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非掰着手指算了算了,三五年之内他尚且不到退役的年纪,还能征战四方,于是放下心来,呲着小白牙嘿嘿笑着,“有公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容宣忍不住再次叮嘱他,“且置心于腹中,我若有所打算自会同你商议,敏感时期,你我皆需安分为首,小心为上。”
“公子放心,我知道,肯定不会再惹什么麻烦!”
“倘若食言惹出甚乱子,我定不饶你!”龙非连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只不过他发誓如饮水一般容易,可信度实在太低,容宣白了他一眼,并不放心。
随后,龙非说要带容宣出去溜达溜达,赶紧看看这山谷里的风光。因他二人今晚需得回伊邑去,无法多做逗留,消失太久姜妲该急了。
但容宣想去拜访那些老叔叔,那些人虽不再追随于他,但毕竟是秦国旧人。
龙非拉着他往外走,说溜达的时候顺道见一见也行,这谷里并没有留下多少人,多的是家眷,他见也不合适。
两人说着便带着狸花猫出了门,抛弃容恒在屋里,谷内谷外地上蹿下跳了一整天。
容恒跟不上这二人的体力只能留在山谷里,跟在李贞与白谋身边。因李白二人是那种寡言严肃又十分正经的长辈,于容恒的压迫力甚重,其在二人身旁只敢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句,心里虽一直念叨着容宣怎么还不回来带他回君侯府,但又实在不敢开口问询。
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被白谋看在眼里稍稍有些不喜。他并非不喜容恒的谨小慎微,只是觉得容恒年轻却不如龙非意气风发,又不如容宣老成持重,看上去过于内向,怕是极易被人拿捏,这于容宣而言并非好事。白谋遂站在长辈的角度,是为容宣好亦是为容恒的未来考虑,多嘴提醒了容恒一番,既仗了容宣之势便得有仗势的样子,不可欺人但需得挺直腰杆,万不能让外人小瞧了去。
容恒立刻打起精神直起腰,朗声称是。
白谋见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把一旁隔牖观雨的李贞吓了一跳,还当发生了何事。
今日早晨有些阴天,过午之后便下起了毛毛细雨,慢下慢歇间雨点渐大,却又算不上大,但足以淋湿头发。
眼见昼光见沉风起雨淋,李贞有些担心,便想去寻容宣与龙非回来。但白谋觉得他净操些闲心,那两个人加起来已过知天命,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还能在外面干淋不知道回来?
“你这人,真是……”李贞“啧”一声,扭过头去继续观雨,不与他理论。
三人在屋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等到白谋亦坐不住要出门找人时,容恒却自牖间瞧见容宣与龙非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自谷外回来。
那二人有说有笑的,在雨里走得不紧不慢。龙非嘴里叼了根草,衣摆上沾了点泥,而容宣抱着猫正用袖子给它挡着雨。
两人一进屋看见李贞和白谋亦在顿时愣在原地,龙非赶紧捋掉嘴里的草叶偷偷扔掉,容宣拿那只猫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表情讪讪地看着李白二人。
容恒见状连忙上前接过狸花猫,乖巧地站到容宣背后,悄悄提醒他说两位叔叔很担心他。
容宣闻言略有些愧疚,赶快解释说自己下午去探望几位老叔叔来着,后又想着未曾见过谷外风光便出去走了走,不想回来时雨下得大了些,因足下路滑不敢走太快,故耽搁至此方回。
李白二人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皆道“回来便好”。
白谋多抱怨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责怪那几个老朋友屁股沉,知道公子来了还不勤快些,反而要容宣主动登门,怕不是学着倚老卖老了。
容宣帮忙解释说,“白叔误会了,只是听闻几位叔叔近来身体欠佳,不方便劳动,况且他们都是随皇考征战多年的功臣,宣是晚辈,理应主动拜访。”
“公子平易近人乃是小臣等之福分。”李贞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毕竟尊卑有别,公子还需自矜身份,以免臣子轻狂僭越。”
李贞说这话是提醒容宣,更是提醒龙非与容恒,君臣关系再亲密也是君臣,主君不可轻薄自贱,臣子更不可自视甚高,与主君平起平坐。
容宣称是,龙非与容恒自然也听懂了,亦随之称是。
谈罢此事,几人或坐或立相顾无言,屋中一时冷寂下来,但闻牖外春油淋漓。
