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刘晨依约将那名叫做玖零的女刺客送至观星殿,请萧琅帮忙照拂一二。
萧琅答应得虽爽快,但她有个条件,她要玖零告诉她吴颦被杀的缘由,谁人为何要买凶杀害一名深居后宫还算得宠的宫妇,雇主亦是宫妇还是前朝臣官。
但玖零的表现却令刘晨的护佑心思变成了一个笑话。她不喜这般安排,亦不肯回答萧琅的问题,甚至不愿留在秦王宫,吵着要刘晨将她带回去,她宁愿被魏侯抓住处死也不愿如鬼魅般藏匿起来。玖零嫌躲躲藏藏太丢人,更怀疑萧琅并非是真心助她,而是想从她身上图些好处。
这个叫玖零的年纪不大看得倒是明白,只是太没有规矩!
目无规矩之人必会因此受苦,萧琅不以为冒犯地笑着,从容宣手里接过茶汤慢悠悠地吹着热气。她可没有闲心替别人教孩子,玖零不愿意更好,宫内人越少她越清净,秦国担的风险也就越小。
刘晨呵斥玖零莫要不识好歹,闯下大祸还不知悔改,简直无可救药!若非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刘晨定要按血蔷薇的规矩处置她,哪还能轮到她站在这里挑三拣四。
怪道刘晨如此生气,是因血蔷薇一直有严格的规定,接取宗室任务前需得告知刘晨裁决,只有得她首肯方可接单出活。此次玖零瞒着她私自接了魏国宗室的单子,按规矩是要处死的,但刘晨为了偿还其父救命之恩,便于内撒了个谎说萧琅要她,由是才保了玖零一命。如今玖零不知感激,还敢在容宣与萧琅面前言语顶撞大放厥词,几乎要将“此人叛逆”几个字写在脸上,任谁见之表现都难以心平气和。
“近来诸事忙碌,既然她不愿便罢了,也许她父亲并不想承你这个情。”玖零是否愿意说、是否愿意留于容宣而言无关紧要,不过是花多少钱格外找人调查的区别,犯不着留个不听话的平白惹萧琅生气。
萧琅也想不通刘晨为何如此着急偿还玖零父亲的恩情,报恩的方式和机会有很多,何必固执于这一次。
刘晨悄悄拉了玖零几下,同她耳语了一番,观其神态,哀求与愤怒交织,来回更替。
然玖零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不听人话的模样,完全无视刘晨的劝告或威胁,更不以秦王与秦王后为然,莫说尊重容萧二人,连正眼都不肯瞧一眼,端得是轻狂嚣张。
容宣见状悄悄与萧琅笑而密语,“幸好此女非我子,否则我定要家法处置她!不过听闻女肖父,依我这般性情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了!”
萧琅白他一眼,“如你这般白日里便敢当众观摩黄赤之道书画、未安寝便缠着肆意床榻的性情吗?”
容宣耳根一红,着急同她解释说自己当真是因为不知何物而好奇,只看了一眼,“真真只看了一眼,你莫要听信阿恒谗言,赶明儿我再找他算账!我又不是……我看那个作甚!”
他说着,右手覆上了萧琅搁在案上的左手,眉眼柔柔一弯,语气竟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一靠近你便总是情不自禁、难以自持,但你且放心,我定会认真教育我们的孩子,叮嘱他们莫要同为父与母一般纵情声色。”
“我可没有同你一般纵情,你当真是无耻至极!”容宣这话说得萧琅不禁面红耳赤,她羞怯又嫌弃地抽回手,压低声音斥责他“滚”。
容宣见她粉面生霞的模样登时心猿意马,一声娇怯的呵斥更令他神不守舍。无奈尚在人前,他仍记得礼仪规矩,不敢做太过分的动作,便将手藏在案后偷偷地抓住了萧琅细软微凉的手。
萧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容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偷瞟着她抿嘴笑着。萧琅甩了一下手竟未能甩脱,反倒令容宣越发得寸进尺,竟溜进袖中攀上了她的手臂,她亦是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只得任由容宣胡作非为的爪子在她手指与小臂上来回游走。手心的温热令萧琅耳根滚烫泛红,好在夜晚殿中昏暗,一时无人发觉。
二人一番密语结束后刘晨仍未劝动玖零,对方依旧梗着脖子十分逆反,大有不气死刘晨不罢休的架势。刘晨犹豫再三,最后只得无奈地许了玖零一个承诺,只要她肯听话,事了之后便告诉其父亲真正的死因。
看玖零骤变的表情神色便知刘晨这次终于切中肯綮,说到了玖零的心里。容宣与萧琅对视一眼,对面前这二人的故事越发好奇起来。
玖零果然对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刘晨好说歹说了一晚上,终于用此事劝动玖零留在了秦王宫。玖零问她自己何时可以离开,刘晨看了萧琅一眼,说秦王后亲口允你离开你才可以离开。
玖零闻言登时炸了,说刘晨把她卖了,卖给了秦国,秦王后定会拿她作伐谋取利益,她必会成为秦国手里的工具。
刘晨亦是气极,回她一句“便是把你卖了又如何”,说罢她向容萧二人一礼,请二人多费心多担待,而后看了玖零一眼便离开了,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玖零试图追出去,殿门却被容宣挥袖合上,咣当一声响,正正好磕在她的鼻尖上。玖零愤怒地扭头瞪着容宣,“刘晨尚未走远你便胆敢苛待于我?”
