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食其走后尚不及半月时间,姜妲便发布诏令,开始为东原择选新的王夫。但这并非是她主动而为,而是在朝中诸臣的强烈要求下“被迫”颁布的诏令,毕竟姜妲的年纪实在不小了,再拖下去东原的未来可怎么办哪!
不止朝臣急,姜妲自己亦是无比焦虑。膝下无子只是其一,她更焦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这些年朝中的青年才俊接二连三地成婚生子,优秀还未婚的年轻男子着实不多,不过三五个人而已。这些人还不一定愿意放弃官职去做躲在后宫赋闲的王夫,但凡有些志向又肯努力建功立业之人必定不愿庸庸碌碌一辈子,姜妲从前朝寻摸到合适人选的概率基本为零。
除却年轻朝臣,年长朝臣家中的子嗣亦在姜妲的考虑范围之内,但年纪与她相仿的那些男子的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极少有年过弱冠尚未议婚之人。至于剩下那些,恕她直言,不是年纪小就是脑子蠢,还是留在宫外自行婚配的好。
总之,不管姜妲最后会选谁,那人都跑不出伊邑西坊去,但愿她不会同容宣自医荀口中听闻的消息一般,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强嫁已婚朝臣。
“留给她的时间可是不多了,也许选到最后实在选不出来她就发全国诏令了。”墨蒙抱着重剑坐在池边,图那假山之上细泉飞落时溅起的一阵清凉。听见容宣与容恒谈论此事他便忍不住插了句嘴,“年龄和籍贯倒也不用卡得那么死,只要人足够优秀不就行了,年纪小也有长大的一天嘛!”
“怎么,蒙蒙也想进宫做王夫?你怕是不得行噢,”容恒说着,得意地指着容宣,“我们大王喜欢我们君侯这样的!”
墨蒙白他一眼,“我知道,你们大王喜欢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你莫要自己长得黑便来攻击别人哈!”容恒十分不满地站起来将悬挂的竹帘拉下去,挡住树下阴影里墨蒙那张黢黑的老脸,“我家君侯可是博古通今、权势滔天的文陵君,绝非甚小白脸!”
“再有权势的人在你们大王眼里不都一样吗,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她给的。”
“怎么可能一样,甚叫她给的,我们君侯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容恒甚是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仿佛这话夸的是他自己一般。
墨蒙撇过脸去懒得跟他抬杠,反正在容恒眼里他家文陵君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比商帝还厉害。
容宣招呼墨蒙到屋里来饮茶乘凉,墨蒙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嘲笑容宣怕晒,容恒在一旁反驳他说“我们君侯就是怕晒又怎样,谁让我们小君偏就喜欢君侯这白净秀气的脸呢”。
他不提萧琅还好,一提墨蒙更是怀疑,怀疑君侯府到底有没有陵萧夫人这号人物,“这都半年多了,我怎么从来没见你们小君出过门啊?你要说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我还信,怎么春天也没见她出来溜达溜达,只从你们嘴里听说有这么个人,我怎么就没看到过人影儿?真有还是假有,可别是诓人的。”
“回来那日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怎么现在又开始怀疑了?实在是我们小君不爱出门。”容恒说着感觉无甚底气,便又补了一句,“你看疆景先生经常出门吗,她也不爱出门。”
“那两次我只看到了身影又没看到脸。”
“我们小君乃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做甚要看我们小君的面容?能让你进后庭溜达君侯已是万分纵容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寝室内根本没人哈,我是习武之人,有人没人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见容恒还要狡辩,墨蒙赶紧截住他另一个用烂的理由,“可别说又跟先生出去了!你们小君啊,平时见不到人就算了,守岁也不见人,君侯病重的时候更不见人,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恒一噎,思来想去确实理亏,君侯府小君之行止举动任谁长期住在这里都得心生疑虑。既如此,他实无其他理由可以编了,遂看向容宣,指望容宣能再扯点别的理由亦或是其他话题以打消墨蒙的疑虑。
然而容宣似乎并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他仿佛没有注意到容恒视线,迎着墨蒙的疑问反问了回去,“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是真是假又如何?”
墨蒙一愣,容宣这一问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不、不如何,就……问问。”
“君侯!”容恒偷偷地戳着容宣,他家君侯这话说得跟承认作假无甚分别。
容宣斟了一碗茶汤递给墨蒙,“有与没有,你还要与子谦师兄汇报不成?”
“当然不是。”墨蒙吸溜了一口茶汤,感觉这寡淡的味道远不如酒醇厚,“我可不掺和你俩之间的事,我只要他的命。”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追根究底,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容宣似是有些愠怒,将茶碗重重搁在案上,“总归我的事我说有便有,无也有。我说无便无,有也无!”
