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楚国遂莫】

赵伯霈这将军当的十分称职,反正表面上看起来是无错能挑: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没得挑,平日里除了偶尔偷懒玩耍屈远大将军之外,也没干过什么出圈的事。凌熠到了帅帐的时候,赵伯霈刚带人巡查完边防收队回来,还没来得及进营地的门,就见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跑出来,冲着赵伯霈嚷嚷道:“凌相爷来啦!”

赵伯霈一听,道:“嗯?”

传令士兵以为王爷这是被炮火炸聋了耳朵,正准备再说一遍,猛不防吃了一口沙子,赵伯霈已经骑马奔到百步开外了。

那小兵咳嗽了几声,才明白原来王爷这不是耳朵不好使,是脑瓜子不太好用,反应都比别人慢一盏茶!

凌熠此来还没来得及去问问齐田北疆状况,也没来得及找那不知道去哪玩疯了的凌鸢,就直接到了到了赵伯霈的帅帐,没想到赵伯霈竟然不在,就在地上溜达着等他,随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桃花香味。

赵伯霈掀开帅帐进去的时候,凌熠正倚着他那书案,随手翻着他还没收起来的《六国纪要》。他没管那本夹了信的闲书,先是上下打量了凌熠一番。纵使他一路奔波,但貌美如花的凌相爷竟然头发都不乱一根,眉目英俊得随时能入画。

赵伯霈当即色心动了一下,自从上次分开以来甚是思念,又惨遭一封桃花信拨撩,此刻重逢丝毫不扭捏,直接上前拉住了凌熠,两手撑着凌熠身后的案子,问道:“怎么不把铠甲脱了再来?”

这话说的暧昧,凌熠一笑,一手放在赵伯霈腰上,抬眼看着他低声道:“思念心切,来不及了。再说,可以留给王爷呀。”

赵伯霈一挑眉,没想到这相爷看起来人模狗样,生人勿近,内里还真是个小妖精,当即表达了对这个答案的满意,奖励了他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吻。

两人分开后,赵伯霈额头抵着凌熠的额头,微微垂眼看着凌熠,凌熠的眉骨隐隐带几分燕人独有的深刻,投下一片阴影,那一双眸子隐匿在其中让人看不分明,倒是那高挺的鼻梁直直地戳进了赵伯霈的眼睛。

赵伯霈看凌熠那一张万年没杂色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薄红,心头一阵一阵颤,一双手刚摸上凌熠的腰带,只听帐外突然传来一声:“伯霈!”

赵伯霈那点缠绵的心思一下就褪去了大半,撒开了凌熠,懊悔怎么没早点让他这碍事的表弟滚蛋。

屈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坏了赵伯霈肖想许久的好事,掀开帘子看着掩面干咳的凌熠和一旁面色不善的赵伯霈只觉得气氛诡异得厉害。随后又看到向来稳如泰山的凌大相爷竟然随手抓起本书,还没抓稳!

这时凌鸢竟然也跟着进来了,看到凌熠在,直接扑进了凌熠的怀里,也不嫌那一身钢甲冷硬。凌熠被她撞得胸口一闷,手里本来也没拿稳的书“啪”地掉了,连带身后的案子也震了一下。

凌熠伸出手拍了拍挂在他身上的凌鸢,笑道:“多大了?嗯?”

赵伯霈一看更加气愤,要不是这两个碍眼的东西打扰,现在凌鸢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于是赵伯霈看向屈远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这废物表弟自己谈情说爱谈开心了,就跑来碍事!

屈远摸了摸脑门,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哪种情况,犹犹豫豫之后还是打算把正事先交代了。他刚准备开口,又突然意识到凌熠这个外人也在,顿时感觉不太方便说。虽然他对凌熠这个人没有恶意,甚至因为赵伯霈和凌鸢的缘故对这个交集不多的年轻丞相有那么几分好感,但毕竟怎么说也是两国人,适当避嫌还是十分必要的。

凌熠鬼精得很,自然是看懂了屈远眼神里的为难,便退后几步和赵伯霈拉开距离,对他笑道:“王爷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就先忙,正好我和鸢儿也很久没有见了,就先不打扰王爷了。”

赵伯霈憋着一股火向凌熠点了下头,眼睁睁看着凌熠带着凌鸢走了。

赵伯霈收起望眼欲穿的模样,面色不善地对屈远说道:“有屁快放!”

屈远对这莫名的怒气依旧十分不解,当即把一卷圣旨“啪”扔到了他桌上,提高了声音说道:“得了,给谁摆您这王爷架子呢?你哥的圣旨,自己看去!”

赵伯霈微微睁大了眼睛,觉得十分委屈:这厮坏我好事,不知悔改就算了,竟然还敢顶嘴?

那卷尊贵无比的圣旨再次遭受了无妄之灾,被赵伯霈狠狠摔打了一顿。

只见尊贵的王爷架子摆个彻底,突然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说道:“典宁,你说话可别这么冲,你和凌鸢的事情……凌大相爷还不知道吧?”

