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凌熠不知道自己被人埋怨了个遍,悠然地直接入驻了南淮城太守府,丝毫不介意这里是个灭门惨案的发生地。听闻南淮太守全家老少四十余口全部死状凄惨,眼睛翻白,面庞浮肿青紫,身体尚未腐坏就散发一种恶臭。严格来说还不能叫灭门,那太守的小女儿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据说那出了名的边塞罗敷被南越掳去了。

凌熠听闻那女孩长相好看,骤然想起了当时四国夜宴时南越丞相没来,来者竟然是越公本人,他看着宴会上貌美歌女的眼神实在猥琐得令人难以忘记。

凌熠问身边那亲卫道:“有没有那美人的画像?”

那亲卫正是方才凌熠想要留下当齐田替代物的小伙子,小伙子名叫魏楚,是个心怀抱负的人,当年费了大劲才跟了凌熠,本以为战神能带他一战雄图,哪曾想这战神天天连朝都懒得上,好不容易上一次战场还想着要美人画像?

凌熠见他没回答,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嗯?”

魏楚这才反应过来:“我这就去找。”

凌熠这才重新把视线转回正在写的东西上,赫然是调集边境十城的兵力的命令,虎符帅印一齐盖下连夜发了出去。

凌熠把这些做完的时候,魏楚正好拿着一副卷轴回来了。

凌熠一挑眉,打算好好看看这传说中的南疆罗敷能长成什么样子,那画轴打开,哪怕是见过了无数貌美女子,也还是觉得这姑娘长得确实可圈可点,漂亮得很,有些沉鱼落雁的样子,尤其那张画画得还得还不算精致,由此看来,真人的美貌可见一斑。

凌熠看着啧了一声,说道:“这南越来犯就为了个美人?还是说只是顺手牵羊?”

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如今说是南越使用巫蛊之术也仅仅只是推测罢了,也没有人真的知道是南越的手笔,若是贸然出兵也难免落南越口实,到头来反倒成了楚国的不是了。凌熠暗笑,“南越真不愧是出了名阴毒之国,举国上下都是毒物,到头来竟然还用联盟之事坑我一把。”

凌熠放下画卷让魏楚先退下了,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等十城军队都聚在一起再说后续吧,单凭手里的这些亲卫和南淮城趁着无首逃亡得不剩下几个的士兵也做不了什么。

月色趁热不注意便慢慢爬上了天空,银辉铺满了这座蔓延这死亡阴邪之气的城,那些死不瞑目的官员也好,百姓也好,都怀着深深的怨念逡巡在人间久久不肯散去,在月光温柔的夜里发出无人能听见的哀鸣声。

不论别人听得到听不到,凌熠总是觉得耳边有人在向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听不听,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些黑暗的东西慢慢滋生起来,准备随时撕裂他这个人,换一张新的皮囊,换一个新的人。他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久久不能安睡。

他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头,其实这种感觉也不算陌生,在京临的相府里过得那成百上千个夜晚,也总有些时候会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也会被梦魇惊醒。

那一场仿佛要烧尽天下的大火,把他的整个脑袋都烧得晕晕沉沉,恍惚间只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虐之气。只是赵伯霈在的时候这种杀气会淡下去许多。

凌熠不由得想起了赵伯霈身上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那清淡的香味总是让人莫名地心安,有时候竟然能让他咂摸出一股莫名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想着赵伯霈倒觉得舒服了不少,那一股随时要迸发出来的杀意奇迹般地弱了下去,朦胧间有了些睡意。

之所以说朦胧,就是有了这睡意,凌熠睡得也不算安稳,只是勉强模糊了一下神智算是休息过了。

他再一醒来,又是那个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右相。

反正这十城的太守都翘辫子了,朝廷指派的新太守也都磨磨蹭蹭在路上耽搁着,凌熠也懒得催促,干脆自己直接领了十个太守的责,统调起了南疆大小事务。

凌相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到了南淮城的第二天,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临时法令,将这十座无主之城临时划归为一个行政区域,由他直接统领,算是暂时稳住民心军心,省得百姓流离,这十座城过几天就该彻底成了空城。接着他又写了大大小小的安抚百姓的细则百来条,尽量消除恐慌。同时严明军法,细则第一条就是逃兵杀无赦。

