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然决心放弃她,楚怀安心上立时漫上几分愧疚。
他承认,傅云琅是个好妻子,并且也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巨大惊喜,甚至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其实配不上她。
可是——
更多时候,他想的都是自己上辈子没能娶成,并且凄凄惨惨早早过世了的那个姑娘。
上辈子青云直上的大好人生他享受过了,这辈子,就更想寻回自己的本心,靠着自己达成心中所愿。
男人心中,有过一瞬间的拉扯挣扎。
兰熙见他俩站着望定了彼此不说话,不由的暗暗紧张。
“表姑娘,这位……应该是新科仕子,您认识啊?”她狐疑又警惕的转头看向傅云琅,语带试探。
按理说,不应该的。
傅云琅六岁以后就生活在宫廷了,同自家主子长安公主形影不离,面前这位公子,她瞧着眼生,以前绝不可能见过,傅云琅是不该认识的。
傅云琅前一刻之所以甘心入局,全是冲着楚怀安。
此刻,她也没了配合演戏的意图,兴致寥寥:“这位公子当是初次进宫,寻不到去琼华台的路,你替他带个路,送他过去吧。”
“可是我家公主……”
兰熙心里一慌,便要拒绝。
傅云琅打断她:“蕙草殿不是?我认得路,自去寻她便是,顺便……”
她扯了扯被打湿的衣裳:“回去换身衣裳。”
说完,就从楚怀安面前率先绕开,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夫妻二十载,她是了解楚怀安的。
其实只需他一个眼神动作,她就差不多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与决定。
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楚怀安的“反水”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心中烦乱的很,需要兀自冷静,想想后续该怎么办。
今日宫里的这一出,楚怀安不明就里,她上辈子却是经历过后续的,知道所有内幕。
这事儿原也不是冲着她的,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没什么价值值得被人在宫里冒险来算计,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她表妹长安公主姜沅芷。
是兰熙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叛主了却又留有几分旧情,就擅做主张想两边讨好,将李代桃僵的主意打到她身上。
届时,去幕后操纵之人那里回话就大可以说是自己都照着计划办了,横竖人人都知长安公主和傅大小姐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她二人之间私下因为别的原因出点差错被调换了很正常的。
上辈子,听说沅沅身体不适,她的确是中计立刻赶了过去,结果没想到蕙草殿方面也出了岔子,阴差阳错的就叫人将她跟楚怀安给堵了。
现在楚怀安悬崖勒马,放弃了这个截胡的机会,那么料想蕙草殿那边沅沅也不会真的被算计成。
只不过,本着谨慎小心的原则,傅云琅还是特意从那门前绕了一圈,竖着耳朵听,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回自己寝宫换了衣裳。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她去到琼华台,就已临近开席。
长安公主看见她,立刻远远冲她招手:“姐姐,这里。”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容貌也生得十分艳丽喜人,再加上尊贵的嫡公主身份,几乎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傅云琅的容貌虽也不差,甚至相较于长安公主,眉眼五官都还要更精致些,但是在绝对的荣华显贵面前,她也只有被艳压的份儿。
何况……
她这人识趣的很,也懂得藏拙,就总有办法拿捏好分寸,在对方身边扮演好一片绿叶的角色。
这届的新晋进士们因为还未曾领任官职,都只坐在最末席。
彼时,楚怀安也已坐在了席上,正与身边人游刃有余的寒暄交谈。
瞧她进了殿内,他虽然知道不应该,却依旧还是下意识抬眸看向她。
反而是傅云琅,目不斜视,唇角噙一丝半明不明含蓄得体的笑,径直进了内殿,坐在和长安公主同席的位置上。
两个姑娘,一个娇艳,一个清丽,凑在一起,以团扇掩面低声谈笑,不期然就吸引了殿内大多数青年才俊的目光。
当年的姚家有双姝,以艳色无双闻名京城,区区从五品一个小官家里出身的姚皇后,就是靠着一副好容貌入了当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的今上的眼。
傅云琅是姚皇后的外甥女,她生母就是皇后一奶同胞的嫡亲姐姐。
那位姚大小姐当年嫁的是一位少年成名白手起家的小将军,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也一度被传为佳话。
但是好景不长,傅云琅六岁那年,她父亲在领兵平定南边一个藩属国的叛乱时不幸战死。
她母亲惊闻噩耗,没有丝毫犹豫的追随夫婿而去。
一夜之间她就从万千宠爱的官家小姐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姚皇后念及姐妹情分,又怜惜于她,自那以后便将她接进宫,与自己的女儿长安公主一起养在了膝下。
当年,盛名一时的姚氏姐妹各自的女儿也已长成,毫无疑问,她二人便是今夜目光汇聚的所在。
承德帝没有儿子,他甚至也没着急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嗣子,所以今日夜宴长安公主的坐席就紧挨着主位下首,地位十分之尊崇。
再挨着她们一桌的是许贵妃所出的长乐公主,约莫是因为年纪小不太藏得住心思,端坐之余目光瞥向这边,神态间多有不屑。
傅云琅寄人篱下,原就没有和当朝公主争锋的打算,何况如今历尽千帆重回当年,她便更没心思计较这些。
一边与自己的表妹说着悄悄话,一边神思不属。
她悄然看了眼对面。
那里,主位的左下首,比长安公主更加尊贵一等的坐席还且空着。
哦,那个人……
他现在应该也还活着!
