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因萧琅一事愁苦,容恒亦为了他家秦王之愁苦而愁苦,他绞尽脑汁好半晌,突然心生一计。
容恒自觉此计尚可,可解容宣远忧近虑,但他实不知该不该说,依容宣的性格,只怕会对此计万分摒弃,搞不好还会连带着对他本人不喜。然不说,他又见不得容宣闷闷不乐。
容恒反复犹豫思忖许久,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决定献计,“君上,臣下有个不成熟的计策,但属实不够磊落,不知君上愿听臣下一言否?”
能有想法便是好事,眼下哪有成不成熟可挑剔!容宣一喜,令容恒但说无妨。
“是,此计于君上而言是好事,但于先生而言恐怕……终究是不够光明正大,亦有悖君上行止原则。”容恒小心翼翼地提了个醒,而后细细说道,“无名先生不是一直都期盼君上能够留住先生在身边吗,此时正是良机……”
依照容恒之意,既然萧琅愿意为了容宣将一概责任尽揽于己身,容宣何不放纵东海郡流言发展,如此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萧琅和阴阳家手段雷霆,最终将这没头没脑没来由的流言压了下去,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容宣亦可放下心来。另一种便是萧琅与阴阳家已然阻止不了事态恶化,世人对疆景子的怀疑和指责愈演愈烈,此般情状下容宣倒不如与无名先生商量一番,可否趁机将疆景子逐出阴阳家,或是惩罚再严重些,直接“处死”违反门规的疆景子。
“处死?”容宣惊诧不已,“逐出便罢了,处死如何可行?琅琅何其无辜,怎能不问缘由便将她逐出师门亦或处死?你可知琅琅毕生为阴阳家与帝星奔走呼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莫说她无辜,我又如何能舍得她?无名先生又如何能舍得?”
“君上!”容恒着急地跺了下脚,“君上莫急,且听臣下后言!先生于臣下有再生之恩,臣下结草衔环尚不及,怎会当真置先生于死地!”
容恒所谓的逐出师门或是处死其实只是帮助萧琅金蝉脱壳的计策。
表面上,犯了大错的疆景子受到无名先生的严重处罚,此般举动不仅可以快速平息民愤,还可保全阴阳家的名声,令世人更加尊重敬畏阴阳家,如此也不会枉费萧琅为阴阳家付出的诸般心血。实际上,萧琅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摆脱阴阳家疆景子这个身份的束缚,光明正大地待在容宣身边做秦国君后,乃至未来的皇后,世人认识疆景子者寥寥无几,根本不必担心会有谁人将她认出来。而犯错受罚的是“疆景子”,于萧琅而言名声无碍。
倘若容宣愿意,此计最好的招数便是使阴阳家将疆景子逐出师门贬为庶人,而容宣感念过往疆景先生扶持照顾之深恩,愿意接纳被贬为黎庶的疆景子为秦国夫人。秦国君后在世人眼中一直疾病缠身,这般正好,日后可随意找个借口说君后病死了,亦不突兀,再将萧琅扶为君后自是顺理成章。
“如此,不仅可以解决东海郡之难题,还可遂无名先生与君上保护先生之心愿,又能令君上与先生长相厮守,还可传出一段帝后相互救赎扶持之佳话,只要君上与先生愿意,此计大可行之啊!”
“善也哉!”容宣闻之眼睛一亮,欣喜地看向容恒。然那光亮须臾消失,他低头微微太息,摇了摇头,“即便无名先生愿意,琅琅也肯定不愿。”
“臣下猜到了先生许是不愿,但臣下实不知缘由。按理来说,先生既已开口说能回伊邑,便是诸事已妥,心里惦念着君上,事已办妥先生还有甚不愿意的。君上不如这般,等先生回来后,君上寻个时机好生劝一劝先生,先生会愿意也说不定。”
“她那点儿心思别人或许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容宣没好气地“嘁”了声,“她能愿意可真见鬼了……对了,万不能与琅琅提起龙非和明义所言,倘若被她听到了甚风声,亦或是后宫多了甚陌生女人,我唯你是问!”
容恒点头如小鸡啄米,他指定看好那二人。估计明义也不需要别人看着,有他家明姬在,明义的嘴指定很老实,莫说在萧琅面前搭上话,只怕是多看萧琅一眼都得挨骂。
与容恒商定完全后容宣心绪稍定,便想将心思重新埋回公文里,但有墨蒙所言在前,容恒所言在后,他心里各种惦记着,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尤其是方才容恒所言,实令他大为心动,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亦如容恒所言,不够光明磊落,颇有损人利己的意味。
“阿恒你说,我若是当真将她留下了,她会和明姬和明义吵架一样和我闹吗?”
