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之大聘

墨蒙得令后果然当天便跑去了东海郡,由是容恒越发觉得他胆小怕事。

然而墨蒙刚走当日沉皎便传来了消息,依旧是宽慰容宣不必担忧的话,又称诸般事务均已接近尾声,待事情办完便与萧琅一道回伊邑。

文后且附萧琅手书,那人毫不客气的说自己想要观星台东侧的观星殿,希望容宣可以慷慨赠予她作为新的居所。

容宣见信大感欣慰,高兴得难以言喻,仿佛萧琅已在回家的路上。他调用了全部宫匠去收拾观星台东侧的那处旧宫殿,将宫院和主殿里外都翻新一遍,重新挂上观星宫与观星殿的匾额,只等萧琅回来用作处理事务之所,而居所他另有安排。

但观星宫毕竟已尘封十余载之久,侧殿几欲坍塌,只修整框架便已耗费月余时长。容宣国务繁忙无法日日盯着,后期只能让容恒去看着。

这日一早,容恒正同容宣禀报观星殿的整修进度,却闻宫人回禀,称关人通报来访,吴国使团已至秦国境,主宾为吴国上卿子禹,上介为吴大夫东徕,另有随行士介四人,仪仗一十四人。

“竟是大聘之礼?”容宣不知吴侯这会儿行聘意欲何为,若是专为恭贺秦国新君继位未免迟了些,观其使者先前逃跑行径,此般不像是朝觐攀附,未免有些奇怪。“着人前去迎接,使左相郊劳。”

待宫人走后,容恒猜测吴使一行许是代表吴侯前来商议要紧事务,只是容宣登基时他并未行聘道贺,虽说逃跑的吴使只是大夫,但不知吴侯如今还有何颜面遣使行聘,若是向秦国表达吴国归属臣服之心倒也罢了,若是有事相求需得考虑考虑。

“不过小国寡民的眼界,经不得大事,亦上不得台面。”容宣低笑一声,浏览着手中的珍品名录,挑了些精致风雅的器物送去观星殿,“不必华丽豪奢,干净风雅为主,比照着明德殿放置便是。”

容恒担心比照路寝布置恐有逾矩之嫌,若为御史大夫知道了又该上书挑毛病。

“神使所用何来逾矩之说?”容宣列出名录着令国库即刻准备,“都捡出来好生放着,寡人亲自督工。对了,竹北院那些常用器物全部搬入贤德殿。”

“君上莫不是忘了,先生说要居于观星殿,贴身衣箱与常用器物只等观星殿修缮完毕便搬入其中。”容恒以为容宣忘了,赶紧提醒他一句。

“你可见过夫妻二人分室而居的吗?”容宣白了他一眼,执意要将器物搬入小寝内。

容恒挠了下头,“君上,君与君后确实需分殿而居,同居一殿不合礼数,若被御史冰知道了又要上书谴责君上不守礼。”

“你是听他的还是听寡人的!”容宣瞪了他一眼,“寡人说可便可,琅琅是寡人夫人还是御史夫人?快去!”

容恒甚是无奈,改日御史冰找他茬时他一定要据实相告!

当日下午,关人再报,吴使称吴侯有关于土地归属之事欲与秦王相商。

“哪块土地?”容宣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秦国与吴国于哪块土地有争议。

“依臣下拙见,许是与甘泉郡、广安郡与汾安郡有关。”范子兴正捋着胡须,忽然有一只动物从他腿上踩过去,定睛一看是只狸花猫,他一下笑了,“不曾想它在西坊出走,数月后竟能寻到宫里来,果然心里还惦记着君上。”

“寡人给它起了个名字,观星。”容宣笑看狸花猫在书架上攀爬,只要不捣乱碰倒灯台便随它四下跑去。“西吴三郡乃是西灵王与吴庄侯签订的换地国书,这与我秦国有何干系?左相以为是也不是?”

范子兴恍然大悟,“君上所言是极,臣下也认为吴侯是当与西灵王商定此事,再不济也得是西炀王,西夷之事我秦国如何能插手?”

“如此,待郊劳时便由左相与吴上卿好生说道说道,免得产生误会,以为寡人不愿归还。”

广汾两郡是否交还吴国,端看吴侯大聘诚意如何,两郡归属西夷多年,断无空口白牙说讨还便讨还之理。容宣若是应下了此事,岂非令诸国小瞧,以为他秦国无力看守故土,至时燕赵魏吴全来讨还故旧土地,真拿秦国当市集不成?