至雨尽时,时辰尚早,然过眼之处却已是暮色苍苍,余雨自屋檐淌下,落地发出“滴答”的声响。
趁着雨势稍收,容宣三人刚好回伊邑去,回程无货物累赘,快马加鞭今夜可至。
李贞与白谋并不多做挽留,总归他们已互相见过面,距离也不远,容宣何时欲与之相见托人带个信儿即可,于是便亲送三人出谷下山。
容宣将狸花猫揣在衣襟里,沉甸甸的,却是又软又暖。狸花猫趴在他胸口喵喵叫,容宣低头挠着它的下颌,感觉猫好像也没有比犬族差到哪儿去。
待马儿一跑起来,夹杂着水汽的凉风一灌,狸花猫甚是聪明地将脑壳埋进了衣襟里,在里面缩成一团。
半路又下起雨来,幸好极小,只是扑面有些凉意,并不迷眼睛。尽管雨夜难行,但老马识途,三人最终赶在子时之前平安抵达伊邑城外。
龙非将三匹马拴在城外林中的一棵树下,说明日再派人来取,而后三人照着前日出城的路原样返回。
容恒被容宣拎着腰带蓦然腾空,吓得差点喊出声,足下虚无的感觉甚是可怕。藏在衣襟里的狸花猫伸着脑袋喵喵叫,他见之不禁在心里感慨自己还不如一只猫。
龙非着急回家,刚进西坊便与容宣各自分别。
夜晚的君侯府静悄悄的,容宣拎着容恒鬼鬼祟祟地爬了君侯府的墙头。
本以为众人尽已安眠,谁知沉皎的房间还亮着灯,但看映在绢布上的影子,墨蒙也在他房中。
“两个男人大晚上的凑在一起做甚?”容恒有些好奇,遂上前敲了敲门,“沉皎?蒙蒙?”
屋内说话的声音立时一收,窸窸窣窣的杂音响了许久才见有人来开门。房门一打开,肉汤与炙肉浓烈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开门之人是沉皎,脸颊微醺,看到容宣主仆站在外面不禁有些惊讶,连忙闪身将二人让进屋。墨蒙不知在屋里忙活什么,这会儿才着急地跑过来,问容宣怎么这便回来了。他一开口便呼出一股酒气,容恒嫌弃地扇了扇。
容宣见案上酒食一应俱全,于是想起自己今日少食一餐,此时确实有些饥饿,便问二人可否再拼一桌。沉皎与墨蒙自是欢迎至极,容恒便又去厨房取了新的器具与酒食,四人窝在沉皎房中开小灶。
食饭的当口,容宣问二人何故深夜饮酒,可是有心事不是。沉皎刚要说话,墨蒙便抢先一步将他卖了,说是舞湘的兄长在老家给她寻了一门挺好的亲事,前天晚上把舞湘接回家成婚了,沉皎得知消息后到现在都没能从情人分离的悲痛中缓过来。
墨蒙的话令沉皎心头再次涌上无尽心酸与悲凉,一时难过不已,且又见不得旁人同情可怜的目光,便低着头自斟自酌起来,接连饮了三四爵热酒。
容恒闻言万分同情沉皎,但他没有经验,实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人,只好拍着沉皎的肩膀说了句“节哀”。
“阿恒!”容宣偷偷踹了他一脚,低声骂道,“你可是傻不是。”
容恒一下反应过来,方才那话说得确实不甚妥当,于是赶紧找补一句,“沉皎,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阿恒?”容宣又踹了他一脚,见鬼似的看着他,“闭嘴!”
容恒悻悻住口,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思忖片刻,只好转脸看向了墨蒙,试图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蒙蒙怎么也不甚开心,是酒水不够还是太想我?”
墨蒙执爵之手一顿,须臾深深地叹了口气。
容恒见状登时大感不妙,心中祈祷他可万万不能同沉皎一般,有一个为情所困就够了,再来一个这谁顶得住!
“沉皎兄弟与情人分离实在可惜,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亡故多年的妻女。”
容宣瞪着容恒,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暗自后悔今晚来插的这一脚,早知如此便不来了。
然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全然当做未闻,只得安慰二人一番,“世间诸多生离死别与情深以往,而最初遇见时亦最是心动,这也算是上天赠予的一份礼物,曾拥有过便足以慰藉平生,又何必一直占有……”
容宣话未说完,便见沉皎与墨蒙一同看着自己,他心虚地蹭了下鼻尖,“我……我说说而已。”毕竟他也没能做到如此洒脱。
眼见四人都沉默下来,围着食案心事重重。容宣思来想去,忽然将狸花猫抱起来,问大家这猫长得像不像萧琅。
墨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只差将“你是不是有病”这句话问出口。沉皎却是在旁苦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嗤笑容宣自己都寻思不明白还来安慰别人。
如此一来,墨蒙与沉皎的心里竟多了几分安慰,原来这里面最疯的人是容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