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凯茜妈妈,我在这里

谁都没想到朱玲会就这么死去。

勇利没想到,安杰没想到,凯瑟琳娜也没有想到。

朱玲是安杰的亲小姨,虽然当安杰有记忆时,朱玲已经满世界追逐舞蹈之路去了,这也导致了他们并不亲密,可一个血缘关系绝对不算远的亲人就这么离开,安杰也是悲伤的,他的心情甚至可以用兔死狐悲来形容。

而他的搭档比他要难过的多,一开始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是安杰硬生生捏着小孩的胳膊上车,把他强行拖到医院的。

朱玲是心脏病发去世的,哪怕她之前其实没有心脏病史,可死亡空间要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说白了,死亡空间也是图方便吧,如果一个人开着车进空间,若是失败便直接车祸死,若是一个人在高楼过空间,失败了后就直接跳楼变好,这也让一些求生者进没有把握的场次前会直接去找个喜欢的地方,以理想的方式死去。

朱玲说过如果可以,她想在进第十场前和凯瑟琳娜一起开船去海上,失败了就一起沉船,要么就去高楼上也好,这样死前还能体会下飞的感觉。

但她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区区第七场,对于一个过了第九场的大佬来说,这种情况就是毫无疑问的阴沟里翻船,但死亡空间那么危险,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罕见了,但结果就是她没来得及安排好自己的死法。

死亡空间为她安排的死法是心肌梗塞导致的猝死。

那是在一个餐厅,她是以“认识一下朋友介绍的想学跳舞的女孩”为由去和客户接触的,而作为客户的一个小姑娘则是另一种死法——那可怜的少女从餐厅的阳台跳了下去,那是三楼,不过她是头着地的,颈椎被彻底摔断。

人们对此的解释是那个少女一直有抑郁症,此次突然发病便想不开跳了楼,而朱玲受到巨大的刺激,心脏不堪负荷,便倒了下去,周围的人试着对她做心肺复苏,但并没有成功的救活她,救护车赶到时,她已经失去了生息。

凯瑟琳娜当时在别墅,接到消息时立刻和组织的其他人一起赶了过去,勇利和安杰则是最晚到的。

她就躺在那里,身上蒙着白布。

勇利上前了几步,撩开白布,露出朱玲的面容。

她的容貌是很美的,不逊于那些电影里的明星,且身材高挑、气质古典优雅,和凯瑟琳娜站在一起时宛若一对璧人。

她对外人有些冷淡,但在勇利面前总是很温柔平和的模样,是个很好的妈妈。

她说话轻声细语,有条有理,看事情也很透彻,处事沉稳利落,在阿纳托利去世后不到一个月就将一切稳了下来,毫无疑问是个出色的首领。

她教了他很多有用的东西,不仅仅是舞蹈技巧,还有在死亡空间生存的觉悟,还有说中文和粤语、唱歌、唱京戏,教他如何制作食物、教他粤绣。

她有时会很严厉,但对他很好,在勇利孤身一人来到俄罗斯时就特别关照他,送了他一张海丝腾大床说“小孩子的睡眠最要紧了”,会抱着他捏他的脸蛋,会在知道他想滑《罗密欧与朱丽叶》后立刻接下法国的活,然后带他去现场看罗朱音乐剧。

她闭着眼睛,神情安宁,虽然脸色苍白,但勇利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对他挑挑眉说:“小瓜,有没有被妈妈吓到?”

嗯,我的确被吓到了,玲妈妈,所以别玩了,起来吧,起来我就不怪你了。

勇利心里这么想着,伸手在朱玲的颈动脉处摸了摸,先是被冷得手一抖,然后就按了下去。

过了一阵,他收回手,看向旁边的凯瑟琳娜,她抱膝坐在旁边,身体深深的佝偻着,是勇利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机制。

在死亡空间里他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因为太恐惧了,因为太痛苦了,在极致的负面情绪涌来时,他心里的某个自卫机制就会触动,然后冷静下来,去做自己应该做的、最有利于当下的事情。

阿纳托利和安德烈去世时,他也没有痛苦到那种程度,所以勇利曾以为那是只有在死亡空间里才会有的一种状态,但现在他才发现,其实不是的,原来人间也可以比死亡空间更让他难过。

其实也未必是只有死亡空间才可以让他这样啊,最初因为白血病的化疗难受到极点时,他也是这样,突然就能冷静的、强撑着还算好的神态,安慰宽子妈妈他们,说“我没事”、“我觉得还可以啦”之类的话。

