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御辇, 在亲族和百官恭贺下起驾,与来时不同路,顺着丰和里弄继续向前, 进入禹岩大街, 绕城而行。
“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恭祝皇上皇后百年好合……”
百姓贺声连连, 李安好虽看不见但却听得清楚。皇帝登基后励精图治,大靖日趋富饶是有目共睹,她心钦之。左手还被握着, 稍侧头垂目看去, 手指微动屈起, 与君相握。
指腹贴近,皇帝回首,映入眼帘的是龙凤合和,唇角不自禁地上扬, 低语问道:“是不是很累?”九凤冠足有九斤九两重, 天又热得很,他是真担心她身娇体柔撑不住。
“多谢皇上体恤, 臣妾不累,”一滴汗顺着耳鬓落下,盖头下的李安好神色无异。
拇指轻捻着她的手背,皇帝享受着指下的细腻:“一会可能还有一场好戏, 你勿要怕。”
闻之, 李安好心中一动。年后开印, 大舅被认命为户部侍郎, 成功进了户部。前些日子听舅母提过一嘴,大舅在查账。账这种东西可以作假,只假的就是假的, 短时间内可以蒙骗过去,但经不住考究。
皇上说的一场好戏,难道是……
“狗皇帝……拿命来……”
一声厉喝在一片恭贺声中显得尤为突兀,一群身穿灰扑短打的“百姓”提刀剑跃起扑向帝后仪仗。只还未待逼近,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花脸,高矮胖瘦都有,大笑飞奔迎了上去,顿时就见了血惊得百姓急急退散。
血腥味弥漫开,一声“护驾”都无,帝后仪仗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前行。御辇中,皇帝仍握着皇后的手,隔着明黄纱帐冷眼看着血洗石板街。
嘭嘭……
街道两边的店铺窗子被大力推开,数十支冒着诡异寒光的冷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咻一声破空袭向御辇。仪仗依旧前行,速度不快不慢。
箭矢逼近丈内,两个分列御辇左右面白无须的太监脚尖一点向外,拂尘一挥,人影掠动但不离御辇,瞬间截下近身的箭矢。
烈日之下,暗影浮动,血煞冲天,腻人的腥味令许多文官都苍白了面。可帝后仪仗仍井然有序,他们也不敢露丝毫慌张,抱着笏板紧紧跟着,尽量不去看那血腥。
以镇国公为首的几个武官蠢蠢欲动,眼神凌厉地注视着周遭,与此同时心中也对今日皇帝亲迎皇后之举猜想连连。
御辇中,李安好腰背僵直,虽皇上有言在前,自己也想到了,但身临其境,她还是心惊不已。不自禁得紧握皇帝的手,压下上涌的酸水,努力保持着镇静。
“不要怕,”皇帝轻语安抚:“朕不会有事,卿亦会安然。”今日是他大婚,双目下望被血染红的街道,这份礼虽唐突,但红得却正,倒是应了喜庆。
走在百官之首的贤亲王、荣亲王微颔首,让人瞧不清面目,跟在他们身后的四王神色多晦暗。与众不同的是被夹在中间的奉安国公陈弦,其眉目舒展,眼眸精亮,盯着御辇,双手紧抠笏板,指节泛白。
未时一刻,御辇安全抵达中门,而在帝后进入皇宫后,禁军统领褚钟立时命禁军对京城各户进行排查。皇宫外是风声鹤唳,皇宫内是一片祥和。
在太和殿跪拜完天地,皇帝揭了盖头,携皇后及百官去长生殿祭告祖宗。礼部尚书再宣圣旨,昭告天下,百官跪拜。
入得坤宁宫,皇帝吩咐了两句,便去了羲和殿,那里文武百官还等着。九娘领着宝樱、宝乔为皇后卸下九凤冠和厚重的凤袍,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一袭略轻薄的凤袍,绾牡丹髻,上九凤衔珠金钗。
落座凤榻,李安好只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宝鹊端来一碗冰糖血燕,满脸尽是心疼:“娘娘,这是皇上临走时叮嘱的,您先进一点,补补精气神。”这会天都快黑了,主子也就早上偷偷垫了几块糕点。
李安好饿得手都发颤,赞赏地看了一眼宝鹊,后目光就落到了那盅燕窝上。宝樱接过燕窝,盅壁微凉,取了调羹:“奴婢喂您。”
进了一盅燕窝,肚子不空了,她才有心去看坤宁宫寝殿里的摆设。天下至贵之地,自是充斥着奢华,就连那门口的珠帘都是颗颗东珠串成的。收回目光,敛下眼睫,华贵之中透着冷,少了暖。
晚间直到戌时,皇帝才归,一双双凤眼似蒙了纱,不见了素日里的温和,眉目间多了一抹清冷。范德江小心地扶着进了坤宁宫后殿,候在寝殿门口的九娘立时撩起七彩珠帘。
进了寝殿,有宫女上前伺候。皇帝看了一眼摆在八棱檀木桌上的合卺酒和膳食,后望向拘谨地端坐在凤榻上的女子,不等宫女触及,就抬手示意屋里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扭头令范德江:“把东西取来。”
“是”
轻捻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羞微颔着首的丫头,上前几步。今晚酒食得有点多,皇帝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将她看得清楚。
李安好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酒气混着龙涎香的味道,面上生热,心也失了控,怦怦地快速跳动着。寝殿里没了宫人,她想要起身去侍君,可依着规矩,得与君共饮合卺酒后,她才可以动。
“皇上,奴才将凤印请出了,”范德江去而复返,跪地呈上凤印。
乳黄的玉印上仰首傲然欲飞的凤凰,尾羽盘着玉印,这就是皇后的凤印。皇帝收回定在妻子身上的目光,接过凤印,将其放在床头,让范德江端来合卺酒。
范德江将酒斟满,皇帝取其中一杯送至皇后跟前。
李安好接住,皇帝端着剩下的那杯挨着坐到她身边,侧首笑着说道:“共饮合卺,生同寝死同椁,与卿此生不离。”
“夫唱妇随,共食甘苦,与君相守白头,”李安好侧身举杯迎向皇帝,皇帝弯唇笑之,绕过她臂弯,饮了一半。夫妻换杯,食了余下。
“奴才恭祝皇上和皇后娘娘,白首和谐早生贵子,”范德江磕完头,在皇帝的恩准下麻利地退出寝殿,同地壬与九娘一般,守在门口。
寝殿中只剩夫妻二人,很是安静。皇帝赏着皇后娇美的侧颜,看着她白白嫩嫩的耳朵和面颊渐渐地染上红,心情没来由的好:“知道朕为何要娶你吗?”
