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放衙,陆修先行出了应天府衙,往东城门而去,路上顺手买了两只饼揣在怀里。
东城门外再走两里,便是长江沿岸一处码头,此处是离南京城最大的码头,到此时仍然人来人往,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继续航行,有的到码头找地方停泊过夜。
张信所在的卫所离城西较近,距此较远,因此他提早放衙,此时已经到了码头一个仓库。这家仓库是卫所所有,租与大商行,正是卫所的额外经营所得,租金用于发放卫所福利。
张信这四年来已经与南京各卫所都混得极熟,更何况自家卫所的产业,这日他与往常一样提了酒肉过来与大商行看守仓库的守卫喝酒聊天。
陆修则趁人不备潜到了一艘货船上。
这艘货船甚大,吃水很深,正是那家大商行出货的船只,此时人来人往正在装船。
大商行的仓库守卫姓李,李守卫此时其实并不空闲,苦力搬上搬下,他也要搭一把手的好不好,但是张信在卫所任职不低,且在京城颇有背景。卫所里人所皆知,他来南京,不过是因为南京是旧都,空闲,无事,容易混升职。李守卫自然也有所耳闻,故此只能殷勤招呼,断断不敢怠慢。
且张信并没有架子,与所有人都谈笑自如,人极大方,若是平常,他也很愿意与他一起吃喝说笑。
张信倒笑道:“何必这么紧张,天天都有船来船走,你只管点箱画押便是,还真要去搬东西?”
李守卫苦笑:“今日的货是少东家亲自押的,他惯来严厉,若有错处便行发落。”
张信闻言放下杯中酒,道:“既如此我倒不好误了你,你自去忙,我自己随便走走便是。”
李守卫犹豫:“这太过怠慢了,张大人……”
张信摇摇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当差的自然是差事要紧,我也是闲来无事方来找你喝个酒,哥儿俩放松放松。若因此耽误你差事,叫我怎么好意思。”他站起身来。
李守卫正是两相为难,得罪了张信固然不得好处,若是出了差错,难道少东家还会看在他要招呼张镇抚的份上法外开恩?见张信话语真诚,与他也是喝过几次酒的,张信的脾气素来也很好,便横下一条心来:“成,等这船货装好清点完,我再陪大人喝酒。”
张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气,咱们兄弟,今晚喝不成,还怕没别的时间喝么?”
李守卫见张信收起酒肉,又不好意思起来,道:“那……大人你自便,实在抱歉。”
张信不以为意,挥挥手:“是我打扰你,我随便走走。”他也不把酒肉拿走,放在守卫床铺一头,细细地盖好,转身走出去,看了一会儿苦力搬运,见李守卫仔细检查画押,也会帮手抬东西,他笑了笑,不再逗留,一路沿着码头走过去。
刘怀专远远地看了张信一眼,不动声色地与卖小食的小姑娘说道:“我不要你的鱼干,有没有虾干?不要太干的,那太硬了,喏,我要晒成这种程度的,韧韧的,有嚼劲,但还是软的。”他提起一条小鱼干,示范着。
小姑娘看着便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手里挎着的篮子里都是渔家常见的小食:鱼干、虾干、贝干等等,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刘怀专:“有的!客人你要多少?若是要得多,我们也会很快做好,还更新鲜呢。”她拿出一包虾干,外包的纸张算是洁净,强调道:“我娘爱干净,这些虾和鱼晒之前都处理得很干净的,鱼肚子里的黑膜都要去掉的,虾肠也去掉的。”
刘怀专捡起一个虾干尝了,笑道:“你现有的先给我,我那些伙伴吃着好,下次再来找你。”
小姑娘大喜:“我家就在离这二里路处,家里还有一些刚晒好的,你要吗,我去取来。很快的。”
刘怀专道:“我陪你一起去罢,看还有什么稀罕的。”
此时天已渐黑,码头虽然还热闹着,但多是约好的苦力搬运装卸,客船上的客人也都已经吃完晚食了,再接下去等闲也不会下船来,码头渐渐会冷清下去,小食也卖不动了,小姑娘正是快要回家的时候,做成这笔生意,小姑娘喜出望外,忙忙地带路,走得飞快。
刘怀专一边走一边笑道:“慢些慢些,这路我不熟,再走摔了我,你可拖不动我。”
小姑娘本来见他年轻英俊又和气,心里欢喜,此时便被他逗得笑起来,脚下便慢了些,她惯在码头讨生活的,自然能说会道,说道:“客人是京城来的吗?”
刘怀专奇道:“你怎么知道?哎呀不对我不该问,你这么机灵可爱,在码头上也肯定见得多了,分得出来。”
小姑娘得他夸赞,又是害羞又甚为得意:“我很小就在码头上卖东西啦,我们家东西好,在码头上卖得最好。”
刘怀专笑道:“我方才见你与福隆记商行的掌柜说话,是要卖给他们家鱼干吗?”
小姑娘掩嘴笑起来:“那人才不是掌柜,是码头上的管事,专门管码头仓库的进出的。我爹和二叔会修船,修得可好了,有时候停靠码头上的船有些毛病,郑管事都会叫我爹和二叔去修。”她停住脚步指着码头上正忙忙碌碌装货的一条灯火通明的货船:“喏,郑管事说那艘船明日中午要启航,但船舷和顶篷有些问题,叫我回去同我爹讲,明日一大早便要修好,还要去查一查船底是不是有问题。”
她快活地笑着,想必是因为家里又有进项。
刘怀专也笑:“哎呀,原来不是问你买鱼干呀,我还想着,人家大商行的掌柜都问你买鱼干呢,定然是好吃的,所以才叫住你的。”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我娘做的鱼干当然也好吃啦,你方才不是吃了吗?”
刘怀专也瞪大了眼睛:“那我不也跟着你回家了吗?”
两人离得码头已经有些远了,夜色暗淡,可是习惯了也还能彼此看到对方,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刘怀专禁不住拍拍人家小姑娘的头:“你这是对客人的态度吗?”
小姑娘一怔,方才恍然,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我娘说过的,就算我认为我娘做的小食是天下第一好吃,可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喜好的也不一样,所以就算有人认为不是天下第一,那也是很正常的。我刚才错啦。”
刘怀专笑:“那也不能说是错了。对了,郑管事的船这么容易坏吗?是不是总叫你爹和二叔去修船啊?”
小姑娘骄傲地说道:“是的啊。福隆记商行有自己修船的人的,每次进码头出码头都要检查船的状况,但是要论修得好,那还是我爹最在行了。郑管事还想让我爹进福隆记呢,不过我爹说我弟弟还小,他在码头也有的是船修,若是进了福隆记,说不准就得跟船,我娘一个人要带我和弟弟,太辛苦啦。”
刘怀专回头又远远地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船只,叹道:“这都是运的什么东西啊,这么多,福隆记可真是个大商行。”
小姑娘点点头:“是的啊,我小时候福隆记还没有这么多船,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呢,我爹说,他们现在越来越发财了!”
刘怀专忍俊不禁:“你小时候?你现在也不大啊。”
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五六岁就跟着我姐姐到码头卖小食啦,我现在都十岁了。那时候我爹和二叔去修船,很快就修好回来了,现在总要去很久。”
两人边走边说着,离码头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真对不起,今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