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梦回浮云山

樱花谷果然绿树成荫,溪流潺潺。精致的屋舍和小亭,座落在小湖边的山脚底下。谷里有珍稀的动物出没,诸如羚羊,梅花鹿,金丝猴等等。空中飞舞着姿态优美的蝴蝶,亦是极少见到的稀有品种。

更惹眼的是,那一片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樱花林。

兰花进谷时看到的第一眼,惊艳得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樱的海洋!有开着的樱树,也有未开的。满天的绚丽烂漫,满天的香气。哦,还有她满心满眼的欢喜!怎么看也看不过来,怎么看也看不够。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她忍不住在樱花林里穿梭,雀跃着,从这一棵樱树跑到那一棵樱树下面。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在樱落的花雨里旋转着,叫嚷着,撒下一串串欢乐的银铃。直到她喊得两颊酸痛,才停歇下来,摊开两手,喃喃道:“简直是仙境,是世外桃源。”

东方夜跟在她后面,静静地看她孩子气的举动,看她双颊酡红,看她双眼迷离如醉,看她眉梢眼角的飞扬。她的欣喜感染了他,不知不觉,他的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容。

这样的单纯快乐,这样的无拘无束,这样的简单清澈,才是真正的她啊。这样的她,才是他所渴望看到的啊。

花儿,愿你永远都这么开心,这么无忧无虑。他在心里偷偷地说,我愿意给你世间所有的一切,只为换你真心的微笑。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拂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柔声地打趣道:“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傻丫头。为什么一旦说到美丽的地方,就用仙境比喻呢?魔境难道不可以风景如画吗?”

兰花歪头顽皮一笑:“啊,大家都习惯这么说嘛。你看谁会对着这么漂亮的地方大喊,好一片如诗如画的魔境啊!多煞风景。”

东方夜哑然失笑,想想也是,从来没听说过以魔境喻桃源的。大概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魔境一定是黑暗恐怖的。

“夜,我好欢喜这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兰花说完,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湿。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忙低了头钻进他的怀里,偷偷地开心一笑,又撒娇似的跺了跺脚。

自从云都城破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浮萍,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飘流着。从这里飘到那里,从此方飘向彼方,永远没有终点。有时候终于能够停歇下来,却这不过是在为下一次更远的漂泊作准备。

也算是看尽了人世繁华,尝尽了世间的辛酸吧,她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再茫然地前行。她盼望有一个人,能够有力带她离开这条孤单的旅路,结束这段孤独的旅程。

直到今天,她终于放下了一切,心不再犹豫,不再徘徊。她的脚步,终于可以跨出那条千转百回的漂泊之河。

两人轻轻相拥,心与心的相通,额与额相抵的甜蜜,相视一笑的情意,胜过一切华丽的语言。我一定会给你幸福,他无声地说。我一定会等你回来,她亦无声地回答。

兰花在樱花谷安心地住了下来。白天,她到樱林里赏花,或者逗逗前来的小动物,或者照料樱树。有阳光的午后,便抱了薄毡毯放置樱树下休憩。大多数时候,她在静心打坐。到了夜晚,她便盘膝调息,专心习修吐纳。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甚至有时候有能浮起来的错觉。

屋舍里,东方夜早就准备好了她的一切日常用度,足够用上大半年。况且,他会每隔半月按时遣人送新鲜的食物到谷口,然后再由她去拿回来。自然,她可以自由出入结界。照他所说,完成那件事情应该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瞧,今日的天气多好,头顶无云,阳光暖暖,微风轻吹。她展开锈红色的薄毡毯,铺开在樱树下,头枕着缝有安神香草的软枕,渐渐合上眼睛。

约摸半个时辰,西边的天空忽然飘来一朵很大的白云,徐徐向樱花谷方向而来。近了,隐隐可见云朵里有两个男子的身影,云朵在兰花午睡的樱树斜前方慢慢地停了下来。一眼望去,好似白云落在了树梢上。

斜前方的男子拨开了挡在他眼前的云层。一袭玄色衣袍,掩不住他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纵然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依然能令人充满遐想。只是他的目光过于锐利深邃,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樱树下,侧卧着一名身着明黄色长纱裙的少女,长发铺泻,姿容秀美,眉目温婉,唇边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是她睁开眼来,那一双明眸,应该是怎样的灿若繁星,亮若秋水呵。

玄袍男子看了她很久,唇角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目光里的寒意,似乎在阳光下一点一滴地融化。他身后的那名稍矮的黑衣男子,从侧面悄悄地瞥了他几眼。

“谁封了她的记忆?”