李安好卷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回道:“臣妾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抬手划过她的面颊,皇帝眼中没了迷蒙,直白地说道:“因为你聪慧,又足够通透,”见她秀美的长眉蹙起,不禁凑近两分,“朕要你执掌凤印,坐稳中宫,”不待回应,就下了言定,“朕知道你能。”
灼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李安好扯起嘴角,回味了一遍皇帝所说的话,起身屈膝行大礼:“皇上说臣妾能,臣妾就能。”她是皇后,为皇上理后宫事务本就是分内之事。
皇帝拿了床头的凤印站起身:“这个自朕登基,就一直被封存在坤宁宫。现在朕将它交给你,望你好好用它,别被谁欺负了。”
接了凤印,李安好莞尔一笑:“有皇上在,谁也不敢欺负臣妾。”
“确实,”皇帝认真地点了点头,俯身扶起她。他非太后亲生,生母懿贵太妃又仅是太妃,这两位要是心里能有点数,就该自持谨身,与皇后和睦共处。只可惜,这世上活得明白的人并不多。
“你晚膳还没用,朕陪你再吃点。”
李安好收好凤印,见皇帝手递来,虽仍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表现自然地与其相握。
来到桌边,皇帝拉着她一并坐下:“别伺候了,咱们一起用。”
想到不久后要行周公之礼,李安好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拿了酒,给自己斟上,不敢去看皇上,压着声音让语调平稳:“皇上还要来一点吗?”
“不用,”皇帝笑看着她,见其面较刚才更加的红,故意含糊说道:“朕再喝,你等会该不高兴了。”
不高兴?李安好原不太明白,这时脑中不知怎的闪过昨夜看的那页《合欢》,顿时脸上似被火燎,也不去多问,端起酒自顾喝了一口。
去年初雪,红梅深处相会犹在眼前,现卿已冠他姓。皇帝夹了一块玉子福包放入安好碗中:“这个你要吃一个,寓意好。”俗例有生饺子,只宫里不遵从这一套。
玉子福包,馅儿是鱼子,皮是薄如纸的豆皮。李安好知道这福包的意头,不能分两口,依言将整个放进嘴中,用手半掩着细细咀嚼。可这嘴里的还没咽下,碗里就又多了一个。
看着她连吃了三个玉子福包,皇帝才给她夹了旁的菜。
因着时候也不早了,两人只进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服侍皇上漱了口,李安好就不知该做什么了,立在凤榻边上等着皇上指示。
皇帝脱了玉扳指放到床头,转身走近她,轻轻嗅了嗅,清爽的牡丹花香中闯入了点点酒味,还是很宁人,展开双臂,目光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上,低语说道:“更衣,朕要沐浴。”
身子不禁一僵,不过仅瞬息便回过神来,手指轻颤,李安好微抬首,看向皇帝颈下的金扣。今日大婚,皇上的龙袍是红底金龙,与她身上的凤袍很相衬。指腹触到颈下第一颗金扣,不费力便解开了,下落第二颗……
闻着她气息中夹带的酒香,皇帝感觉自己是真的醉了,盯着娇人眉眼,根根眼睫每一次轻颤都似在挠他的心,收拢双臂拥人入怀,鼻尖轻蹭她的耳鬓,呢哝喃道:“元元,吾妻。”
腰被一双大手掌着,身姿僵硬,听到四字,心都跟着颤抖。李安好试着放松自己,眨了两下眼睛,一双桃花目中渗出了水:“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没听清。”低沉的笑在耳边响起,人被拥紧,柔软温温的东西贴上她的耳。
“元元,吾妻!”
