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未泯,赵国便先损失一关三郡,燕国咬死凉州不松口,但也未曾更进一步。东原一直在甘泉关徘徊,赵军要战便迎战,赵军撤退亦不追击。
冬日第一场落雪时,虎奔关在赵军的增援下开始松动,但离破关尚有距离。此时,龙行率三万骑兵支援虎奔关的消息紧跟着传入赵韦耳中。
赵韦不信东原仍有余力,但又不敢不信,他在龙非和乘子手里输得凄惨,此次更不敢托大,只好咬牙切齿地发诏撤兵,先放弃虎奔关和甘泉关,等他收拾完犬戎再收复失地也不迟。
至此,这场三国攻讦的闹剧以赵国撤兵、东原占令甘泉关与怀宁二郡、燕国占令凉州郡而告终。东原在决战空隙尚能再战,其兵力财力举世震惊,实不敢小觑。而燕国一雪先前赵国偷袭之耻,终于在赵国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赵国撤兵之后,龙非也紧跟着撤兵回东原。随后,姜妲交与燕王赠地国书,愿将甘泉关与怀宁二郡三百里地赠予燕王,以示两国永修友好。燕王大悦,但称不敢妄受,愿赠燕南两郡二百八十里地与东原聊作回礼。东原与燕国礼尚往来,恪守盟友之谊,盟约由是愈加紧密,更显得夷赵之盟犹如儿戏,“东原无德,赵代伐之”的口号也跟着成了笑话。
东原赠地之举将赵韦气了个倒仰,两国拿着他赵国的土地装腔作势博取美名,着实无耻!无德!正当他气急败坏之时,又闻北地粮草为犬戎所掳掠,赵韦有气无处撒,正好有人撞到枪口上,他立即着上将军赵攘领兵去往北地,势必将犬戎王廷击溃,如若失败赵攘便永驻北地,不必再回赵都了。
燕太子如闻讯大为感激,书赵韦称愿归还甘泉关,前提是燕国要赵韦之长子、太孙玢为质。赵韦虽然很想要回甘泉关,但觉得燕如这是在做梦,除非燕国也将太孙甲送到赵国为质,双方交换人质赵韦才肯答应。
燕如答应得远比赵韦痛快,当即便决定将长子赵甲同其母一并送往赵国为质以换取赵玢,但甘泉关是不会还了,可以归还凉州郡以表诚意。
若非赵王和朝中诸臣规劝阻拦,赵韦险些发兵燕国,当堂怒斥燕国小人得志无法无天,仗着背靠东原便拿他赵国作伐,今日敢与东原狼狈为奸,终有一日必为虎豺之徒反噬!
骂归骂,寒月廿五日,燕赵于甘泉关正式交换质子,两位太孙同其母前往异国为质,至此生死握于他国掌中。
翌日,燕国上卿卫羽携国书前往赵都代邑,信守承诺归还凉州郡,又当廷逼着有反悔之意的赵太子韦在赠予甘泉关与怀宁二郡的国书和地图上盖了玺印,甘泉关与怀宁三百里正式为燕国所有。
取得赵土之后,卫羽又携赠地国书至伊邑,将盖有燕王之印的地图交由姜妲手中,燕国江滨城邑恤郡、嘉郡为东原所有。
卫羽送罢国书本应当日回返燕国,孰料姜妲竟有意留其久居伊邑,问其是否愿为东原之官,其愿奉之为相国。按照事先的约定,卫羽寻由婉拒之,并连夜赶回燕国找燕王和太子“告状”。
卫羽回到燕国后不久,燕王一改过往口诏的习惯,写了一封诏令加封卫羽食邑于长平郡,是为长平侯。
容宣对长平郡甚为满意,这块地可比陵阴邑富饶多了。其位靠海滨,善产海盐,商业发达,拥有跻身燕国三大港口之列的长平口,同东原及远洋贸易频繁,每岁只靠盐铁便能缴纳陵阴邑两倍的赋税。他不禁感慨燕王果然出手大方,当真舍得。
容恒对长平郡亦是垂涎欲滴,“燕王真真阔绰至极,要不您也去燕国谋职罢。”
容宣才不去,若燕王封他于北海郡他倒可以考虑考虑。“墨蒙可曾回来?”
“没有,他该不会是跑了罢?”容恒有些怀疑但又觉得不大可能,子谦还关在地牢里,墨蒙能舍得他的命?“我觉得他应当……”
“容恒你个小兔崽子,我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墨蒙中气十足的喊声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吓得容恒一哆嗦。
“谁说你坏话了!君侯你看他,这种小肚鸡肠挑拨离间之人可要不得!”容恒嘴上骂着心里却高兴得要命,墨蒙能够回来出乎他意料,君侯果然不曾看错人!
