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闲得长毛的日子过得总是快得很,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无声无息之间就匆匆溜过去。转眼就到了凌熠重新上朝的日子,荆临天手边积攒了一堆要过问他的大小事情,陈霖一党咬牙切齿地绷紧了神经,准备好应对这眼中钉。但是众人等来的却是相府家将带来的惊天消息:相爷旧伤复发,迈向不稳,高热不退两日不退,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荆临天听闻大惊失色,退了朝就匆匆摆驾相府,亲自探望传说中快烧成傻子的凌熠。

荆临天突然驾临,金伯原本就被突然一头栽倒的凌熠吓了一跳,这时候又迎来九五至尊当即和旁边伺候的几个婢女大惊失色。尤其是这位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可以。还没进门就开始骂:“你们这是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荆临天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几乎是把整个太医院都连泥带土地从宫里拔了出来。可怜几个老头颤颤巍巍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凌大相爷一个不注意翘辫子了,他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东西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荆临天跨过了庭院里的杂草到了凌熠卧房,推门进去,之间身边有个婢女正在把冰过的毛巾换到凌熠脑门上。

平日里叱咤风云,纵横捭阖的右相,躺在床上远不像红色战袍下那个刀枪不入的战神。那婢女见是陛下来了,慌忙跪下磕头,荆临天没空看她,直接走过来坐在凌熠身边,轻声换到:“煜焱?煜焱?”

凌熠一点反应都没有,荆临天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虽然颜色苍白得几乎没血色,但温度却高得吓人。

荆临天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站起来,冲身后待命的人喝道:“愣着干什么?御医还不滚过来看?”

大医院几个白胡子老头不敢怠慢,赶紧滚了过来,跪在凌熠床边颤抖着把上了他的脉搏。凌熠虽然向来不喜欢别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但是眼下装病还是要装得逼真一些,硬是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躺着不动。

他这里心情放松一心演绎躺尸的姿势,可苦了太医,他们轮番上来把了一遍他的脉象,愣是没从他那微弱又混乱的脉象捋清楚,一个个地愁眉不展,看得荆临天心里焦急得很,生怕这难得的国之肱骨一蹬腿撒手不干了。厉色道:“能不能治?”

几个老头互相看看对方,随后为首的那个犹犹豫豫地出了列,说道:“陛下,右相这病多半是因为旧伤未愈,又感风寒,原本不是大毛病,但右相以往总用的头疼药太虎狼,我们再用药怕是也无济于事啊。”

荆临天一听觉得还有救,又道:“原本的药虎狼?那就开几副更虎狼的来,总之要把人救回来。”

老头闻言赶紧跪下道:“陛下,若是当真如此,右相他还是高热不退,就当真无回天之术了!”

荆临天一拍桌,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总之人得给朕救回来!否则我看你们脖子上的东西也别要了!”

一众太医赶紧跟着跪下,目送荆临天一阵风一样裹了出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既然陛下已经这么说了,不如就这么做吧,生死由天了……”

“哎……”

凌熠躺在那里将他们这一段话听得明明白白,心想这帮庸医还真能扯淡,能说出这么多名堂来。不过也算是给他行了不少方便。

荆临天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也无计可施,心里一片惨淡愁云,若是当真折损这一员上得战场也上得朝堂的丞相,大的不说,这江山必是要震上一震的,恰逢乱世,出一点差池也不容小觑。但眼下也只能指望太医几副虎狼药下去能把凌熠从鬼门关拽回来。他这接下来的一天坐如针毡,简直要比没日没夜围在凌熠身边团团转的太医还要焦急。

好在到了次日早上,相府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凌熠今早高热退下去一点,神智也清楚了一些,能说出几句不怎么连贯的话来。

荆临天一听,破天荒地两日之内第二次驾临相府,他这次来好歹不会抓人就骂,直奔卧房去了,见到凌熠还仰在床上,身边有一婢女正慢慢地给他喂药,见他来了,就要放下碗行礼。

荆临天摆摆手示意她免礼,过去问道:“你家主子今早醒过?”

那婢女刚要答“是”,就听凌熠微弱地出了一声:“陛下……”

荆临天大喜过望道:“凌卿可还好?”

