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5章

凌熠原也不知道南越见到的那种巫毒是来源何处,这样一来,便猜到其实那巫毒未必就是南越的,是一种北方奇毒也未可知,总之若是此局还有解的话那就只能从罕惑这里入手了。

凌熠出了帐子便避人耳目迅速到了罕惑的帐子,罕惑不想他爹一样长得五大三粗,倒是也隐隐有几分中原人的细致模样,见了凌熠来了,一挑剑眉,忙给他看了座,又亲自给他看了茶。

凌熠深知此事乃是与虎谋皮,也不欲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之后如何打算?”

罕惑笑了一下,看着倒是真诚无比,说道:“相爷不必担心,我罕惑向来说一不二,出兵北契这件事我筹划了很久,如今有相爷和王爷鼎力相助,自然是不欲错过。”

凌熠点头道:“我相信殿下为人,我许诺了殿下族人十日之限,殿下可觉得有问题?”

罕惑觉得他思虑甚是周全,当即同意了,“相爷思虑周全,十日之后,必定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相爷只需要明灯为号,我便出兵如何?”

两人又来来回回商定了细节才散了,凌熠出来之后到了另一个帐子,没有和赵伯霈一起。

十日说来也快,一眨眼就过去了,罕惑世子除了有本事弑父,确实有些别的手腕。

不仅迅速收拾了权力关系,摇身一变成了新汗,还硬是把是非曲折倒腾得一清二楚,处处都在控诉北契才是毒害莱曼大汗的罪魁祸首,自此凌熠和赵伯霈这两个外人的嫌疑便算是洗脱了。

于是按照约定,三族也该放人了,只是走之前,新继位的罕惑大汗亲自设宴给两位贵客赔罪,并且商讨出兵讨伐北契的事情。

凌熠宴会上坐在赵伯霈对面,这是这几日来,赵伯霈第一次见到他,心情十分难以言喻,还是觉得那日问话的态度确实恶劣,有些后悔愧疚之感,想着等回去了好好解释一番,想来凌熠脸皮薄也不至于和他较真。

这一场宴会商讨得顺利异常,那些赵伯霈原本预想的是是非非都没有出现,就像是提前都私下里商量好了一般,但看凌熠和罕惑也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但总有些说不上的奇怪。直到两人上了马,才被人一嗓子叫住。

罕惑大汗突然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副假惺惺的笑容,说道:“二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如今我也难以周全地招待二位,倒不如留一位下来多待些时日?”

凌熠眉头微蹙,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伯霈一眼。

赵伯霈调转了马头说道:“大汗,军务要紧,改日定当再次拜会。”

罕惑说道:“不如……王爷或者相爷留一人下来再做客几日?”

图穷终究匕见,他这是要留一个人下来当人质!

凌熠还没等赵伯霈张口,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道:“大汗为何如此出尔反尔?”

罕惑悠悠地说道:“反正二位总得留一个下来,不然三族弱小,如何能承受大国反悔?”

赵伯霈看着周围慢慢围过来的人,知道此事定是免不了的,对上这么多草原强兵他们二人也未必有胜算,当即跳下马,扔下马鞭,说道:“我留下。”

凌熠没想到他有这么一出,心里惊诧,这人不是怀疑自己暗地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为何此刻又有此举?凌熠的身体倒比想的快一些,赶忙跟着跳下马去拉住了赵伯霈,惊道:“伯霈!”