墨蒙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瞄他一眼后低下了头,手里摩挲着茶碗低低地说了声“是”。
容恒抱着猫蹭过去,悄悄安慰墨蒙说容宣今日心情不太好,莫要招惹他。墨蒙很好奇有何事能惹得容宣不悦,但眼下情形又不太敢问,只好憋在心里。
容宣白了窃窃私语的二人一眼,为之慷慨答惑,“季子桑失踪了,至今未能找到。”
“他不是往渭邑去了吗?”墨蒙手下也有两个兄弟在追踪季子桑,只是他的消息远不如容宣灵通。
“正是,他进城之后便在西夷王宫内失去了踪迹。”
容宣从刘晨手里借了几个人负责盯季子桑的梢,结果这些人未能在渭邑城外将季子桑截下,甚至不知他是如何进的渭邑城,直到混入西夷王宫的刺客在宫中发现季子桑出没,众人方知这人竟已回到了渭邑。而自此之后却再未有人见过他,至今亦不知他是否仍在渭邑,还是又跑了。
墨蒙有些不解,“总归蓟城之战快要赢了,三军直捣黄龙,何必非要抓到季子桑不可,难道还能用他换点好处不成?”
“斩草除根总比放虎归山令人安心。”容宣叹了口气,“何况渭邑是阴阳巫的老巢,倘若这二者联手,必定阴损加倍,后患无穷。”
墨蒙觉得容宣有些多虑了,季子桑一向极其厌恶阴阳巫,又怎会与之有所瓜葛。
“生死存亡之际保命最要紧,你不也为了生计跟着仇人过活?”容恒毫不留情地揭了墨蒙的伤疤,对方威胁似的瞪了他一眼。
担忧季子桑与阴阳巫联手的同时,容宣更怕这人会借阴阳巫之手报复萧琅。虽说修行在个人,但依季子桑的性格,必定会将西夷兵败亡国之由归咎于萧琅的放任,端看他弑父杀母兄弟阋墙的疯狂举动便知其绝非遵守上下尊卑、恪守礼义廉耻之人。
墨蒙以为求人不如求己,别人麾下之人大都靠不住,容宣不如自己养一批刺客。君侯豢养死士在各国当中都十分常见,不用担心姜妲觉得他要造反。
容宣闻言瞅了他一眼,甚是直接,“没钱。”
墨蒙觉得容宣没有说假话,他好像确实没有钱,但又觉得他不应该没有钱,陵阴邑虽算不上富庶,但养十来名死士还是绰绰有余的。自己人办事总比借来的人办事用心些,也更妥当,不容易被别人抓住把柄。
“那你现在是算自己人还是借来的人?”容宣说着抬起眼皮瞟着他。
墨蒙张口结舌,他仍未想好是否追随容宣,但又收了剑,说不是自己人好像有些忘恩负义。
“不必因那把剑而犹豫,既是赠与你的,便是同你倾盖如故,欲相交为友,断无逼迫你入我麾下之意。倘若你愿意,我自是欢迎至极,待以上宾。倘若你不愿意,亦不妨做个朋友。倘若你想离开……”容宣捧着茶碗笑了笑,将碗口沾的茶叶用手指碾碎,“只怕是不太容易。”
“你这不是威胁我吗……”墨蒙揣着手悻悻而言。
“那你走罢,等你出了君侯府大门,我必定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为你收尸,厚葬我是没钱的,但也不至于用破草席送你走。”
这绝非容宣威胁他,燕国追杀墨蒙的人早已遍布伊邑各处,墨蒙心知肚明,故容宣不让他出门时他便乖乖的不出门,出门也是紧跟在容宣身后或沉皎身边,子谦再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起东原与燕国的矛盾,何况两国已结盟,他何敢为此罪人。
墨蒙闻言立时沉默,眼角余光却瞟见容恒的眼神,他立刻拍案大声道,“我这可不是贪生怕死,我只是家仇未报不敢死!”
容恒抱着猫转过身去,“我甚都未说嗷,你可真小心眼儿!”
墨蒙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容恒赶紧找容宣告状,“君侯你看他,又瞪我又吼我的,还要打我。你那么凶做甚,吓到君侯怎么办?”
三人正闹着,却见沉皎背影寂寥地路过。那人慢吞吞地踱到池边,跌坐在石头上托着腮盯着某处,一脸抑郁的模样。三人笑声立刻一收,躲在房中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墨蒙小声感慨了一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