嫁予帝王,她也有惶恐不安,只出身世家,命从由不得自己。双手慢慢向上,红唇上弯,李安好承认自己被那简简单单的四字安抚了,环上夫君的脖颈,依靠在他怀中。
一吻落在如珠的耳垂上,烫烫的,他能看清她耳上微不可见的细小绒毛,忍不住张嘴轻轻一咬。
“嗯……”
一声吟咛,勾得皇帝身子一紧,再等不得,唇横过面颊,捕捉到娇嫩的红唇,深吻贪婪地攫取她的甜,双臂更加紧拥怀中女人,她是他的妻。从寝殿到温池,皇帝极尽温柔,珍之重之,这是他强娶回来的妻。
被翻红浪,龙凤和合,直至女子低泣求饶才罢休。
一身清爽躺回床上,皇帝翻身看向睡在外的皇后,细白的面颊上潮红还未褪尽,伸出手指有意去逗弄。
李安好还未从刚刚那场羞人的情.事中解脱出来,她……她之前竟然哭了,还哭着依皇上的言叫“哥哥”求饶,不理会颊边的轻抚,闭目自省己身。
“元元,”皇帝凑近,笑着又叫了一声:“元元,”他的皇后恼羞成怒了,掀开自己的薄被,挤进她的被中,右手落在其小腹处,轻轻揉着。
也许是因有过更亲密的事,李安好现已能接受皇上的触碰,轻柔的力道减轻了小腹中的闷疼,紧抿的双唇渐渐松了,没一会就入了眠。
听着舒缓的喘息声,皇帝停止手下的动作,看着安静的睡颜,脑中是她情动时的模样,体内未熄尽的火再次抬头,控诉的泪眼挤走了情动时的模样,不禁苦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为迎娶你,朕素了半年,你倒好叫两声哥哥就给朕甩脸子。”
这一夜,皇宫里有很多人睡不着,她们望着那数不尽的大红灯笼,有嫉妒不甘有茫然若失,可不管怎么想,坤宁宫是有主了。
夜过丑时,一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坤宁宫,惊得正瞌睡打盹的范德江打了个激灵,两眼没睁开就冲上去捂住小太监的嘴,拖向外。
到了西配殿,松开手就是一个爆栗子,他压着声音龇牙斥道:“你不要命,咱家还没活够呢。”今晚是帝后洞房花烛夜,谁也惊扰不得。
“公公不好了,”小太监急得汗直流:“风吹掉了一只红灯笼,烧着了藤兰阁。”
藤兰阁呀?瞧他急得那样儿,范德江还以为是慈宁宫或慈安宫着火了,嗤鼻冷声说道:“着火就叫小太监们拎水扑火,这还用咱家教你?”
今夜别说是火烧藤兰阁,就算是连藤兰阁那位主子一块烧没了,他也等到天明皇上、皇后娘娘起了再上禀。
“可……可朱嫔贵主是是懿贵太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小太监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范德江用拂尘甩了一耳刮子,“这话咱家只说一次,进了后宫的小主子,能尊的就仅有位份。”
什么懿贵太妃的嫡亲侄女?出宫回家当去。
坤宁宫寝殿,李安好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有一头雄健威武的五爪金龙死缠着她,让她气都喘不过来。轻声吟咛,两手去推想要摆脱,可那金龙却缠得更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滴汗落在她的眉心。
“皇上……啊……”
吞没娇嗔,皇帝温柔地亲吻,手抚弄她汗湿的发际,后顺着向下,动作轻柔地抚慰,试图让她放松不要绷着。
范德江教训完小太监,跟着去了一趟据说着火了的藤兰阁,得知没出人命便进去里头给“受了惊”的贵主请了个安。
“范公公怎么来了?”面色惨白的朱薇岚做样子狠瞪了一眼去报信的小太监。
不是他来,难道还能是皇上?范德江笑着上前:“贵主,您没惊着吧?”
惊着了最好,明儿也不用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没承过宠,又没给皇后娘娘行三拜九叩之礼,那就算是有位份,处后宫里也仅是比宫女好上那么一点。
“多谢公公关心,我倒是没什,”朱薇岚很是愧疚地说道:“这点子小事惊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我之过。”
脸是真大,范德江赶紧地让小主子别愧疚:“奴才听说火势不大,怕您怪罪,就没敢惊扰皇上、皇后,先赶过来看看。”
朱薇岚面上一僵,后又做出欣喜样子:“还是范公公想得周到,”心里已经把这没根的狗东西撕成千万片。今夜帝后洞房花烛,她没想能勾得皇上来,闹这一出,仅是为了让御前的人惊扰帝后合欢,引着中宫不喜。
中宫与御前伺候的人不对付,可得不到什么好。
范德江出了藤兰阁,就朝后啐了一口唾沫。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他什么鬼没见过,还妄想借御前的手对付皇后娘娘,心思可真深。
可惜她太不了解今上了,今上极重中宫,御前的人却是随时可换。
抱着拂尘往坤宁宫,过去皇上也不是没换过御前伺候的宫人和侍卫。回到坤宁宫,见九娘领着小太监们抬着水自后殿出来,范德江都想为自己的聪明吹段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