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太子真的出现过!
云英感到羞愧极了,脸颊更是止不住地发烫,抱着小皇孙站在门边,踟蹰着不敢入内。
余嬷嬷在她前方两步的地方也停下,冲屏风后的二人躬身说:“二位殿下,老奴带着小皇孙与新入宫的乳娘穆氏来请安。”
屋里的二人已然更衣完毕,萧元琮换上一件宽松的淡青色宽袖长袍,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听到余嬷嬷的话,并未作声,只是在长案边的榻上坐下。
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太子妃薛清絮则柔声说:“嬷嬷请进来吧,也请穆娘子带着小皇孙一道进来。”
云英应声抱着孩子跨入门槛,在二人座前的空地处停下,恭恭敬敬行礼。
“奴婢见过二位殿下。”
薛清絮淡笑着打量她,待看到她那张格外艳丽动人的脸时,目光动了动,说:“穆娘子生得这样美,倒不像个才生过孩子的乳娘。”
云英闻言愣了下,生恐太子妃怀疑自己到底能否当小皇孙的乳娘,连忙解释:“奴婢不敢欺瞒太子妃殿下,的确已生有一子,前几日刚满百日,稚子自出生后,便都是奴婢亲自哺育,不曾假他人之手,奴婢乳汁充足,绝不会令皇孙挨饿!”
她一时口快,说罢,又隐隐觉得不妥。
乳汁丰沛,本是身为乳娘应当的,当着主人家的面说,自然也不用避讳,可是,偏偏太子站在窗外看她的画面,还未从她的脑海中抹去,此刻只觉得羞臊不已。
薛清絮掩了掩唇,仿佛被她逗笑了,温声道:“你不必急,我方才只是夸你生得好罢了。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总不会有不妥。”
说话间,小皇孙在云英怀中动了动,咿咿呀呀地唤了阵。
薛清絮见状又说:“连皇孙也仿佛格外亲近穆娘子。”
云英听罢,稍稍松一口气,这才敢悄悄抬头,看一眼面前这位年轻的太子妃殿下。
她生得端庄,穿一身绣罗衣裳,外罩织锦半袖,在这样热的天里,从上至下,依旧一丝不苟,看起来美则美矣,却有种过分的精致与高贵。
同萧元琮身上那种温润的佛性不同,她的端庄,更像是刻意的生疏,对太子生疏,也对皇孙生疏。
进屋这样久,太子妃竟一点也不想抱一抱孩子,云英觉得这一点也不像一个母亲的样子。
至于太子——
自他们进屋后,她一点也不敢朝萧元琮的方向看过一眼。
而一直不曾发过一言的萧元琮,在这时终于开口:“将孩子抱过来给孤瞧一瞧。”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云英吓了一跳,这话分明是对她吩咐的。她下意识不敢靠近萧元琮,可身边并无婢女来抱她怀中的小皇孙,好端端坐在榻上的薛清絮,更是半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无奈,她只好走近两步到萧元琮的面前,将怀里的小婴孩递过去。
因萧元琮坐在矮榻上,她不得不屈膝弯腰。身上那件不大合身的宫装将胸乳勒得有些紧,幸而先前喂过一些奶,此刻并不觉得胀痛,这才没如今早一般惹出尴尬来。
只是,这样勒着站在榻前,她的胸口恰陈在萧元琮的面前,他只消稍掀眼皮,便能瞧见那圆润饱满的形状。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萧元琮伸手时,左手的手掌垫在孩子的脖颈与肩背之下,右手从孩子上方绕过时,食指指尖靠得近,竟在她胸口隆起的那片襦裙衣料上蹭了一下。
夏日衣裙轻薄,即便她穿的是为乳娘特制的襦裙,外衫下还有一层软滑的丝绸垫着,可她从来肌肤娇嫩,触感敏锐,如今又正哺育,更是经不得碰,只这意料之外的如柳絮拂面的轻柔一下,便让她身子一颤,差点轻哼一声。
幸好她脑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张口咬住下唇,忍了那已到嘴边的细小声音,只是,脸颊上腾的升起的红晕却难以掩盖。
这样的情形,有孩子,更有妻子、下人在场,她不信太子真的会有意做什么。
在孩子被完全接过的那一刻,她飞快地抬眼想瞧一瞧他的神色,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那双沉而无波的眼中。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面颊绯红,眼含羞意,一个面容平淡,无悲无喜。
余下几人皆在旁看着,似乎谁也没发现不对劲。
“今日瞧着,的确精神足了许多。”萧元琮自然地移开视线,看着已抱到怀里的儿子,淡淡道,“看来照料得不错。”
薛清絮不语,余嬷嬷亦面无表情地站在后头,仿佛木桩子一般,云英只好恭敬回答:“照料好小皇孙,都是奴婢们应做的差事,不敢怠慢。”
到底是婴孩,耐心有限,被萧元琮抱着无人哄,便开始挥着小手叫了两声,一副要哭闹的样子。
“小皇孙顽皮,恐扰了殿下,还是交给下人来抱吧。”余嬷嬷眼尖,立即朝云英使眼色。
云英无法,只得小心地上前重新接过小皇孙抱在怀里,耐心地哄。
好在这一次,萧元琮只将手微微伸出,没再有任何动作,更没再触碰到她。
“下去吧,”他执起茶盏啜饮一口,仿佛已没了兴致,摆手说,“晚些时候,若孤有空,再去看看孩子。”
他这样说,自是托词,没人会放在心上,堂堂东宫储君,哪里会有多少空闲?