孩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一瞬,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很平静的样子了。

他走过去,钻进凯瑟琳娜的怀里,手撑着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再把自己缩成一团。

勇利把她的脸埋自己怀里,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我来了,凯茜妈妈,我在这里。”

他叫了几声,凯瑟琳娜才像是回过神一般,她抬起头,看着孩子正温柔又哀伤的看着她。

勇利轻声问道:“你需要安静一会儿吗?如果你能保证不伤害自己,我们就离开,让你和玲妈妈独自待一会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他已经失去了玲妈妈,不能再失去凯茜妈妈了,无论如何,他要成为支撑她的力量才行。

凯瑟琳娜有点茫然的点头:“嗯,我想和玲玲单独待一会儿。”

勇利就点点头:“好的,那你保证,不伤害自己。”

“好,我不伤害自己,你别担心。”

勇利就转过身,对马卡尔等人指指门口,一群人安静的走了出去。

离开那里后,大家站在廊道中,勇利就靠着墙坐下,抱膝,双眼空茫的看着前方,尤利娅这时一改往日看另一个“yuri”不顺眼的样子,也抱膝坐在他旁边。

“尤里克,这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你没事吧?”

勇利看起来有些迟钝,他缓慢的点头:“嗯,没事。”

尤利娅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马卡尔叫了一声“尤利娅”,她就起身走到马卡尔旁边坐下。

安杰也走到勇利身边蹲下,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终究也是无言。

他能怎么说?

作为失去亲人的他本该是这里最悲痛的那个人,他也的确悲痛,可最痛的那个人却是他面前的这一个!

是他喜欢的这个。

是这个才失去母亲的儿子……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安杰最终一把将勇利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就像勇利刚才对凯瑟琳娜做的那样。

亚历山大坐在勇利另一边,沉默的陪伴他。

这时,他发现原本该是埋在安杰怀里的勇利却抬眼,似乎是借着自己的身体掩护,打量着组织的其他人。

亚历山大心中一惊,莫名想起了凯瑟琳娜说过的“我怕他在失去我们后无法保持理性”的事情,而且这个孩子此时的眼神太冰冷,甚至让他想起在空间里遇到的某个boss。

可作为忠诚于勇利的属下,他尽力保持面部表情不动,任由勇利这么打量着周围的人。

朱玲继任首领后,组织里也进了几个新人,加上原有成员,共有16人,其中凯瑟琳娜、勇利、安杰、基姆、扎哈尔、格尔曼、亚历山大毫无疑问是她作为领导者的基本盘,而尤利娅、那扎尔、奥列格、帕维尔等人其实更听马卡尔的话。

而组织后加入的3名新人是一女两男,西莉亚、马列夫、特兰科夫,他们也都是过完第五场已经可以接活的状态,实力不差,其中西莉亚由基姆带回来,马列夫是那扎尔带回来的,特兰科夫则是亚历山大介绍的。

勇利冷静的观察所有人的神态,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除了安杰、凯茜、亚历山大、格尔曼之外,所有人他都没有真的给予信任,所以在确认朱玲死亡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否是被人害死的?

以前跟着阿纳托利时,他见过类似的事情,求生者群体本就十分黑暗混乱,在组织内斗时被坑死的首领也不止一个两个了,何况朱玲继位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勇利有理由怀疑他们。

基姆的眼圈是红的,扎哈尔擦了眼泪,西莉亚一直在轻轻啜泣,马列夫和特兰科夫也神情哀恸,马卡尔沉默、尤利娅坐在他旁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看不到面部表情,那扎尔还是冷冰冰的,帕维尔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奥列格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尤利娅此时是什么表情?

奥列格为何不安?

阿纳托利对他说过的某些话浮上心头,勇利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怀疑那些也和自己一起进入过空间,和自己并肩面对过生死的同伴。

他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安杰的怀中,过了几秒,他发出轻轻的抽泣声,身体颤抖着,安杰就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不停的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我在这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安杰感到肩头的衣服被什么打湿了,他心中一酸,也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

几小时后,凯瑟琳娜走了出来,她对勇利说道:“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带玲妈妈回家。”

勇利抬起头,茫然地问道:“回家?回哪儿?”

凯瑟琳娜眼前一酸,她强忍着哀痛说道:“我和玲玲才进空间那会儿约定过,如果我们某个人先一步离去,另一个人要带着爱人的骨灰回她的故乡,我要把玲玲送回香港,送回到她父母的身边,这也是我和她结婚时,对二老许下的承诺。”

尤利娅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马卡尔拉住了她。

他看着凯瑟琳娜说道:“也就是说,你无意继承首领的位置,对吗?”