赵伯霈被他拉得一顿,看凌熠皱得愈发深的眉头,脸上表情柔和了下来,低声道:“煜焱,不用担心我。还有就是,抱歉,那日我是口不择言了,没有别的意思,师兄信你。”

凌熠又是一惊,但也没时间消化他这话里的意思,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得回去,我留下。”

赵伯霈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还是坚定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反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凌熠哪能任他这么走了,手中当即生出一团细小的黑雾,一把抓住了赵伯霈的手,接着用了几分力道,将他拽回来,又把他一双手在身后用那黑雾捆了起来,赵伯霈当即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挣扎了起来,被凌熠一只手摆平了。

只听凌熠在他身后低声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伯霈,你且先回去,我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半个时辰后会松开你的,走吧。”

随后凌熠将他推上了马,然后把他的马鞭还给他,拍了一下马屁股目送他走了。赵伯霈愤愤地回头,只见凌熠站在他身后向他挥了挥手,眼角竟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

就因为我信他吗?赵伯霈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暗暗下了决心:你一定要等师兄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之后他在身边人蒙上他眼睛之前,看到身后的人群用绳索缚住了凌熠,层层叠叠的人终于淹没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凌熠被几个士兵直接押进了一处偏僻的地牢,他不禁心中警铃大作,就算之前让三族人对他心生芥蒂,这些人就算不懂避讳他的楚国右相身份,也不至于不顾及新汗的命令,对他也如此苛待。

若不是他们自作主张,那就只能是罕惑亲自下的命令!

凌熠心中重重疑惑瞬间升起,罕惑究竟为何突然变卦?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倒是隐隐担心起赵伯霈来,若是罕惑突然变了卦和北契串通……后果将不堪设想。

罕惑对他丝毫不手软,亲自带人来修缮了铁牢,又将固定他身体的铁链绳索加固了一遍,还美其名曰彼此安心之举。

凌熠就算实在不明白这如何能让他安心,也不好当即反抗,若是这混蛋临阵倒戈了,倒霉还是赵伯霈。

凌熠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任人摆弄。

罕惑看着他这个样子,也觉得他不像是昨日有人告诉他的那样有威胁性,倒真像是个寻常人。不过此人能如此精密地筹划弑父事宜,可见其心细如发,生生给凌熠那一双算不上粗壮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地用精钢铁链锁了四圈。

凌熠把手上的链条晃出清脆的响声,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问道:“大汗可安心了?”

罕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这面前这个完全被限制了行动能力的人。

凌熠靠着身后的墙壁,微微扬起下巴,锋利的下颚线条像是要直直地扎进人心,只听他又说道:“大汗最好考虑清楚,你答应我的出兵的事情最好做到,否则,端阳王爷流一滴血,我定要三族陪葬。”

他一句话说得轻飘飘,配上他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罕惑觉得即使他是被自己亲手锁在了墙上,即使他只有一个人,也能轻易做到他口中那些残忍的事情,当即吓出一脑门冷汗。

罕惑强行摆出一副无畏的样子,问道:“你能怎么做?”

凌熠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可听说过黄金鬼?”

黄金鬼,火字旗,碧云一出,万马无归。

南越都城被屠尽,王宫被血洗,熊熊火焰里提着南越王脑袋的黄金鬼,经此一役,天下还有谁人不知?

只听凌熠又说道:“若是大汗食言,我必将把莱曼大汗的死法让三族所有人尝个遍!”

罕惑顿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了起来,仿佛前几日见的那个温文尔雅的丞相都只是个漂亮的表象,这人阴狠下来的表情,倒是真像个传说中草原上远古的邪灵。他甚至感觉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蚀骨的凉意誓要穿透他的皮肤。

罕惑不敢再多留,勉强镇定心绪,强装镇定道:“相爷大可放心,我草原王族自然一言九鼎。”

“那是最好。”凌熠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是个阶下囚的样子。

罕惑听完便匆忙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凌熠接下来的日子倒过得还算顺遂,没有人来为难他,甚至算是在被迫的情况下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只能依靠别人来给他送饭的次数来大概判断究竟过去了几天。罕惑最后派人来放他出来时也正如他所料,过去了不到半月。

果然赵伯霈还是在意他的,来来回回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这么想着,心里就明媚了起来。

凌熠被人从层层叠叠的铁链里解下来,慢慢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手腕,又活动了活动僵硬的五官,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以为这个在他们的地盘上遭遇牢狱之灾有诸多不满,生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冲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发泄,都离他远远的。

凌熠看着他们畏惧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在别人心里竟然就是这么个可怕的东西?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湿冷的地方,顺着台阶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碰上了刺眼的阳光,他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猛不防见了光眼睛有些酸涩疼痛之感觉,他正欲伸手挡住,那当空悬挂的烈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凌熠眯着眼看去,那人竟是赵伯霈!

