声骂道:“你这个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晚芸!”
魏国公震惊而失声。
“你们全都是来害我的!”鄂氏指着他大叫,声音凄厉而无畏,“你们一个都是刽子手!这贱奴杀了我的儿子,而你韩恪却跟她们合伙拿别的女人生的野种来骗我来糊弄我!骗着我让我把他当亲生骨肉养!你们手上都沾了我儿子的血,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得好死!你们活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