容宣弯了下嘴角,“她不走寡人也敢。”
“蛇鼠一窝!”玖零骂了一句,让他放自己离开。
“你方才没有听见她说吗,只有君后点头允你离开你方可离开,寡人说了不算。”容宣立刻将锅绑在了萧琅身上,见背锅之人瞪着他,他不但没有感到丝毫歉意,反而伸手挠了挠对方的下颌,就好像他之前逗观星玩一般。
玖零本就看容萧二人十分碍眼,又见两人无视她,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便更是生气,低声骂了一句“竖子”。
此话虽未点明骂的是谁,但众人心中俱明。沉皎吓得张口结舌,看着容宣有些腿软。容恒咚地一下跪在阶下,叩首伏地不敢一言。
“放肆!”萧琅怒极拍案,白天同容宣吵架时不过理亏憋屈而已,眼下当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愤怒,她定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留下这样一个目无法纪尊长的东西!“竖子宵小实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于秦王面前口出狂言大放厥词,这便是你学来的礼数吗?你……”
萧琅忽觉胸腔一热,内里未愈的旧伤又开始作乱,时而灼烫烧心,时而撕裂剧痛,气血阵阵上涌。她赶紧住了口,将血气咽下去,深吸一口气,慢慢缓解着身上那些令她几乎不堪承受的痛楚。
“师叔!”见萧琅脸色不太好,沉皎赶紧扶住她的手臂,低声劝道,“师叔万不可动怒,无视她便是。”
玖零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方才出言不逊,乃是大不敬,当下反应过来不禁汗流浃背、头皮发麻,脑中阵阵轰鸣,站在殿中不敢再多说一句。她不敢看容宣,便悄悄瞄了萧琅一眼,但见萧琅脸色极差,似是重疾未愈,她怕将这人气出个好歹,只好不情不愿地往殿中一跪,学着容恒叩首伏地,却是一言不发。
容宣见玖零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便暂且不同她计较,先还了刘晨这个人情再说其他,遂冷声警告玖零当心言行举止,“你既在我秦国便得守我秦国的律令法规,大不敬乃是何等罪名你最好记清楚,礼数若是学不好寡人便找人来教你,免得给你父亲丢人现眼!”
说罢,他拉着萧琅拂袖而去,着令宫人与沉皎看好玖零,若是人跑了唯他们是问,沉皎赶紧称是。
待出了观星宫,容宣立刻自责不该揽下这个人情,称那玖零断非善与安分之人,莫看她今晚满口胡言将自己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还不知会闹成哪般模样,着实不该让她住进观星宫,应当找个僻静点的宫殿将她打发了,着人看着莫被人抓走或是杀了便是。玖零如此不知轻重,留在血蔷薇只怕也是个祸害。“明日便着人办事去,我真真一天都受不了她!”
容恒气得眼都红了,“此女言行无状,按律当杀,君上何故放她一马,无论如何都得予以惩处,否则传出去君上威严何存!”
容宣捏着萧琅的手腕,看上去并不生气,甚至带了些笑意,“先留着她,不过骂两句罢了,她于魏吴两国尚有大用,过了河才能拆桥,否则岂不是要淹死在河里?”
“蛇鼠一窝,那你指定是蛇。”萧琅瞟了容宣一眼,“又毒又阴狠。”
“非也。”容宣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蛇者,体软擅缠,说的不正是你吗?”
萧琅毫不犹豫且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踹出了宫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衣摆拖在地上发出唰唰的响动,倒真有些像暗夜中蛇行于草丛发出的动静。
容宣防备不及,趔趄两下跌入了道旁的枯草地与花丛里,落叶残英满衣襟,容恒连忙跑过去扶他,却听他问方才可看清萧琅的脸色没有。
容恒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容宣捻着指腹笑容尽敛,望着萧琅走远的背影吩咐容恒道,“着太医令过两日寻个由头去趟观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