屈远:“……”

屈家世代出名将,屈老爷子给儿子取名远,字典宁,大约是取宁静致远的意思,但万万没想到这孩子长大了虽然确实是继承了老父衣钵,战场上早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平日里实在是个琐碎又嘴贱的人,唯有到了赵伯霈面前才能有所收敛。

但这断然不是因为赵伯霈龙子皇孙威严尚存,纯粹是因为赵伯霈嘴贱欠抽的技术更加出神入化,完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屈远不服输地想要扳回一城,嘴硬道:“知道就知道了,我大不了明媒正娶!”

赵伯霈那笑容更加邪气了,假意喃喃道:“燕楚日后必有一战几乎已成定局。凌相爷心有多大,就能让你就这么把唯一一个妹妹拐走?”

屈远:“……”

屈远算是彻底服了,觉得实在应该吸取往日经验教训,不应该招惹这位大爷,闻此心中苦涩,只好卑躬屈膝地笑道:“王爷,您不看看陛下给您说了什么?”

赵伯霈制服了这倒霉弟弟,终于心情好了一些,随手抖开圣旨瞧了一眼。随后那可怜的圣旨第三次被摔了,屈远不由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忙去看赵伯霈的脸色。

赵伯霈叹道:“我竟还真当他是个明君。”

屈远一听便猜测了个大概。君权和兵权相争不下是燕国这几代都绕不过去的坎,直到赵伯景继位才算是有了些转机。一来是因为燕云虎符从屈家手里到了赵伯霈手里,好歹算是到了自家手里,二来是因为赵伯霈在燕国防务空虚的时候一手带起了燕云十二骑,□□定国一多半都是他的功劳,现在就卸磨杀驴也实在不和时务。但历来天家无父子,又何况是兄弟?如今局势渐稳,这种久违的矛盾又从落下的潮水中浮现了出来。这道圣旨就是召赵伯霈回骊阳的。

如此时机召联军主帅班师回国,是和用意自然不必说,赵伯霈回去又将面临那些无中生有的是非曲折。

屈远突然就替他愤愤不平起来,说道:“要我说,你就干脆把虎符一交,卸职安安心心当你的端阳王爷算了。反正局势已经大概定了,南越没了,剩下西祁也是个烫手山芋,丢给别人算了。北契这里你倒不用担心,反正有凌熠在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赵伯霈那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只见他剑眉一扬,调笑道:“屈大将军光天化日之下挖陛下墙角?”

屈远十分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狗咬吕洞宾”,就愤愤地走了。

赵伯霈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额头。他何尝不知道屈远是为了着想,可是眼下他要是撂挑子不干,屈远一人左支右绌,燕国又何去何从?他又何尝不想安安心心当个窝囊王爷,每天撩猫逗狗,若是盛世太平就罢了,生逢乱世,端阳王府如何能成为安然一隅容他不问世事?

此事无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原本想着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兔死狗烹的下场,但有了凌熠之后,他每天都在想,没了自己,以后凌熠怎么办?他没有亲人,也没个依仗。即使他是个妖孽,世间万物什么都不能伤他。可是不死不灭的漫漫岁月里,他一个人该多孤单。

他突然想在继承先人遗愿,稳固赵氏江山之后,还能留下一条命,富贵不富贵都无所谓,能江湖快意半生也好。

赵伯霈被屈远说得心烦意乱,凌熠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刚一回来,凌鸢这不让人省心的祖宗就惊天一语,差点把她哥气得撅过去。

凌鸢跟凌熠进了帐子之后,就用往常的撒娇招数,死死抱着她哥的胳膊说道:“哥,我想嫁给屈大将军。”

凌熠一双素来如寒潭一般的眼睛,第一次把情绪展示的如此外露,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莫不是在吓我”。他仔细看了看凌鸢的脸,似乎是想从其中找出些开玩笑的端倪,但看着凌鸢一脸真诚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往常胡乱玩笑。

凌熠顿时十分无奈,他心里一下子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可来来回回排了几次顺序之后,也没个头绪,只好捏了捏鼻梁,找了一个最温和的问题:“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凌鸢以为他只是关心她儿女情长的事情,毫不犹豫就笑嘻嘻地把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说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力求让凌熠如同身临其境。

凌熠“感同身受”地听完这一段故事,心里一阵猛火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烤熟,分明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趁他出了一趟门不注意的空,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猪拱了的恼火感。而且这事最让他上火的是——他们两个竟然是从他第一天到瀚海关就勾搭上了……

当时赵伯霈说让屈远看着凌鸢的时候,他也不疑有他,从没想过两人会生出这种情愫。之后他又来来回回奔波,有点闲暇时间也都忙着应付赵伯霈了,根本没空察觉两人之间那点情窦初开的暧昧。

他头疼地想:“真是我疏忽了!”