有些不好的往事疯狂往她脑海里翻涌,试图唤醒她尘封多年的记忆。
傅云琅心头瞬间窒闷,便用力的掐了掐掌心,强行扯开思绪规避,不让自己去细想。
一群少男少女齐聚殿中,整个氛围其实是相当有生气的。
不多时,承德帝现身。
陪同前来的还有皇后姚氏。
姚皇后三十出头的年纪,加上保养得宜,那张脸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甚至细看都不见一丝的皱纹。
相对而言,承德帝不过泯然众人,相貌很是平平。
再有也可能他这皇位当年就是在兄弟的争斗中凭着逆天的运气捡漏得来,他自己又是个得过且过不思进取的性子……
事实上,身上帝王威仪也不很足。
不过,心宽体胖,这便叫他显得很是和蔼与平易近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云琅跟随众人一并起身跪地相迎。
待到跟着帝后重新落座,承德帝面带笑意扫过满殿年轻的面孔。
瞥见左侧空着的位子,他目光不禁一顿。
姚皇后亦是面带着笑容,见状便是笑道:“那孩子随性惯了,这样的场合拘束,他不喜欢。”
承德帝也不怒,只嗔了句:“这浑小子。”
姚皇后拍拍他肩膀。
承德帝便道:“随他吧。”
然后便不再计较那缺席之人,场面话说了几句,正式开宴。
这一场宴席,说是琼林宴,在座的都是表现欲旺盛的年轻人,帝后又是有意挑选才俊,就少不得找由头挑人展示才艺,气氛属实是不错的。
傅云琅自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冒尖儿,但是楚怀安却需要这个契机为自己的婚事打下基础,便在斗诗的环节上脱颖而出,提了一首叫承德帝拍手称赞的佳作。
前世,傅云琅与他生活多年,心知肚明即使没有她的这层裙带关系,依着对方的才华与能力,楚怀安也迟早一飞冲天,是以对他今日的一鸣惊人并不以为意。
倒是楚怀安……
他靠着这样的诗作投机取巧,颇有些欺辱新人胜之不武。
偏偏,在场的傅云琅知道他底细。
楚怀安莫名心虚,所以在跪地谢恩又起身时,就忍不住悄然瞄向对方。
却见傅云琅端着茶盏,只是垂眸饮茶,仿佛对他的一切浑不在意。
毕竟夫妻二十载,曾经无论共同出席何种场合,傅云琅的目光都是光明正大追随他的……
这一瞬间的落差,叫楚怀安心中蓦的似是落空了一下。
但他又很快敛去这种情绪,若无其事退回了末端坐席上。
他告诉自己,既然已经选定了今生的路,便不可再瞻前顾后。
于是饮下一杯酒,也是强行别开了视线,不再关注傅云琅。
前世,他与傅云琅出了事,就未能参加这场宴会,并且因为两人“结缘”的经过不光彩,事后他也没好再向傅云琅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坐在这席上百无聊赖,他目光四下搜寻数次,却没见到梅林外那个穿青灰色锦袍的人。
殿内气氛一片和乐,歌舞升平。
就好像他当时邂逅的只是一场错觉,这宫里今夜压根就没人酝酿过什么阴谋。
宴席散时,已经是二更过半。
楚怀安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头脑有些昏涨,跟随同伴勉强出得宫门便与他人告辞,自己扶着路边柳树吹风,很是缓了一阵。
等他头脑稍微清醒些时,周遭已经没什么人。
就在他甩甩头,站直了身子打算离开时,忽听得背后有人唤他。
“楚公子。”
傅云琅的声音,楚怀安还是识得的。
只是意外。
他怔愣一下方才回身。
傅云琅快步自门洞里追出,又唤了声,“留步。”
楚怀安站定,傅云琅却暂未顾得上他。
她追上来,又在宫门前止步,转身塞了一包碎银给门前值守的侍卫:“麻烦诸位回避一二,我只说几句话,请教一句诗词,很快便回。”
楚怀安盯着她递出去的那个颇有份量的平平无奇的小布包,微蹙了下眉。
她常年住在宫里,用不着花银子,而这包碎银又明显是刻意准备……
傅云琅打发了侍卫回首,恰是瞧见他不愉又警惕蹙眉的模样。
这包银子是她之前回寝宫换衣裳时拿的,意图也是在那一刻便定下了。
虽然在明确楚怀安的态度之后还这样追出来纠缠的做法很不应该也很掉价,但原因还是那一个——
就目前而言,楚怀安就是她能看到的最好的出路,她还想争取一下。
所以,她几乎是强压下了隐隐作祟的自尊心,努力平复好情绪,稳步走向楚怀安。
在他面前两步开外处站定,抿了抿唇,直白又恳切的问:“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意识到重生之后,她一整个晚上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这座宫墙之内将来会有的变故,现在只要楚怀安点头答应带她走,她就绝不回头去掺合旁人的宿命。
哪怕不久的将来,这座宫墙之内必定会风云变色,血流成河!
而这样自私自利的想法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
女主: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前夫哥:不能。
【将来】
前夫哥:上辈子,你爱过我吗?
女主:从未!
哟嚯,由于我闺女理智清醒,这条线上好像完全虐不到她,养不熟的狗男人不要也罢,下一个更香!
男主:这都第二章了……我啥时候才有戏份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