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鸢一进来就看到他吹着带些料峭春寒的凉风里快睡着的样子,觉得她这不靠谱的哥哥一点也不懂得心疼自己,想过去叫他回屋里睡。转念一想,他难得这样卸下铁甲,什么也不用想地偷个闲,便不舍得打扰,叹了口气从里屋拿出一条燕国特有的雪狐皮出来搭在了他的身上。
凌熠被她这一点动静惊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是她笑了一下,叫了一声:“鸢儿。”
凌鸢不由得开始懊恼自己动作大了,微微皱起了眉头。凌熠伸出手,温柔地抚平了凌鸢眉间的纹路,笑道:“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凌鸢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道:“我哥哥在,我才不要长大。”
凌熠看她实在是喜欢得紧,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样骄纵可不行,以后嫁到大将军家也这么不懂事?”
凌鸢刚想回他一句,就突然被一句“嫁到大将军家”砸得恍惚,“哥哥,你说什么?”
凌熠看她脸红了一下,含羞带怯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笑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还闹着要嫁给屈大将军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啧啧,现在的小孩子啊。”
凌鸢扑到凌熠怀里笑开了:“哥哥原来不是不答应吗?”
凌熠环住她生怕她掉下去,说道:“我什么时候违逆过您的意思?嘶,起来,压到伤口了!”
凌鸢这才慌忙爬了起来,抱歉地看着他。凌熠换了个姿势躺着,说道:“如果今天顺利的话,这事应该能成,以后到了燕国也要好好地,若是屈远敢欺负你,让……”他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了,“让端阳王爷给你出气。”
凌鸢听他突然提起了端阳王爷,不明所以:“什么?”
凌熠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没什么,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凌鸢撅嘴退了一步,道:“没事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了吗?”
凌熠赶紧哄道:“哪有,以后你若真嫁到燕国,岂不是见一面少一面?”
自从凌熠立功拜将时,凌鸢便再未离开过相府,和年少时的颠沛流离再没了瓜葛,如今听凌熠这么一说,突然生出了一种背井离乡的悲凉感,哪怕是去嫁给他最爱的人,念及此处顿时眼眶红了,“哥哥,我不想去了,我就想留在你身边。”
凌熠看他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压住了心中的不舍,笑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你说你这性子难得有人愿意要你,赶紧趁机嫁了吧。”
“哥哥嫌我烦?”
“不敢,哪敢嫌凌大小姐烦”,凌熠伸手摸了摸凌鸢的脑袋,“不必担心,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凌鸢向来知道他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又飞快地收起了眼泪,伸出小指:“说话算话,拉钩。”
凌熠也十分郑重地伸出了小指和她勾了一下,算是定下了约定。
两人又说了会话,凌鸢这才放他晒了晒夕阳。
凌鸢刚走不久,宫里就来人请凌熠去庆功宴,金伯看他挣扎着要从椅子里爬起来,赶忙搭了把手,又稳稳当当地把凌熠安放在了荆临天亲自派来接他的马车里,然后忧心忡忡地目送他走了。
凌熠进了中城,掀开了帘子,看着王宫里的建筑,可见荆临天对他这几个月的所为很是满意,王宫上下布置得颇有一番……酒池肉林的辉煌感。
顺着中轴路走了一段,就到了宴堂,凌熠酝酿了一番情绪,再次惟妙惟肖地装出一副重伤未愈的娇弱样,在周围一众人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车。
虽然荆临天让他不要拘束,一切随意,但他也不好直接穿一身半旧的袍子在御前晃荡,还是中规中矩地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了朝服,显得整个人比以往更加清瘦苍白。
陈霖早已入席,看着凌熠这么进来一边忧郁这人怎么还没死,一面又觉得可惜,若是好好当个得天独厚的小白脸多好。
凌熠进了大堂,对荆临天行了个礼,就坐在荆临天左边第一位。
荆临天高兴归高兴,但是也不得不顾及脸色苍白得随时可能变成一缕轻烟飘散的大功臣,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都少了不少,满面春风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正式开了宴。
酒过三巡之后,才进了重头戏——封赏,荆临天命身边行走宣旨。
具体内容和凌熠猜得八九不离十,赏赐些奇珍异宝,东郡府邸一座。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没等到凌熠谢恩,就听荆临天一时兴起,金口一开,“除此之外,封朕的凌卿为左相,加封侯爵,号宁远。”
凌熠当即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荆临天先前恨不得立刻把他绑回京临亲自问他是不是要黄袍加身的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些!