云英道了声“是”,便带着孩子跟着余嬷嬷退出少阳殿,只余下萧元琮与薛清絮二人还在屋里。
没了外人,夫妻之间也未见多一分亲近。
“殿下果然是个极好的父亲,连乳娘都要亲自挑选,不假他人之手。”薛清絮起身,替萧元琮重新斟了一盏茶。
照常理,这样的内宫事务,应当都由太子妃料理才对。
萧元琮接过茶盏,只是搁在一旁,没有再饮。
“太子妃每日操持东宫大小事宜,已然够辛苦,孤实在不愿再令太子妃再为这样的琐事烦心,恰好姨母府中有可胜任之人,孤便擅做决断了,太子妃不会怨怪孤吧?”
薛清絮放下茶壶,扯了扯嘴角,摇头:“臣妾不敢,蒙殿□□谅,臣妾只有欣喜。”
萧元琮“唔”一声,不经意般提到:“太子妃今日去了中宫?”
薛清絮笑容不变:“是,八月将至,千秋节便也要到了。今年恰是圣上半百之寿,应当大庆,母后便召臣妾入宫一同商议,要趁着中秋,替圣上将寿辰一道过了。”
“嗯,父皇身子一直不好,年初又病了一场,近来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确该好好庆祝。”
夫妻两个一来一往,像主客间的寒暄一般。
外头有内侍提着食盒过来:“殿下,该用晚膳了。”
萧元琮摆摆手,示意内侍进来,又冲薛清絮说:“太子妃可要留下,一道用膳?”
两名内侍已在案前跪下,打开那只小小的三层食盒,将里头的凉汤饼、炙肉与两道小菜一一摆出。
就这样的份量,连勺箸亦只一份,哪里有旁人的份?
“不必了,”薛清絮并不多留,起身略一行礼,“臣妾方才已用过晚膳,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萧元琮一人在殿中,雨后灿烂瑰丽的晚霞自敞开的门窗铺进来,覆在他的身上,竟有一分寥落之态。
宜阳殿中,云英也正用晚膳。
丹佩和绿菱没有到少阳殿去,已先用过了,眼下正替云英抱着小皇孙玩闹。
“小皇孙今日的精神真是出奇的好,醒了这么久,都不曾困倦。”丹佩手里拿着小拨浪鼓,咚咚摇两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盯着她的手一眨不眨。
云英听到这话,便想起方才在少阳殿中的情形,不禁又觉得胸前一酸。
太子也说过同丹佩一样的话,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难道小皇孙先前精神不好吗?”
绿菱说:“倒也不是。只是,在你来之前,钱娘子便已感了两回风寒,隔三差五的不能给小皇孙喂奶,孩子还小,没了奶,又不能多食别的,自然生得弱一些。”
云英心里愈发疑惑,这孩子分明是太子的长子,堂堂皇孙,伺候的乳母隔三差五不能喂奶,竟也不早些换了,只由着孩子这样孱弱下去。
瞧方才在少阳殿中见到太子妃对待小皇孙陌生的样子,想必这孩子并非她所出,难怪会漠不关心。
云英是做母亲的,看着小皇孙稚嫩又白净的脸颊,不禁心生怜爱,越发想将他养得白白胖胖。
夜里,她又起来喂了一次奶。
值守的仍是丹佩,半夜爬起来,困顿不已,一双眼睛泛着红血丝,努力瞪大了保持清醒。
云英倒是习惯了每日起来喂一次,看着孩子拼命吮吸的样子,眼神柔了几分,对丹佩笑说:“你若太困,便先睡吧,我来哄睡就好。”
丹佩努力提着眼角,摇头说:“不,这是我今日守夜的职责,该我来的。”
云英见状,也不多劝,点头道:“也好。好在小皇孙已有七个多月,就快不必喂夜奶了。”
小半个时辰后,孩子终于睡着,丹佩熄了灯,几乎头一沾枕,便也深睡过去。
云英提着一盏小灯,蹑手蹑脚起身往自己住的小暖阁去。
夏日炎热,即便是夜里,屋中也不甚凉快。她方才喂奶觉得有些热,故回去时,在正殿门外的长廊下站一站,吹吹风。
雨后有风,习习而来,清新怡人。
她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从高处往远方眺望。黑漆漆的夜幕中,看不见白日里宏伟瑰丽的宫殿,只远处亮着零星的几点微光,大约是值夜的宫人侍卫所点。
至于更远的地方,宫城之外的京都,一定还有许多地方亮着灯火,热闹非凡。
可惜她看不到。她知道,在这四方的宫城里,那高高耸起的城墙,将外头的一切都挡住了。
入宫的头一日,她多少感到心绪不宁。
也许,只有太子所居的少阳殿,还能看到外头的情形——傍晚过去请安时,她已然发现,少阳殿是整个东宫的起居宫殿中,地势最高的一座,比宜阳殿又高上整整九级台阶。
她不禁朝东面看去,却发现那高处的长廊上,竟然也点了一盏孤灯。
灯下,一道清冷的身影静立着,衣袂随风翻飞,在夜色下久久不动。
是萧元琮,这么晚,原来他也还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