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凌熠见他这样子,过往的事情竟又重新鲜活了起来,久违故友甚是欢喜,但究竟是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随便把情绪放在脸上的小孩子了。之间凌熠靠在一张桌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轻轻挑起嘴角问道:“没想到师兄多年不见,竟已经是个梁上君子了?”

赵伯霈略一思索,回道:“煜焱你这可真是误会我了,方才你那管家进来给你送东西,我这才慌忙躲上来的。不然……万一传出去说你在卧房私藏……”

凌熠随手抄起桌上一根筷子朝他掷了过去,力度竟也不小,赵伯霈飞快地侧脸躲过。

“师弟,你功夫没有荒废呀,师兄甚是欣慰,但是你竟然忍心破我相,万一真的传出去,指不定说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凌熠闻此不由地笑出了声,时隔多年再听这人的浑话竟然也不觉得像当年那么烦了,倒有些旧日重提微妙的温暖。

当年说天地虽大,但若有缘则必能重逢,现在想来确实让人感慨。

赵伯霈见他不像之前那样不高兴了,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像之前那样搭上凌熠的肩膀,说道:“好久没来过了,陪师兄出门转转。”

凌熠先是甩开了他的胳膊,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出去。”

赵伯霈只不知所以,以为他不愿意一同出去浪,便顺势抓住了凌熠的手腕,撇着嘴说道:“师弟这几年不见怎么都如此生分了,还是侍奉二主,今时不同往日了?”

凌熠见这人撒娇扯皮的功力确实是逐年见长了,甚是无奈,当年就拿他这一手没办法,如今更是没法拒绝,最后把他的手拿下去,说道:“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你不想一出门就被人拜来拜去吧?”

赵伯霈闻此才笑着退了出去,还不忘了揶揄凌熠一句:“师弟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呢?”

凌熠果断拍上了门,转回去换衣服去了。

赵伯霈百无聊赖地靠着柱子等凌熠,凌熠动作也快,不过片刻就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袖口束起来,布料妥帖地裹在手腕上,显得衣袍也不宽大,腰部用一条同色的腰带扎着,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也多了几分少年气。

赵伯霈打量了他一番,笑道:“煜焱你这样好看,何必每天穿的老气横秋的。”

凌熠一边调整着腰带,一边笑道:“嗯?师兄此言差矣,我穿什么不好看?”

赵伯霈:“……”

赵伯霈显然没料到他那当年被他一说就脸红生气的小师弟长大了居然也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凌熠十分满意地带着突然熄火了的师兄出了府。

京临城多年以前就被称为是天下第一都,如今的繁华经过两代明君更是绝非当日可比,那中城是王宫所在,威严肃穆寻常百姓不可靠近,西城又名西市,是往来商贩生意之地,也供人娱乐,东城为百姓聚居之地,那东城和中城相交之地,是文武百官居住之地,往来皆为显赫之人。

凌熠那府邸虽然在那显赫之地,却又偏偏离王宫最远,离寻常百姓家也不近,平常也鲜少与人往来,那凌府总是显得与别处格格不入,冷清得诡异。凌熠本人在民间也神话得厉害,往来百姓都觉得这座常年冷清的相府有一股出世的仙气。

京临城最为繁华的一带当属西城岱河,是临江分支,又靠近岱山,便取名岱河,沿岸有做各种营生的商家叫卖,还有些沿街叫卖的货郎和卖艺表演的勾栏,到了晚上灯火通明甚是红火。

两人一路溜达着到了西城岱河边上,这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今日这般热闹,沾了夜宴的光,京临城仿佛是提起那几个月就过上了年一般,漫天的孔明灯,将一片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赵伯霈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路边的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顺手就撒了些铜钱买了两个,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凌熠。

凌熠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个小孩子的玩意,觉得有些窘迫,问道:“师兄喜欢吃就直说,非得拉着我一起丢人?”

