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招亲要等殿试以后才举行,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大家热热闹闹谈论了一阵子之后,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科考上,有些人家甚至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放榜那天去榜下捉女婿。
三月二十日,八千多名举子二更起身,从各自的落脚点前往贡院,要赶在五更前全部进场,五更一过,大门落锁,开始为期三天的考试,期间不准离开贡院。
住在京城的考生都有家人来送考,入场前一次又一次殷切叮咛,笔墨吃食衣衫一遍又一遍检查。
外地来的考生则没有这种待遇,只能和自己的同乡相互打气。
薛初融站在人群中,像一只离群的鹤,既不属于外乡人,也不属于京城人,既没有家人送考,也没有同乡打气。
“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考得好就行了。”他低声喃喃,神色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前面的队伍慢慢蠕动,他也跟着一步一步向前挪,这时,远远的有声音穿透人群的嘈杂:“薛初融,薛初融在哪里?”
人群都安静下来,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护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灯笼火把撕破黎明前的黑暗。
薛初融?
谁是薛初融?
外地考生们相互询问。
也有人说这个名字好熟悉。
紧接着便有人恍然大悟,说就是《菜地赋》写得最好的那个,听说还得到过圣上的亲口夸奖。
“原来是他,他今年也下场啊?”
“他文采那么好,又被圣上夸赞,岂不是妥妥的会元公了?”
“会元公在哪里呀,快让我们一睹真容。”
人群吵吵嚷嚷,却丝毫压不住那个洪亮的声音:“薛初融,薛初融……”
薛初融终于听到有人叫他,虽然不明真相,却也不得不招手回应:“谁找我,我在这里。”
哇,原来会元公就在我们这边!
站在他前后的考生轰一下炸开了锅,争相举着蜡烛去照,想看清他的长相。
嘚嘚的马蹄声向这边靠近,明亮的火把将周围照亮。
薛初融透过包围着自己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马车停下来。
“咦?”
他咦了一声,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扒开人群,冲那马车跳着脚大声喊:“若宁小姐,我在这里,这里。”
谁?
若宁小姐?
周围的嘈杂又一次变得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那辆马车。
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两个婢女,一人打帘子,一人伸手向里面,扶出一个红衣艳艳的女孩子。
女孩子下了车,径直朝着薛初融这边走来,脚步轻盈,身姿曼妙,摇曳的火把照出她精致如玉的小脸,一双杏儿眼亮如星辰。
“哎,这不就是在北城门外和督公大人同骑一匹马的若宁小姐吗?”
外地学子有人认出她。
随即又有人说:“要抛绣球招亲的也是她吧?”
“对对对,就是她,定国公家的小女儿。”
可是她到底怎么回事,又是和督公大人骑马,又是抛绣球招亲,现在又来给薛初融送考,她这是脚踏多少只船呀?
京城的民风果然开放,女孩子都可以这样无拘无束。
考生们感慨着,看着杜若宁走到薛初融跟前。
“薛同学,我来给你送考,祝你旗开得胜,得偿所愿。”她郑重其事地行礼送上祝福。
薛初融一时有些怔忡,在女孩子真诚的目光注视下,感觉鼻头发酸,眼眶发胀,要很用力地克制,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来。
“多谢若宁小姐。”他郑重还礼,声音颤颤道,“我一定会好好考的,我一定会考第一的。”
哇!
周围一阵低低的躁动。
“不愧是被皇上亲口夸赞过的人,说话好有底气呀!”
“不但说话有底气,艳福也是真的不浅,好羡慕。”
“可不是吗,要是有个红颜知己来为我送行,我肯定也能超常发挥。”
“屁,没有真才实学,给你十个红颜知己也白搭。”
说话间,只见那位小姐从旁边的随从手里接过一只木箱递给薛初融。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吃食和提神的丸药,保证你吃了精力充沛,不会闹肚子,除了这些,你这几天不要吃别的东西,另外还有夜里防寒的衣物和毯子,你冷的时候记得拿出来用,千万不要着凉,三天后我还在这里等你,给你设宴接风。”
“好。”薛初融答应着,接过木箱,向杜若宁深施一礼,除了一个“好”字,再说不出别的话。
“天呐,若宁小姐想得好周到,比我爹娘都周到。”有人轻声感叹。
“原来戏文里唱的穷书生和富家女是真的,我这么才华横溢的人,怎么就碰不到此等好事。”
“与才华无关,小姐们主要看脸,你太丑了。”
“嘘,别吵别吵,若宁小姐要对我们说话。”有人急急提醒。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紧张地注视着杜若宁。
杜若宁微微一笑,向着众考生福身一礼:
“我和薛同学乃惺惺相惜的同窗之谊,并非大家想的那样,因为我的突然到来,打扰了大家的入场秩序,实在对不住,在此祝愿大家都能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不负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慰平生。”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间潺潺清泉,却瞬间点燃了考生们的热血,大家不觉站直了身子,再一个长揖到底,齐声道:“多谢若宁小姐!”
这声音整齐又响声,带着少年人高涨的热情穿透云霄,惊起飞鸟无数。
贡院门前,宋悯正和礼部尚书赵秉文,以及另外几个官员一同察看考生们的入场情况,那声响彻云霄的“多谢若宁小姐”传来,让他有片刻的愣神,随即猛地向那边看过去。
隔着人山人海的考生,他什么也看不见,便急急吩咐道:“长河,去瞧瞧怎么回事。”
长河像个幽灵站在暗影里,闻言身形一晃,倏忽不见了踪迹。
旁边的官员看得瞠目结舌,适时拍了句马屁:“首辅大人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宋悯客气地回了句“哪里”,随后轻咳两声,将手炉在袖中捂紧。
少顷,长河又无声无息折返,对宋悯耳语道:“若宁小姐来给同窗送考,顺便为其他考生提神打气送祝福,考生们在向她道谢。”
宋悯又意外又惊喜,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能在这里看到阿宁。
做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每逢科考,嘉和帝总喜欢让他到场走一遭,好给考生们带去一份好运气。
而他从内心来说是不愿意来的,因为起得太早,更深露重的,会加重他的咳喘。
但是阿宁来了,更再深,露再重,咳喘再厉害,他也认为是值得的。
“快带我去。”他激动地命令。
长河应是,引领他向门外而去。
“首辅大人要去哪里?”赵秉文问道。
宋悯却顾不上回他,跟着长河大步而去。
众人都看呆了,相互感叹说从未见首辅大人走得这么快过。
温文尔雅又身娇体弱的首辅大人,平时走路连蚂蚁都踩不死,没想到也有这样风风火火的时候。
“许是怕若宁小姐的出现引发学生骚乱吧!”有人猜测道,“不过,那位小姐不是要抛绣球招亲了吗,怎么还到处乱跑?”
“养不教父之过,都是杜关山惯的。”赵秉文带着十二分的鄙夷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女孩子,要是我女儿像她这样,早就一顿打死了!”
众人都知道,尚书大人从君子赛那会儿就对若宁小姐印象不好,逮着机会便要拿若宁小姐做女孩子的反面教材,因此也都见怪不怪。
宋悯随着长河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恰好看到杜若宁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夫扬鞭,侍卫催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外。
“阿宁!”宋悯唤了一声,情急之下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好在此时天色仍然黑暗,考生们全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若宁小姐,没人注意到他。
马车跑得不算太快,宋悯一口气追到空旷处,终于追上,闪身拦在了马车前面。
郁朗紧急勒住缰绳,马蹄擦着宋悯的鞋尖停下来。
“若宁小姐!”他捂着心口唤道,“请恕我冒昧打扰,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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