“我来接你走。”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声音,凌熠一听就笑了。

“好啊。”他脸上浮现起和煦的笑容,身边带些冷意的风都显得温暖。赵伯霈翻身下马,正欲看看他在这帮野蛮人手里有没有受伤,就见身后有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他征战多年的直觉起了作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人要害凌熠!

他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果断伸出手,要将凌熠一把拉到身后。

凌熠可能是紧绷了许久的弦见了他终于松了下来,一下子没能再绷紧,就连他一贯灵敏的感觉也每能起到作用,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险。不过就算是个瞎子大约也能看出赵伯霈脸上的惊慌。

凌熠神智倒还清醒得很,立马意识到背后可能有什么不对,心里惊道:这傻子是打算替我挡下?他当机立断地转身,向后靠去,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赵伯霈面前。

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穿过了凌熠周身的黑雾,直直地没入了他的小腹。

凌熠被放大了数倍的疼痛逼得皱紧了眉头,伸手捂住了血流如注的伤口,跌进了赵伯霈怀里。

旁边罕惑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过这弑父上位的新汗也不是吃素的,眨眼之间便恢复了神智,立刻下令身边人去追那刺客。要是那刺客追不回来,楚国右相在这里出的差池就全是他们的过!

赵伯霈怀里抱着个血淋淋的人,平生头一遭知道自己会这么害怕,他亲眼见了那把刀穿过了凌熠的黑雾!这次和以往哪一次都不一样。他见过无数鲜血,但没有那一滴血能让他这么害怕。

凌熠只觉得腹部剧痛,眼前发黑,他感觉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至于不一样在哪里一时也说不明白,他只觉得眼前的图景都在旋转破碎,整个人昏沉起来。

赵伯霈喊了无数声“别睡”,他也没能再听见,在赵伯霈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赵伯霈再见凌熠就见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哪还有一点骄矜的王爷架子,冲罕惑吼道:“快找大夫!”

罕惑刚才就吩咐过,这时候跑过来几个大夫,七手八脚把凌熠抬走了。

赵伯霈一直以为凌熠会受伤会疼,但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能让他伤成这样。他见过凌熠愈合得极快的伤口,也听过他百毒不侵的说法,他便想当然地以为凌熠确实是个不死不灭的神物,却慢慢淡忘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既然世间有此物,就定然会有他物与之相克,凌熠绝不是例外。

他站在一边也帮不上忙,倒还显得碍手碍脚,罕惑把他拉到一旁,说道:“王爷别急,相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赵伯霈这时候才想到要不是这个野人非要留下凌熠当人质,也不会有这档子事,越想越气,但眼下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甩开他的手推到了一边。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接近一个时辰,才堪堪把伤口处理好。

赵伯霈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边仔细查看,只见凌熠的嘴唇已经彻底白了,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随时就能原地蒸发一般。他□□的腰腹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但还是被渗透出来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

罕惑从后面凑上来,说道:“他们说相爷性命无虞,但需要好生养着,不过在草原条件不算好……”

赵伯霈听进去几句,摆摆手道:“本王知道了,还请大汗准备牛车来。”

罕惑自知理亏,赶紧应了一声,便走了。

赵伯霈即使不是单枪匹马而来,但来时也没有料到会出此差错,心中有再多不满也不好直接发作。

罕惑打算尽快把这两个瘟神打发走,除了几辆牛车之外,还双手送上了些奇珍异宝,算是对盟友帮忙表达谢意。赵伯霈也不欲多留,命人接下礼物连脸都没露,直接抱着昏迷不醒的凌熠钻进车里再也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