“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搁这儿叭叭叭的!”墨蒙拖进屋一个大袋子,哗啦倒了一地竹简,还有一堆杂乱的帛书纸片。“我不知道你要啥,密室和地牢我都搜了,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
“多、多谢。”容宣瞠目结舌,“墨兄……辛苦!”
“不辛苦,也不是我一个人带回来的。”墨蒙凑到案边,邀功似的显摆着,“国婿被搞倒之后国婿府就没啦,公主嫖带着孩子回宫,其他人散了,要为国婿报仇的都冲着燕如去了。我有几个兄弟没地儿去我就把他们带到东原来了,借的人总是不如自己人办事牢靠,所以……主君不会嫌弃他们无用罢?”
容宣一愣,俄而大笑,“即便当真是无用之人,只要是墨兄的兄弟,这饭我也管定了!”
容恒坐在地上收拾着竹简插了句嘴,“回去一趟发现我们君侯是好人了?可是馋卫羽先生的长平郡不是?”
“搞不过就加入呗。”墨蒙对他的调笑不以为意,“你们恐怕不知道,燕王为什么要封卫羽为长平侯。”
容宣忍俊不禁,“怕不是有人跟他说,东原王有意收羽为王夫。”
墨蒙一拍大腿,表情难以言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是承认了容宣的说法。
事后,容宣在那堆竹简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他料想子谦应当不只有这些,也许还有更多在其他人手里或已被销毁,不过也懒得再追究子谦究竟知道些什么秘密,又将秘密告诉了多少人。
如今,燕如和卫羽对他已是坚定不移,无论子谦和手下作甚动静容宣一概不慌,燕国的事务有的是人愿意帮忙奔走,遂将竹简连同纸帛置于子谦面前一把火烧了,烧净那些秘密和兄弟二人之间的过往情谊。
子谦一脸冷漠地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讥讽容宣得鱼忘筌,竟连儒家的书籍也敢烧。
他不提儒家容宣险些忘了,“去岁我听闻师兄之事便同渊夫子说了,师兄不妨猜一猜渊夫子说了甚。”
提及姚渊,子谦颧骨上的肌肉不禁抖了抖,眼眶里慢慢浮上了一层晶亮薄光。他将目光转投向别处,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师兄还想回书院吗?回去见一见久别的夫子。”如若子谦想回,容宣也愿意送他回去。
子谦瞟了他一眼,同来到君侯府那日一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沉默良久,忽道,“不了,夫子权当未有这个弟子便是。”
“渊夫子曾想放你一马,我说理所应当。可我言罢渊夫子便反悔了,我只得又说愿意将师兄交与夫子处置,谁知渊夫子最后还是拒绝了我的好意,他说……”
“容宣!”子谦突然暴起,隔监抓住了容宣的衣襟,扯住他撞在铁栏上。其目眦欲裂,欲食人一般,“竖子好一招以退为进,怎敢对夫子步步紧逼!”
“难道你希望渊夫子因你为难?你若当真心疼夫子,你我二人又怎会这般相见。”说别人装腔作势,他子谦又何尝不是。容宣扯掉抓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师兄祖籍虽非东原,也请安心去罢,待九州一统,师兄便也不算客死他乡。”
子谦闻此纵声狂笑,“尔狼子野心大言不惭,子谦便在黄泉里看着,看尔等宵小究竟身死谁手命丧何处!”
容宣佯作未闻,将地牢的钥匙扔给墨蒙,“莫忘替我送一送子顼壮士。”
“是。”
子谦后来死得很简单,墨蒙并非爱折磨之人,只一刀送命。然而报仇之后他却并没有很高兴,容宣亦然。
容恒不太懂这二人凝重的心情,墨蒙坐在积雪的台阶上饮了一口秦酒,将剩下的全数倾倒入雪地里,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杀他不过是为了一口志气,他死了,这口气也就没了。”
容恒与沉皎一左一右地搂上墨蒙的肩膀,沉皎安慰道,“你如今孤身一人了无挂念,正好一心拼搏,成就一番功名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墨蒙点点头,将一旁的酒坛拉过来,仰首灌了一大口。
容宣站在牖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一瞬间竟感觉自己万般幸运。
冬月初二日,东原军兵临渭邑城下,然尚未一战,普天之下便已人尽皆知西夷王季子桑被俘的消息。其后,东原使者将季子桑的认降国书快马加鞭送至渭邑,张贴于西夷王宫外壁之上,宣告西夷覆亡。
东原的国土范围至此由东向西横贯江河之南,东接海域,西接乌孙,北以江水为界,南至苗岭山脉,占据了商王朝近半壁江山,而将魏国、吴国和剑南国彻底与北方割裂开来。
魏吴两国以为东原与西夷之间的战争可能会持续很多年,谁知短短三载便已结束。西夷的覆灭似乎也在催促着魏吴的覆灭,两侯难得同心同德,不约而同地向姜妲递上了附属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