凌熠双手有些发颤地撑着椅子站起来,走到正对荆临天的堂下跪下。
荆临天连忙道:“爱卿这是作甚?”
凌熠直起腰,说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荆临天一皱眉道:“这是为何?”
凌熠勾着苍白的嘴角笑了一下,也不废话:“微臣不才,不敢当宁远之号,更不敢居左相一职,还是请陛下虚左以待贤才。”
荆临天一摆手,道:“爱卿何须自谦,爱卿文能安国,武能南平越国,北退契国,如何不能?”
凌熠只好又道:“陛下,我自己的斤两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凑了个天时地利的巧罢了,若是居此般高位,怕是要寝食难安”,接着他顿了一下,又道:“陛下若当真想赏我,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爱卿但说无妨。”
凌熠这才弓下腰,道:“臣想替家妹求一门婚事。”
荆临天奇道:“这有何难,不知愿与哪家公子结亲?朕亲自当这么媒人!”
凌熠听他这么说,知道此事成了一半,赶紧说道:“燕国名将世家这一代长子——屈远。”
荆临天原本以为他有结党的打算,没想到他相中的竟然不是朝中权贵,但是这燕国屈家……也不是善茬。
凌熠知道他必然对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有诸多怀疑,解释道:“陛下,上次微臣到燕国与燕公商谈联盟事宜,就听燕公有联姻打算,得知陛下膝下无女才作罢,臣实在担心燕国朝令夕改,日后反悔生变啊!”
荆临天却是听闻燕公有联姻意愿,同时凌熠这番话也确实能自圆其说。若是这门亲事可以结成,对凌熠本人来讲也没有多大好处,最多就是为自己妹妹谋个好名头罢了。若他当真是为了荆楚江山考虑,他这做法倒当真有可取之处。荆临天略一思索,利弊权衡的结果便分外明了,当即下旨:“爱卿忧国忧民,为何不准?择吉日册封凌鸢为靖国公主,婚事操办皆按照公主礼制。”
凌熠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难得涌上一层红晕,有了点人气,磕头谢恩。
陈霖在一旁虽然觉得凌熠这主意不可能是真一拍脑门想起来的,但也确实没想出有什么不对之处,心里疑云密布:莫非他当真只是为妹妹谋出路?还是……打算一身轻松好对付他们这些以前刁难他的人?
凌熠目的达到,就没有再逗留王宫的兴致了,惟妙惟肖地演了一出伤口疼的戏码之后,便带着墨迹还没来得及干的圣旨回了相府。
凌熠一回来就把凌鸢叫来了,凌鸢一副睡眼朦胧地样子,问道:“哥哥怎么了?”
凌熠正色道:“凌鸢接旨。”
凌鸢看到他手里明黄色的卷轴,顿时清醒了大半,站了起来打算跪下,凌熠扶着她说道:“意思意思就行,又没别人,死脑筋。”
凌熠一字一句地把圣旨念了一遍,凌鸢就被那一字一句挨个砸了遍,等凌熠照本宣科完了之后还没回过神,直到凌熠伸手才她眼前晃了晃,才把她的心神从半空中拉回来。
“这么高兴?”
凌鸢“啊”了一声,说:“我是在做梦吗?”
凌熠手欠的毛病犯了,从她脑袋上拔了一根头发,听她“诶呦”了一声,说道:“嗯,看来不是。”
凌鸢觉得自己失态得丢人,一下子红了脸,把圣旨接过来把他轰了出去。
凌熠这一天甚是劳累,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感觉自己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扶着门外金伯的胳膊慢慢往卧房溜达去。
金伯很少看到他家这疯子相爷这么纯粹地高兴了,问道:“相爷今天很高兴啊。”
凌熠“嗯”了一声,“确实不错。”
金伯却突然叹道:“相爷原本就不和旁人走动,这下小姐远嫁,相爷不觉得孤单吗?”
凌熠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世间的人啊,都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中间恰好经历旁人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罢了,怎么能误以为那些和自己有关呢?”
金伯余光看着凌熠,有时候他总觉得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活得比一个知天命的老人还要通透些,可是有些事情懂的过早,也未尝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