忽然,一道夹杂着薄怒的清冷声音打断了黑衣男子的思想,他吓了一跳。话音刚落,玄袍男子袖子一动,一道蓝光从袖中而出,向树下的少女疾射而去。

刚反应过来的黑衣男子,见状低呼道:“尊上,不可!”

然而已经迟了,眼见那道白光就要落在少女身上。一只梅花鹿从那头跑来,不偏不倚地从毯前跃过,那大半的蓝光,便落在了它腾起的背腹上。还有一小部分的蓝光,依然准确地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她周身登时发出一道淡晕,又迅速灭了。

梅花鹿轻轻地哞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落地闪进樱林里。后面又跑来一只小鹿,哞哞地叫着,也跟着从毯边跑了过去。少女仍然安睡着,并没有被惊醒。

玄袍男子低咒了一句该死,不悦地问向身后的黑衣男子:“有何不妥?”

黑衣男子小声道:“属下认为,魔使并非看不出来她的记忆被封住,但他之所以没有动作,应自有他的道理。”

玄袍男子的眼前马上闪过某名疯子嚣张的模样,依那疯子现在的修为,没理由看不出来这点。想想作罢,但终究有点不舒服。两男子默然立了一会儿,终于重新驾云离去。

兰花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一片灰色。刚开始便是她在呀呀学语,兰老爷夫人俩对视眼中的欣喜。然后她与府中的小孩们玩耍,小知蝉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院子里,她安静地抚琴,知蝉后面默默地站着。书房里,她吟诗作画,兰老爷则摸着胡须频频微笑点头。

随后梦的颜色从灰到黑白两色。接着场景一晃,晃到了宁国王宫。小姑娘模样的瑾瑜公主,努力翻身上马,看得站在旁边的她心惊胆战。后边跑来一群骑着马儿的男孩子,嘻皮笑脸地围了过去。唯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小男孩,跳下马来,陪她傻站着,有事没事地找话说。她睁着两只如紫葡萄般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盯着他。

一幕接着一幕,零零碎碎的场景,陆陆续续地浮现出来,她走马观花似的穿梭其间,那些都是在云都城的点点滴滴。梦里的色彩也渐渐丰富起来,不再是黑白两色。

然后画面一亮,梦里铺开的,是宽广的云湖,大片大片的荷花。游船画舫,笙歌燕舞,几名年轻的纨绔子弟歪坐一旁指指点点,船中一派暧昧靡奢。两船相贴而过,她的目光与其中一名年轻的公子相撞,她面上带了厌恶之色,默然地扭开头。船身错开之际,她无意一瞥,恍惚看到了那公子望过来的目光里,流露出一抹落寞和一丝自嘲。

正纳闷间,接着场景一晃,浮云山浮了上来。

浮云山上,樱花雪白如浮云堆砌,绯红如云霞蒸腾。一群名门闺秀,在众丫环的簇拥下,漫步于樱花林中,娇声莺语,衣香鬓影。其中一名大红宫装的少女最惹人注目,她秀丽端庄,神情高贵,正是意气风华的瑾瑜公主。

在这边许久赏玩,瑾瑜公主便领着众女向另一处而去。独有一名明黄色纱裙的少女,仍痴立树下。她身后的丫环苦着脸道:“小姐,奴婢内急,想先行进观。”

少女点点头,目光落到樱花上翩然而起的两只蝶儿,轻声道:“你且去吧,我再看看,随后便到。”

两只洁白的蝴蝶翩翩起舞,追逐着从头上飞过,闪入了樱林深处。她也跟了过去,它们落在一处灌木丛上,微微扇动着宽大的翼翅。

这樱林外已是后山,下面是一片密林,地势稍渐陡峭。少女目光有些不舍地从蝴蝶身上收回,准备回去。这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传来,让她的脚步顿了顿。

再仔细听时,却没有了动静。林里极为安静,只有鸟儿虫鸣的叫声。她蹙眉四下望了望,忽尔瞥见蝴蝶落脚处的灌木丛下,隐隐露出一只靴底,和一片玄色衣角。

她微有些疑惑,难道谁躲在那儿?这浮云山因了她们的到来,山下戒卫森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擅入?想到这里,她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小心拔开野草,慢慢地绕到灌木丛下。

灌木丛下果然斜躺着一人。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似乎极为痛苦。奇怪的是,他额上有一簇鲜红的火焰印记,格外显眼。离他头部的不远处,散落着一块狰狞的青铜面具。

少女觉得这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然而在脑海里搜寻多次,确定不识此人。她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呼吸还在,只是有些微弱。又见到那火焰印记,火焰似乎在流动一般。心念一动,一半好奇,一半本能使能地伸出手,往上轻轻地按了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