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平安脉

玖零入宫之后,秦俭新岁的课业也正式开始,萧琅忙于教授秦俭读书,没有时间去管玖零的行踪,况且她也不喜欢没有礼数规矩的孩子。而容宣亦忙于国事政务,他有时间也不想管,只看着玖零便觉得碍眼,仿佛那是只霸占鹊巢的鸠鸟。于是二人皆叮嘱沉皎看紧玖零,免得那人到处闯祸。

沉皎万分讨厌玖零,于此任务自是烦心得要命,故而对那人从未有过好脸色。他的日常除却不准玖零离开观星殿外,便是到处寻找玖零的踪迹。

玖零反而很喜欢跟他玩这种你追我赶捉迷藏的把戏,每天变着法儿地躲躲藏藏,让沉皎到处找她。

沉皎烦不胜烦,被折磨得身心俱疲,只半个来月便受不了了,找到萧琅诉苦告状,请萧琅收回成命,再这样下去他要疯了!

玖零这人谁见谁烦,武艺还算出众,只怕一般人看不住她,萧琅没有办法,便劝沉皎再忍几天,说不定日久生情,慢慢地他看玖零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沉皎一脸冷漠地说不可能,他最烦玖零这种人,欢脱没规矩还自诩灵动活泼,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她,简直无稽之谈!

“我也没说让你喜欢她呀。”萧琅小声地辩驳道,揣着手手亦是毫无办法,人来之前刘晨也没有提醒她此人如此不好相与。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啊!沉皎,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心思呀,否则怎么会想到喜欢她这一说呢?”

“师叔!!!”沉皎闻言脑子登时嗡嗡的,像有万只蚊蝇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萧琅让他去问问容宣,活是容宣揽的,应该有办法对付。

沉皎自他家师叔这里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转头便去找了容宣说理。

容宣纠结而又惆怅地托着腮,只说快好了,让他再忍几天便可解脱,不要着急。

沉皎走了一圈毫无所获,气呼呼地返回了观星宫。进殿又见装扮成宫女模样的玖零不肯认真扫洒,却是站在书架前把玩着容宣送给萧琅的一支玉笔。沉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越发对玖零感到厌恶至极,他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没有骂人,只夺过玉笔瞪了玖零一眼,而后坐到一旁看着一卷竹简不再搭理任何人,只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玖零瞥了沉皎一眼,敷衍地擦起灯盏,竟难得安静了一上午。

过午,萧琅无所事事地歇在明德西侧殿的榻上,无事可干时她便喜欢在榻上半躺倚着,这般能令她感觉舒服一些。容宣笑她越发懒散,春天里正应当多出去走走,整天待在屋中该闷坏了。若非容宣拉着她出门溜达,萧琅也只是十分随便地点头应声,从未付诸实践过,走着哪有躺着舒服。

今日她将将躺下,寻思着如何解决玖零的问题,容恒亦恰好送来了秦俭的策论。

萧琅打开竹简看了一眼,与自己那日想的大致相同,但秦俭更推崇分化一说,以为这般兵士们会更容易接受,不易反叛。

“他倒是随他叔父与大父,先秦王果然是大仁之士,子孙俱为贤德君子。”萧琅颇为赞许,但又不免隐忧,“然此般终归过于仁慈,适于太平盛世,而非当今。”

容恒称是,解释说秦俭思想尚且不成熟,等他通晓政务之后也许会好些,思虑更完备些。

萧琅点了点头,“倒也是,循序渐进最好不过,他叔父尚且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学习,不必急于一时。”

两人正说着,忽闻殿外宫人禀报,道太医令李岱前来请平安脉。

“这是哪般说法?”萧琅甚是疑惑,“平安脉”一说她闻所未闻,“何为平安脉?”

容恒忙道,“便是每月例行前来为君上君后诊脉,以防患于未然。”

萧琅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我好得很,下回罢。”

容恒称不可,劝她说不麻烦,经常来看看于萧琅有益,也能令容宣放心。

“可是我没病啊!”萧琅低下头继续看着竹简,雷打不动稳如泰山,只要她不看太医她就没病!