凌熠对她这些情情爱爱的过程并不怎么感兴趣,棒打鸳鸯的心思倒是愈发坚定了。他带着些冷意说道:“不行!你们才认识几个月?这一仗打完了就跟我回京临!”

凌鸢一张通红的脸上笑意一下子褪去了,洋溢的幸福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分毫不剩。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事事都顺着她的凌熠,会在这种明知道二人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拒绝她!

她当即撒开了扒在凌熠胳膊上的手,愤愤地退后两步,怒道:“我不要!”

凌熠也不与她多言,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甩袖子,作势要走。

凌鸢从小就被凌熠宠坏了,在她眼里什么楚国右相,什么黄金战神,不过都是虚名,回了相府的凌熠永远是个温暖可亲的哥哥,哪有这样给她摆过脸色。这一见凌熠要走,顿时有些慌乱,以往那些战神传言竟有了几分实质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先犹犹豫豫地拉住了凌熠,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焦灼的水雾,可怜巴巴地问道:“哥哥,你别这样,我……从来没求过哥哥什么,只此一件而已,哥哥也不能答应我吗?”

凌熠一直受不了她这种撒娇的功夫,缓和下神色来,说道:“鸢儿,我不反对你两情相悦,但是你可曾想过你的未来吗?”

明眼人都知道,日后燕楚之间必有一战,无论这一战是大是小,屈远燕国将门之后,端阳王爷表弟,凌鸢是楚国右相的妹妹,如何能在一起,打起仗来,这牵扯其中的所有人,都将如何自处?

凌鸢跟着他长大,心眼自然也是学了一些,再者屈远平日里贫嘴的时候也多少透露过一些端倪。即使她不曾了解天下局势,但是细细一想也是有些明了的。

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冷笑了一声,道:“哥哥,你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若真担心燕楚的未来,你和王爷的事情又算怎么回事!”

凌熠大惊,她怎么知道?但想来他向来行事缜密,必然是凌鸢随口一说罢了,说得应该是他二人的师兄弟情谊。他面不改色冷硬地回道:“我和王爷?凌鸢,是谁把你从山里救出来的,你是怎么到的京临,到了京临是谁里里外外帮你打点?你不记得报恩,我可还记得!”

凌鸢听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凌熠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确如他所想,凌鸢对他和赵伯霈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他刚才说的也句句在理,凌鸢一时无言以对,凌熠和赵伯霈的师兄弟关系她早就知道,方才不过是口不择言罢了。

凌熠看她气得满脸通红,觉得甚是心烦,这一天两天大家都排着对给他添堵。

他第一次不耐烦地冲着凌鸢挥了挥手,说道:“这一仗打完就跟我走,现在回去睡觉!”

凌鸢抿着嘴,擦了擦眼泪,倔强地扭头跑了。

凌熠又仔细想了想这整件事情的过程,总觉得这件事情赵伯霈多半是知晓的。有几次他调笑屈远的话里都隐隐透着这一层意思,只是当时自己压根没往这上面猜罢了。

凌熠的一双瞳孔里又一次弥漫起了黑色的雾气。兀自安定了半晌心神不成,便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着人交给赵伯霈。

赵伯霈打发走屈远之后就收到那张条子,觉得这小妖精还记得他,值得嘉奖。当他仔细看了看那字条又觉得奇怪得很,凌熠运笔一直都不会下浓墨,这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表达对他深沉的思念之情。他疑惑地展开那张字条看了一看。

凌熠这人写字非常不符合字如其人的说法,一笔狗爬字写得龙飞凤舞,寻常人根本难以辨认。不过这张字条倒是十分体贴得写得清楚了不少,仿佛担心意思传达有误一样,连用墨也用得十分狠厉。看得赵伯霈不禁挑眉,心想这小妖精又发什么疯?

赵伯霈猜测他多半是定时发疯的毛病可能又犯了,但细细思索一阵也不知道就分别了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发的是哪门子疯,于是将信将疑地按着凌熠字条上的指示,去马厩旁找他了。

只见凌熠表面上看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但赵伯霈稍稍靠近他一些,就能感觉到那冷死人的气场,便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赵伯霈倒是完全不怕这兔崽子发脾气,反正按照惯常经验来看,他也只会张牙舞爪地破坏些无辜草木罢了。他眼珠子一转,趁着四下无人,一把抓住凌熠手腕,低声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想我想得厉害?”

凌熠心里被凌鸢方才一闹闹得心里惶惶霍霍,无心和他开玩笑,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扭头进了马厩,把自己的战马牵了出来,利索地翻身上马,抽了可怜的马儿一鞭子就一溜烟跑了。

赵伯霈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摸清楚他这是什么套路,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赶紧牵马追了上去。

赵伯霈跟着凌熠一路进了城,到了一间酒楼,两人坐在二楼窗边的位置上,凌熠唤来店小二地点了一桌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