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被召进宫时,天色已经浓如泼墨。
嘉和帝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江潋守着床前神情戚戚,这种场景,任谁看了都会以为皇上肯定活不过今晚。
宋悯盯着江潋看了几息,他方才没能从杜若宁口中问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对于江潋,他仍然没办法准确地下判断。
江潋到底是阿宁的同伙,还是阿宁的一颗棋子,用完了就会丢弃?
阿宁是个很谨慎的人,依着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向别人挑明,即便是杜关山,她也未必会一开始就坦白。
所以,江潋是棋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可如果只是棋子,阿宁为何会为他奋不顾身?
谁会为了一颗棋子连命都不要?
除非对棋子动了情。
宋悯想到这点,心口立刻一阵刺痛。
“宋爱卿……”嘉和帝虚弱地唤他。
宋悯回过神,忙快步走到床前跪拜:“陛下感觉如何,可好了些?”
嘉和帝轻轻摇头:“朕正要和你说这事,虚空道长有一个方子,十分灵验,只是有些药材较为特殊,朕需要你的帮助……”
宋悯心头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下一刻嘉和帝便告诉他,这个方子需要同时取至亲之人的指尖血和腿间肉,混合在一起炼丹,炼出来的丹药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宋悯一听到腿间肉这三字,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往江潋那边看了一眼。
江潋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低着头对他的目光浑然未觉。
阉贼!
宋悯心里暗骂,但凡与炼丹有关的事,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江潋在搞鬼,他把皇上害的命都快没了,现在又来祸祸皇子。
他到底要干什么?
难不成,他不是阿宁的棋子,而是阿宁的帮手,对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阿宁报仇?
这似乎不太可能。
阿宁死的时候,江潋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她。
阿宁回来的时候,江潋已经是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从两人最初交往的轨迹看,全是阿宁在单方面撩拨江潋,江潋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首辅一直盯着咱家做什么,陛下问你话呢,行不行的你倒是说话呀!”
江潋出声打断了宋悯的思绪。
宋悯回过神,忙向嘉和帝请罪:“陛下恕罪,臣确实被这个方子惊到了,一时没听清陛下问什么。”
嘉和帝摆手表示不怪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朕想让你去帮朕问问孩子们,看他们可愿意再为朕尽一回孝心。”
宋悯再次震惊。
皇上什么意思,让他去当说客吗,让他去问几位皇子,你们可愿意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一块献给你们的父皇?
皇子们同不同意先不说,他算是一次性把几个皇子得罪完了。
这种恶心人的事,江潋怎么不去?
强迫人的事他不是最在行吗?
江潋很快就回答了他的疑问:“首辅大人有所不知,这种事强迫不来,道长说了,尽孝须得发自内心,若是违背亲人的意愿强行取材,便失了这方子的灵性。”
狗屁!
宋悯气得想骂脏话,什么狗屁的孝心,就是你这个黑心的死太监,想出这般歹毒的方子,不怕天打雷劈吗?
然而他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也没有办法拒绝皇上的请求。
说好听了是请求,实际上就是皇命,皇命大如天,谁敢不从?
所以,这个恶人,他是当定了。
“趁着还没到就寝的时间,首辅大人快些去问问吧,皇上的病不能拖,能早一刻是一刻。”江潋催促道。
宋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得在嘉和帝的殷切期盼下出了寝宫,硬着头皮去找几位皇子谈话。
嘉和帝一共七个儿子,除了年纪尚小的七皇子不算在其中,接连拜访了五位皇子,没有一个人痛快答应。
毕竟是生生从腿上割肉,就算对方是亲爹,也没人能真正狠下这个心,何况皇上炼丹已经入了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先是指尖血,再是腿间肉,下次是不是就该挖他们的心了?
好在几个皇子也都不是傻子,没有明着说不给,而是说事关重大,他们要向太子看齐,太子割,他们就割,太子不割,他们也不割,毕竟他们身为庶子,不能抢了嫡长子的风头。
太子差点没气死,这帮兄弟,平时也没见他们多听自己的话,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以他马首是瞻了,一个个真是比成了精的狐狸还精。
陆皇后听闻消息,吓得肝儿颤,连夜召了陆尚书去东宫商议对策,无论如何,不能真割她儿子的肉。
“不割怕是不行,皇上最近越发的看重五皇子,万一惹恼了他,临死前把诏书一改,咱们的苦心经营便都打了水漂了。”陆尚书说道。
陆皇后气不打一处来:“他既然看重老五,那就让老五先割好了,我就不信老五他敢。”
“他还真敢。”陆尚书道,“几个皇子中,最有心机的是他,心最狠的也是他,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我们绝对不能轻视他。”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我儿割一块肉下来吗?”陆皇后只是想一想那血淋淋的画面,便忍不住打冷战,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就……”
手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他也活不长了,与其这样让人不得安生,不如直接送他一程。”
陆皇后乃嘉和帝的结发妻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可见女人狠起心来,确实比男人还要毒上几分。
太子震惊于母后对父皇的绝情,陆尚书也觉得此计太过冒险,皇上终归是皇上,即便是剩一口气,也不是谁说近身就能近身的。
抛开那些隐藏在暗处只听从皇命的暗卫不说,还有一个江潋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有江潋在,谁有把握能一击必中?
正一筹莫展之际,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江潋一身暗金蟒袍阔步走了进来。
大殿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与挺拔的身姿,强大的气场竟让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都黯然失色。
“江厂臣。”太子看看陆皇后,又看看陆尚书,迟疑片刻后,终于想起自己东宫之主的身份,正了正脸色问道,“不知厂臣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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