法令一出,官府文员立马传抄,不日就贴满了楚国南疆边境十城大街小巷的布告栏。

军民这一看无人不知此次接任的京城御使是凌熠,凌熠战神威名仍旧够拿出来唬人用,再加上又确是拿到了抚恤金之类的实惠,不论是民心还是军心这才算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百姓说来也质朴,当即便有一波死者家属自发组织起来,到南淮城官府门前跪拜,求见凌相爷一面,好当面致谢。

魏楚看到这情景感动得厉害,觉得总算是看到了真实的人间自有真情在,立马去凌熠那里报告道:“相爷,门口有一老妇说是要谢谢相爷,相爷莫非不出去看看吗?”

凌熠只觉得眼下事情繁多,内心烦躁得很,不欲和这些不相干的人纠缠,想都没想就挥了挥手里的笔,说道:“不去,就说我心领了,带东西来的都让他们带走。”

凌熠至今也算是识乾坤之大了,但仍旧做不到尤怜草木青,他救过的帮过的人不少,但却并非他本意如此,最多只算是征伐顺便所得罢了,若一个一个都来拜谢,岂不是一天什么都不用做了。况且按这个道理来讲,他的刀下鬼远比救过的人要多,若一个一个都来讨个公道,他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偿命的。这样看来,诸如此来的迎来送往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魏楚虽然年纪和凌熠差不多大,但却当真是个实打实的毛头小子,一腔热血,满身正气,当即不干了,迎面冲撞顶头上司,道:“相爷怎么能这样,那些百姓都是来拜谢相爷的,相爷不出去见一见他们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其实魏楚本来是想说他不识好歹,最后还是选了个更加委婉的表达吗,但语气听起来还是不善。显然这毛头小子不像金伯、齐田一样知道凌熠其实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才敢口出此等狂言。

只见凌熠听闻当即把笔一摔,平日里那张苍白沉静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有些阴冷地说道:“得民心那是陛下的事情,与我何干,要见你去见,滚!”

魏楚嘴唇抖了抖,但到底还是没敢忤逆凌熠的意思,赶紧走了,心里骂道:“什么东西,不知好歹,呸!”

凌熠并不在意别人骂不骂他,他被人当成战神也好,当成狗官也罢,不过是个身后虚名罢了,非亲非故,图个嘴上舒服的事,有什么好较劲的,人家背后还骂朝廷呢!倒还不如把手上这一封信递到赵伯霈手上重要。

凌熠来了南疆先是安抚民心,又雷厉风行地整合了军队,将一群被南越巫蛊吓破了胆子的散兵游勇再次集结起来。之后,才开始着手查那致人死亡的巫毒之术。

高等官员都是如出一辙地全家暴毙,自然不是巧合。若是能问,自然是要从亲近之人问起,但如今哪怕原本府上有知情人,也都死于非命无从开口了,便只有从民间零散的死者家属那里下手了。

凌熠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就走访了几家人,问了个大概,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又听了几耳朵的牢骚和抱怨,凌熠越听越头疼,赶紧打道回府,清一清被接连几顿哭嚎灌满的耳朵。

凌熠细细想来,便觉得其实知道源头在哪里也没有实际用途。

一来死亡人数太多,线索无从排查,就算耗费了时间精力去查清楚了,也并不一定就能和南越有所牵连。

凌熠本身也无心当个青天大老爷,果断放弃了断案,只是将一团黑雾注入了井水中,说是研制出了毒物的解药,投放在了井里,让大家喝下。

魏楚完全忘了之前在心里是如何辱骂凌熠的,听说有了解药立马狗腿地跑过来问道:“相爷哪里来的解药?”

凌熠心想有个屁的解药,还不是把我自无毒不侵的秘诀分享给大家尝一尝?但此话是万万不能对这个冲动的毛头小子说的,一挑眉,笑了一下,说道:“想知道?”

魏楚果断点了点头,凌熠俯下身,低下了头,示意他附耳过来,魏楚不疑有他,伸了耳朵过去,凌熠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道:“有个屁解药,这明显是有人混进来下得巫蛊,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稳住大家?你这小子能不能长点脑子,当初怎么混进来当本相亲卫的?”