赵伯霈毫不在意,仿佛窥见了什么天机一般,一手掩嘴,特意压低声音劝慰道:“煜焱,你何必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喜欢就吃好了,那年过年出来玩,给你买的小零嘴,你可只把糖人吃完了。”

凌熠不爱吃甜的,但是偏偏疯魔似的嗜甜,那种腻人的甜味,总是能将心里时常涌起来的其他味道掩盖一些。他一直觉得赵伯霈对他这萍水相逢的便宜师弟也没多上心,此来只是为了政事,也真是难为赵伯霈这么多年了还记得。看来这笼络人心的法子二殿下从不曾生疏啊。

随后赵伯霈又念叨着:“这小摊居然还在,生意真这么好吗?以后我不当王爷了是不是也可以摆一个。”

凌熠当年以为他不靠谱是觉得他二殿下当久了,现在看来完全是狗改不了吃屎。

凌熠本身也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主,现在只当赵伯霈是当年的小师兄,他悠然地笑道:“师兄,苟富贵,勿相忘。”

赵伯霈以为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闷,听他一出此言倒是惊讶了一下,也没表现异色,笑道:“好说好说,让你当个老板娘还是没问题的!”

凌熠:“……”

这人不仅会笼络人心,还越来越会拈花惹草了?

凌熠听说了燕东的战事,本来以为他多少会提一些联盟的事情,现在这么看赵伯霈倒真像是个出来溜达的闲人。只见他猛地看到了河边出租的船,一挑眉,立马伸手把旁边的凌熠拽了个趔趄。还没等凌熠说话,就抢先恶人先告状道:“啧,师弟这下盘不稳啊。”

凌熠失笑道:“不及师兄,不及师兄。”

凌熠心里越发无奈起来,开始质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在府上睡觉,我为什么要和你出来。

赵伯霈把凌熠拉上了船,自己十分随便地靠着船篷坐下了,凌熠一恍惚,觉得这情形像极了当年的情景,那时赵伯霈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二殿下,自己还是个寄人篱下过得委屈牙酸的小东西,那时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看当下,分侍二主,又有四年未见,两人之间总是像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赵伯霈见他走神,把方才岸上买的酒倒了一杯给他,问道:“想什么呢,坐啊。”

凌熠这才回过神来,靠着另一边船篷坐了下去。

那船慢慢开动了,赵伯霈此来找他,也不完全是为了叙旧,到底心里还是牵挂着联盟的事情,知道凌熠也清楚他心中所想,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煜焱啊,师兄有一事想问你。”

凌熠听他一说,知道他夜入相府为的到底还是这件事情,心中竟然难得地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酸楚,他略一点头,笑着喝了一杯酒,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赵伯霈也不拐弯,直接问道:“你们是当真有和三国结盟的意思吗?”

凌熠笑了笑,听赵伯霈这么说,也算是彻底在预料之中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凌熠作为一国之相,自然不可能为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影响正事。略微顿了顿,收敛了方才轻松的笑容,叹了口气,摆出了一副略带为难的神色,回道:“师兄既然问了,那我也不瞒着师兄。此宴楚国首先只是为了自保。”凌熠又顿了一下说道,“如今六国局势师兄想必也清楚,西祁凡事都讲究礼法,不会贸然出兵攻打别国,而燕楚二国本就是同宗,此二国楚国皆不患也。中山弱国也,北契倨傲,不轻易出兵,楚暂且不患。而那南越蛮子不同,南越纯粹是后起之秀,行事诡异多变,若他允诺了联盟,至少可以暂时保证南越不会成为楚国后顾之忧。”

赵伯霈闻此便知楚公不是很在意北边的局势,对他而言燕国是穷困内陆,北契不过是未开化的异族罢了,分开也好,合成一族也罢,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大问题。

赵伯霈也正色下来,说道:“煜焱,你就没有想过,如若燕国被那北契吞并了,那下一步北契要打的就是楚国了。你们顶得住北契铁蹄和燕国旧兵吗?”

凌熠心中不由得嗤笑,心想楚国姓荆,和他这个连自己本该姓什么都搞不明白的人有什么关系?他从来都胸无大志,只是身在此位前有君威,后有朝堂里外的豺狼虎豹,他不得不有所作为罢了。

这些放在心里从没见过光的东西对着赵伯霈也没办法讲,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更加为难的脸色,说道:“并非没有,只是若打起仗来,楚公定要我领兵,败了也就罢了,若胜了,必是大功一件,到那时官升一等,不知道又要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呐,阻挠之人不在少数。”

他在赌赵伯霈对他还算有些师兄弟之情,不会一心为了赵氏江山逼迫他。他说此话既非真,也不算假,这几年他不仅登上了朝堂,还一路顺风顺水成了右丞相,左丞相之位一直空着,右丞相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红的人除了陈霖之外也不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