容恒连连摇头,“那不能,先生冷静自持,怎会如明姬一般泼辣呢!”
“也是。”
容宣提笔批了两卷公文,发现实在没有心情写下去,便歪在凭几里开始与容恒搭话,“那你说,若是琅琅知道明义与龙非挑唆她男人纳妾,她会不会跟他们翻脸?”
容恒寻思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也不会,“臣下以为,依先生的性格,应当不会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容宣冷哼一声,又问他,“倘若后宫果真进了新人,那她会如同龙子亦或是明姬一般同我闹吗?”
“不会罢?先生跟她们绝非一路人,先生明事理、顾大局,只要是对君上和秦国好的,先生应当都愿意接受。”听容宣问了这么多,容恒忽然觉得容宣好像有点儿小心思,遂问他,“君上可是想起了右相与少上造的话,认为他们说得有道理?”
“有!太有了!你说得对,琅琅一定会对内命妇很好。”容宣又哼了一声,“上午宫里塞进人去,她下午便能把我忘了,跟别的女人勾肩搭背,两两成行,只怕是十天半个月也想不起来看我一眼。我看将观星殿开辟成寝宫也好,她可日日流连后宫,不同的夜里跟不同的女人睡,坐享齐人之福!我哪有她的秦国和天下重要啊,你说是罢?”
我能说甚?我敢说甚?
容恒在旁陪着笑,虽不知容宣为何又炸毛,但顺着他总没有坏处。“君上且宽心,内命妇自然是君上之妇,先生哪能霸占君上的女人哪,只会代君上好生照料她们,毕竟她们都是君上的子民,是天下苍生!”
容宣瞪着他,“寡人果然没有秦国的未来和天下重要是吗?”
容恒一噎,“……臣下并非这个意思,先生心里肯定是有君上的,君上哪能比天下……啊不是,君上怎么能与……臣、臣下闭嘴。”
眼下容恒的心情便如同龙非单独面对容宣责难时想念钟离邯的心情一模一样,他十分想念萧琅。萧琅不在的日子里他受尽“折磨”,容宣一旦醉酒或是陷入情绪便如同谁家去妇,幽怨起来满城风雨,看谁都不顺眼,做甚都不合心意,若非是男子只怕早就对镜暗垂泪,暗恨君子为何迟迟不归。龙非私下里形容容宣的那句话甚是贴切——“君上独守空房寂寞久了,就好像那三五十岁的妇人,总想找点儿茬祸害人。”
钟离邯于此很有经验,一直劝容恒莫管容宣的絮絮叨,哀怨时尽管随他哀怨去,没人搭理他一会儿便好了,越有人搭话他越来劲,倒不如弃之不顾,随他自我痊愈。
容恒哪敢听钟离邯的话不搭理容宣,他只能尽力安慰,在简上记下这次容宣是被他哪句话安慰好的,下次他好多说几遍,没有效果了再换一句便是……他坚信萧琅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若是萧琅不回来了,他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逼疯,因为容宣肯定会比他先疯。
容宣一托下颌,盯着简上的字老神在在的,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阿恒,你猜琅琅何时会回来?”
“君上,这个问题今天早上您已经问过两次了,自然是要先看公子何时能来,公子来了先生便也不远了。”容恒坐在台阶上头也不回地回了容宣一句,他知道容宣并非是当真想让他回答些什么,那人只是心里没有底,又太幽怨,想跟他说说话排遣一下寂寞。
“那观星何时回来?”容宣想起了那只闲不住的狸花猫,一点也不粘人,说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去到哪里也不知,何时回来更不知,跟萧琅简直一模一样。
“观星啊,臣下派人找找去?”容恒不过是随便一说,他料定容宣肯定不同意为了一只猫而兴师动众,这人过于温柔慈爱,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容宣果然拒绝了他的提议,“罢了,随它去罢,本就是山上狸狌,必定在家宅里待不惯,跑就跑了,何必去寻。”
容恒没有继续搭话,只将左右相送来的简牍往容宣手边推了一推,示意容宣该处理国事了,否则白天看不完夜里又要晚睡,萧琅走时叮嘱过他,要他认真照顾容宣起居,先生嘱托他不敢不听。
“阿恒,若是有一天我死了,萧琅她会伤心吗?”
“如果您今日依旧晚睡的话,那天先生会不会伤心臣下不知,因为臣下会先因没有照顾好您而被先生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