凌熠说完万分嫌弃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走了,只留下魏楚一个人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发誓再也不相信民间谣言了,这哪里是什么战神,分明就是个小白脸大尾巴狼!

凌熠这边许久没动静,倒是急坏了驻守楚国南疆与南越接壤处的丞相东崎煌,不出几天就派人来了信,说是要请盟友出来协商要事。

凌熠看到那拜帖就乐了,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南蛮子,字还写得不错呢!”

魏楚:“……”

魏楚以前一直期待一个和凌熠相处的机会,能像齐大将军一样,得相爷青眼,好施展一身抱负。只是这几日真的有幸得以和相爷说上几句话,算是明白了之前为什么遇事冷静的齐将军每次和相爷说完话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并且深觉齐将军跟了凌相爷三四年光景还一直忍着没趁乱掐死凌熠真是个奇迹。

凌熠一拍桌子,轻飘飘地应下了这明晃晃的鸿门宴,吩咐道:“告诉南越使者,本相届时一定准时参见,绝不辜负东崎丞相的一片美意。”

魏楚待传令人走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蠢问题:“相爷,您就不怕是一场鸿门宴吗?”

凌熠无奈,捏了捏鼻梁,说道:“不是鸿门宴我还不去呢!”

魏楚表示并不能理解大帅的想法,又问了第二个蠢问题:“为什么?”

凌熠懒得和他解释太多,态度恶劣地直接让他滚蛋了。

魏楚被轰了出去,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生气了,但出了门还是没忍住第三次咒骂了上司:“呸!这小白脸,这还不是担心你出师未捷就先让人给弄死了?”

凌熠耳力过人,魏楚虽然自以为声音很低了,但还是被凌熠听到了,凌熠也懒得记仇,只是觉得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留在身边玩耍也不错。

距南越拜帖上的日子大约有一个月,这些日子里凌熠除了整顿军务之外也没有什么正事,有大把时间来措辞给赵伯霈的信,那日魏楚替他拿来一封金标燕东急件的时候,他还以为又出什么幺蛾子。打开就有一股酸味扑鼻而来,赵伯霈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废话,除了表达对他久久不来信是不是对他不上心之类闷骚话之外,结尾处才寥寥几笔说了燕东平安。

简直是□□裸滥用私权!

凌熠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满面春风地出了屋子,简直温柔得不可同日而语,吓坏了魏楚。

之后在魏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凌熠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地把院子里的桃花折了几支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心满意足地拿进了屋子。

那桃花开得不是时候,是凌熠睡不踏实起来偶然看到施了些妖术才催开了,好在香味不减。他将那株无法主宰自身的命运可怜花用一股黑气强行绞出了汁,由缓缓混入案头的墨汁里。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序之后,凌熠这才慢慢提笔回了赵伯霈的来信,先是将这一个月的见闻事无巨细地扯了一页纸,又真心实意地表达了对王爷的爱意如滔滔江水永不断绝,之后又略微谴责了王爷滥用金标。

之后他晾干了墨水,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纸塞进信封,用一道黑气封了,免得香气散了,打上金标让魏楚送出去了。

魏楚不知道手里那金标急件里的风月,只觉得分量万分,重要无比,赶忙领命跑了。

转眼间便已到了南越拜帖上写的时间,凌熠为了展示诚意也没多带人,只带着魏楚为首的几个亲卫去了。

凌熠打着深入敌腹的主意,这件事答应得痛快,倒是急坏了魏楚,他从凌熠接过拜帖的时候就开始念叨,知道早上凌熠整装准备出发的时候还坚持不懈地在凌熠耳边唠叨着:“大帅,此去还要慎重啊!”“大帅,南越这宴绝对不安好心!”“大帅,三思而后行啊!”

凌大帅被他唠叨地烦不胜烦,顿时觉察出了齐田的可爱之处,不耐烦道:“爱去不去,不爱去滚蛋!”

魏楚见自己蚍蜉之力也确实撼动不了大帅意志,又实在担心凌熠这小白脸大帅被害了,当即挺起胸脯说道:“不,我要去保护大帅!”

凌熠闻言不禁笑了,一双被铁甲包裹到指腹的拍在了魏楚的肩膀上,说道:“兔崽子,万一真有什么变故,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保护我?”

魏楚一听更加不服气,说道:“我进大帅亲卫军的时候打败了三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