凌熠挣扎着要爬起来行礼,荆临天哪敢让他做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嘴里一边说着“免礼”,一边轻手轻脚地把他按回去。

他看凌熠终于老实了,才松了口气,说道:“凌卿可当真是吓死朕了。”

凌熠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微臣怕日后,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了。”

荆临天眉头一皱,带着点掩盖不去的冷厉道:“凌卿何出此言?”

凌熠咳嗽了几声,咳得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随后他强行压住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陛下,人之将死可能多半也是有几分感觉的,怕微臣命不久矣……”

“快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才多大!”

“陛下,微臣大约能感受到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多亏了几位太医妙手将我拉回来几日,只是……大约算是回光返照……”

荆临天看他脸上泛起了青灰色,哪怕平日里苍白了一些,但是终究还是象个活人的,眼下这人的面色细看依然有了些沉沉死气,纵然他心中再不舍也办法和阎王较劲,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

只听凌熠缓缓说道:“陛下,可否容我就此辞官,弥留之际让我看看京临以外的地方?”

“你……”荆临天一句“不准”已经到了嘴边,但眼下也不好说出口,将一个将死之人困在身边,又能怎么样,“好,朕准了,但你要带一个太医在身边。”

凌熠知道这是让荆临天放自己走的底线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凌卿好生休养,朕……改日再来看你。”

凌熠欲跪安,但是身不能至,只好口头谢主隆恩,抵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荆临天走后,在相府外焦急等了许久的齐田才进来,扑到凌熠床边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凌熠看他仿佛给他送终一样的表情觉得十分牙疼,赶紧说道:“行了行了,我看你这表情都觉得我棺材上已经钉了八颗钉子了。”

齐田没想到这人死到临头了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脸上的表情顿时尴尬地卡住了,看起来十分诡异,但眼下他没心思和凌熠玩笑,“你怎么回事?之前王爷送你到遂莫的时候也没像这样啊?”

凌熠闭眼叹了口气,一如既往地扯淡道:“这问题问得好,我要是知道还能半死不活地躺在这?”

齐田:“……”我可以送你一程吗?

哪像凌熠突然话锋一转,“齐大哥,我已和陛下辞官,以后……楚国大小军务多半就要落在你头上了。陈羽虽然不是个酒囊饭袋,但是年纪尚轻,难免纸上谈兵,凡是或多或少还得大哥担待着。话说回来就算担待,也不宜太过,陈霖那老东西一把年纪脑子可能不太灵光,一心争权夺势,这些年来没少给我和朝中寒门学子下绊子,你要分外小心,万万不可让他以为你是想接我的位置……”

齐田听闻他这一番话,总觉得有些托孤的意思,但这词总也用在年过半百的人身上,这话从一个加冠不久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以至于忍不住打断他:“煜焱你别说了,这些事情我不想管,我一个粗人,身上这些虚名都是跟着你混出来的,我只懂得打仗,这些事情我做不来。”

凌熠摇了摇头,也不欲多言,有些事情确实是要自己做一做才能明白的,旁人多说无益。

齐田又问道:“辞官打算去哪儿?”

“天下之大,莫非还没有一处我能等死的地方吗?”

齐田看他脸色疲惫,也不敢多加打扰,去院子里亲自看着婢女给他熬完了药,又亲自给他端进去,喂他一口一口喝完了才走。凌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复杂得很,总觉得自己这么一走了之,把这些腌瓒事都推出去有所不妥。但眼下他也懒得考虑这么多了,他在这地方混了几年,太累了。

凌熠这些日子除了齐田总来烦他之外,就只剩下面对颤颤巍巍就差每天以泪洗面的金伯了。他这几日把这住了几年的相府彻彻底底地走了一遍,发现其实自己能带走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他常年不在府上,基本也没有多少随身的东西在这里,金银财宝身外之物他也带不走,最后他决定一身轻松地滚蛋到燕国。

凌熠终于决定走的那一日,还是装作勉强地跨上了他的坐骑走了。走之前他还是忧虑地确认了一句:“金伯,你当真不愿意去江南吗?”

金伯看着他摇摇头道:“我走不动了,就在这相府给相爷看看门吧,以后相爷回来,还有个人提灯等您。”

凌熠终于不劝了,带着荆临天指给他的贴身太医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