凯瑟琳娜嘲讽的看他一眼,哼笑一声:“最危险的任务都要首领去接,我实力有限,担不起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吧,我反正也不指望活着过第十场了,剩下的时间,我要在香港陪她。”

马卡尔怔了怔,看她一眼,低低回道:“随你,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些,如果真的放弃希望的话,你就真的一点活下来的几率都没有了,何况过了第十场你也只有两年的时间就要去见朱玲,何不拼一拼,多在人间陪陪你的孩子。”

他看了被安杰抱在怀里的勇利一眼,那孩子还在哭。

“我为你保留组织成员的编制,勇利也是,休养好了就回来吧。”

凯瑟琳娜看勇利一眼,面上滑过一抹哀恸,她上前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拍拍他的背。

“走吧,勇利,我带你回玲妈妈的故乡,看看你的爷爷奶奶。”

时隔8个月,Jadeite再次失去一位首领,这让这个曾经的西伯利亚最强求生者组织发生了极大的变动。

老手凯瑟琳娜带勇利、安杰一起将朱玲的骨灰送回香港,而格尔曼在朱玲死后,也立刻脱离组织,加入了怀特创立的冰雕组织做二把手。

亚历山大留了下来,可他始终记得勇利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观察组织其余成员,发现不对劲就通过怀特制作的私人通讯软件告诉我,放心,他会为我们的联系做好防护。”

“还有,在确认基姆和扎哈尔没问题后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如有需要就离开组织,去冰雕吧,但注意不要暴露自己,如果事情有变,立刻去第三沟、come、老干妈、灰烬的所在地,柳夏的安危我已托付给东西伯利亚的风暴组织首领,总之,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没有渡过第九场,你也去其他组织吧,以后都不要回Jadeite了。”

他苦笑一声,心知自己在独善其身许久后,终究是无法避免的被卷入求生者群体常见的死亡漩涡中。

但是没办法啊,他也受过朱玲的恩惠,而且对于前首领的死亡,他同样心中抱有疑虑。

虽然没法确定朱玲是否是真的被害死的,但他们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不是被害死的。

既然勇利已经安排好了柳德米拉,他就安心留在这里好了。

他在心里对那可能存在的凶手低语。

“也许你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也许你们以为朱玲的死将没有人能够察觉和追究,但是你们都错了。”

“她的儿子看起来只是个在空间里果断勇敢、但本质仍然纯白乖巧的男孩,可实际上他比朱玲更加危险,而且他一直将自己的强大隐瞒的那样好,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变异能力并非是视觉,而是脑域。”

他是阿纳托利和朱玲两代首领留下的——最后的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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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利从未想过,自己第二次到香港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和凯瑟琳娜一样,朱玲也是家里的小女儿,她的父母老来得女,自然是宠得和眼珠子一般,先是教她学京戏,倒仓出了意外后说想专心跳舞,就立刻通过家里的人脉联系上舞蹈大家,把人给塞到名师身边学习。

哪怕成天飘在各国做表演,或者是后来和同性结婚,她的父母都是表达了支持的,哪怕女儿成了求生者留在俄国,他们也经常会电话联系。

所以哪怕两位老人家都早就知道女儿迟早要走,但看着被凯瑟琳娜捧回家的骨灰盒,朱玲的母亲还是扑过来,抱着那一方盒子痛哭失声。

朱玲的父亲朱云先生早年师从荀派大师学艺,后来到了香港也是京戏这一行有名的角儿,勇利以前也见过他的照片,只觉得这位老人清隽儒雅,说话不紧不慢,知道自己多了个异国的便宜孙子后,还在新年寄了红包,在电话里对小南瓜说“叫我们爷爷和嫲嫲吧”。

都是很和蔼善良的老人。

但此时老先生神情疲惫,身形佝偻,仿佛老了十多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哪位老人家受得了这个。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在场最平静的那个人,老先生抹抹眼睛,就用英语对凯瑟琳娜说:“凯茜,你也累了,房间已为你们收拾好,咱们把玲玲送回房间,你们也休息吧。”

凯瑟琳娜扶着朱玲母亲的、杨玉女士的手,悲痛的点着头,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谢谢爸爸。”

老人家就低头一叹,招呼勇利:“来,小南瓜,爷爷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勇利点点头,上前扶住老先生的手臂,发现他瘦的惊人,手背有突兀的青色血管和老人斑,他的胳膊正轻微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