隔一日,吴使至伊邑郊野,左相范子兴奉命前去郊劳。

子禹见摈者乃是范子兴登时松了一口气,他昨日还担心会是右相明义为摈,那人乃是司寇出身,十分不好说话,既是范子兴那便妥了,大概不会遭受为难。

他立刻挂上满面笑容,朝范子兴深揖,“左相辛劳,亲迎至此,子禹愧不敢当。”

“上卿迢迢跋涉,寡君特令子兴以束帛同寡小君之鲜枣、栗糕慰劳上卿。”

范子兴还礼,随后请子禹一行进城,一同前往明德殿觐见秦王。

容宣正在明德殿内抱着观星看文书,观星如一条帛布似的挂在他手臂上发出细微的鼾声。宫人来报,道吴上卿子禹、大夫东徕已至殿外,等候觐见。观星闻讯惊醒,踩着容宣肩头跳到了空闲的灯盏上,蹲坐在上面直勾勾地看着殿门,好似铜马枝形灯上长了一只猫。

容恒高声传人觐见。

想来容宣还从未见过吴国这位新任的上卿子禹,听闻此人乃是吴侯的胞弟,但兄弟二人的关系貌似不太融洽,公子子禹一头热,吴侯却总怀疑他这位胞弟想篡位。吴侯如此多疑,也不知此次事关国土归属的大聘之礼他怎放心让子禹为主宾前来商谈。

范子兴引子禹和东徕进殿,主副宾蓄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短须,乍看上去两人长得好像兄弟一般。

二人一同见礼,容宣敏感地听到了东徕隐隐有些发颤的声线,他不禁低声笑了一笑,便见子禹藏在袖中的手指随之抖了一抖。

看来两人有些紧张,怕他这位秦王。怕就对了,对方越怕,于秦国而言越有利。

容宣言语温和地同二人寒暄了一番,问吴侯与子禹的生母华太后身体如何。

子禹忙道“大善”,又关切秦国君后身体如何,问罢他自袖中取出一只玉匣交与容恒,“寡小君尝闻君后抱恙,特请外臣献上此方,寡小君常以此方调理,卓有成效,君后不妨一试。”

容宣虽口中称谢但并没有接,子禹见状忙说此方未属聘礼之列,仅为夫人之间联谊心意。容宣这才双手接过玉匣,打开看了一眼,药方上写的都是些仅用以调理身体但治不得疾病的食材,随意食些倒也无妨,遂收下此方,代萧琅谨表谢意,回赠吴姜夫人丝帛为礼。

而后,容宣遣范子兴为吴使一行授馆,以待明日正聘。

然范子兴领命致馆后返回明德殿复命时禀报说,子禹欲于今晚同他在馆驿中相见,称有些许事务相商,“臣下以为,吴卿当是想探君上口风如何,思量还地之事是否能成。臣下见其心中万分迫切,竟比之吴侯本人还要看重此事。”

难不成子禹是想通过此事向兄长表忠心?若子禹能从秦国手里将广汾两地要回去,说不定吴侯当真会对他有所改观,相信他竭力辅佐的赤诚忠心。

容宣思忖片刻,广安郡和汾安郡也不是不能给,但也不能白给,那可是东原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吴侯想要回去便得拿些值钱的东西来换,丝帛圭璋便算了,秦国不缺这些,“寡人想要什么,吴侯应当是明白的。”

范子兴立知今晚应如何与子禹商讨,“臣下明白。”

是夜,范子兴与长随赴子禹之约。

子禹于馆驿设小宴,他带了一壶吴国特产的椒酒,笑呵呵地请范子兴尝尝鲜。

范子兴担心酒酣耳热说错话,遂不敢多饮,只饮一爵但表感激,随后声称自己不胜酒力,婉拒了子禹的好意。子禹心中了然,便不再劝酒,只劝多食。

二人至四五分饱时,子禹终于谈起正事,其确实是为了广安郡与汾安郡三百里地而来。

范子兴闻之面上立现难色,捋须踟蹰久久不言。

“亡夷毕竟起于化外之地,同我中原礼仪邦国不同,其蛮不讲理、强取豪夺,恶劣行径当举世唾之!而今秦王继位自是大不相同,秦王乃是堂堂正正的圣人弟子,圣人以仁治世,怜悯众生,想必秦王亦是如此……”

子禹踩一捧一,天花乱坠地胡乱吹嘘,范子兴左耳进右耳出,只笑不答。待子禹稍歇,他方笑道,“治世之道当是阴阳家说了算,寡君不过是听从蓬莱神使吩咐。”

“是、是,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子禹连忙点头附和,既然对方避重就轻,他也不好再长驱直入,只好换了一个话题。“秦王不愧是人中龙凤,如此年轻便辅佐东原成就霸业,登基为王亦是理所应当。听闻秦后亦是儒家出身,想必同秦王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哈哈哈,自然。”范子兴心中警铃大作,这人突然提君后做甚?

“寡小君得知秦后时常微恙缠身心中甚是挂念,又听闻秦后身侧无人侍奉因而大为担忧。秦王日理万机,于秦后侍疾恐怕力有不逮且不妥,寡君与寡小君之意,愿嫁一女至秦国侍奉秦后左右,以修两国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