“所以才称作请平安脉呀。”

容恒不许她拒绝,当即请李岱进殿,又令李岱仔细些,切莫诊错了。

李岱剜了容恒一眼,花白的须髯抖了一抖,看样子是忍着没有骂人。

萧琅心里有些紧张,便以容恒方才说错话气到了李岱为由指使他出去。但容恒貌似没有听到这话,站在墙角纹丝不动,只笑不出声。萧琅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明白,所谓“平安脉”不过是个幌子,容宣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派李岱与容恒前来求证,那人一向心细如发,又细腻善察,这次估计当真不好瞒过他。

李岱同萧琅解释了几句便上前搭上了脉。

萧琅讪讪一笑,试图同李岱搭两句话,但对方显然不怎么想搭理,她也只好悻悻住口,寂静无声的时间尤其漫长。

李岱诊脉良久,忽然“啧”一声,看了萧琅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少顷他又问萧琅可有哪般不适没有,萧琅连忙否认说没有。

李岱捋须不语,末了摇了摇头,说萧琅不够诚实,“君后,讳疾忌医乃是大忌啊!”

“太医令误会了,我并未讳疾忌医。”萧琅眼睛眨得快抽筋了也不见李岱有所反应,因为对方根本不看她,倒是容恒在旁边问她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萧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恒,眼神威胁他若是胆敢胡说八道就扒了他的皮。

容恒三两步挪出了侧殿,他还是向着容宣的,也是为了萧琅好。

李岱收回手,叮嘱萧琅的话同医庄所言相差无几,无非是不可动怒动武,不可受寒着凉,更需避夏季溽热,“春夏甚是难熬,君后需得谨慎温养,稍有不慎便一发不可收拾。”

萧琅点头如啄米,李岱见她如此配合甚是欣慰,医者最是喜欢听话的病人。他称稍后便会将医案与方呈与容宣阅览,他会向君上举荐靠谱的疾医与疡医来侍疾。

“啊等等……”萧琅赶紧扯住李岱,“君上日理万机,并无闲暇时间阅览医案,况且他也看不懂,而我久病成医看得懂,太医令将医案与方交与我本人便可。”

李岱思忖片刻以为她说的有理,便说等他回去准备妥当,下午一并送来。

萧琅再三叮嘱李岱,医案送来时请务必交到她本人手中,其他人等一概不给。

李岱连连称是,萧琅遂亲自送他离开了明德殿,亲眼看着他往少府的方向去了,免得被某些人拐走。

待人走后,萧琅瞟了眼站在墙角假装没有存在的容恒,朝他招了招手,招呼他随自己来。容恒正在犹豫,却被萧琅揪住腮拽进了侧殿。

容恒私以为自己长得没有容宣高完全是因为那人长年累月敲自己脑壳敲的,现在面容有些发福怕不是被萧琅拽脸拽的。他捂着腮帮子不甚真诚地同萧琅发誓说不会将李岱的话告诉容宣,但又小声嘀咕,若是容宣自己问李岱问出来的可不关他的事。

“你不会拦着不让他问?”

“君后,这实在无甚可瞒的,君上作为您的君子应当知情。”容恒劝她道,“墨蒙曾对君上说,只有了解真相才能想出对策,君后若一直欺瞒君上,只怕最后不好收场啊,君上定会生气的!君上生气了不还得君后费心哄么!”

容宣与萧琅总是不对等,因而心思十分敏感,萧琅瞒得越多容宣便越发敏感自责,这种情绪总有一天会收拢不住爆发出来,至时倒霉的还是萧琅,谁让她最理亏呢!

但萧琅尚未想到这些,她只关注墨蒙到底同容宣说了什么,怎会突然扯到这样一句话。

容恒一噎,暗骂自己不小心,此般只好如实相告。

“你们啊,个顶个的墙头草,真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萧琅心力交瘁地指着容恒,抬手欲敲其脑壳,却发现容恒早已今非昔比,她根本够不着,遂只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那卷策论丢过去,嘱咐他等明义下课后再给秦俭送去一论题,“这策论提出的观点甚是合我心意,只是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些。你且问他,倘若国有急战,两军阵前主将突遭暗杀,两刻钟内当如何决断。”

容恒惊诧地问她可是令秦俭两刻钟之内回复不是,萧琅白他一眼,反问他难不成要等那主将出殡了再回复?

“啊这……公子课业繁重,恐怕来不及思考周全……”容恒有些心疼秦俭,虽说萧琅布置的课业远少于明义,但于秦俭而言实在刁钻,毕竟秦俭尚未正式参政,哪能明白那么多弯弯绕绕与技巧。

“又担心他辛苦?”萧琅踢了容恒一脚,让他去跟容宣说情去,“你做太子去罢,他便不必辛苦了。”

“君后您说话也太吓人了!”容恒小声抱怨了一句便忙不迭地跑了,得亏萧琅这话再无旁人听见,否则还不得有人怀疑秦王后与寺人勾结谋反哪!

萧琅对容恒和沉皎甚是无语,不辛苦如何成材?

她仰面躺倒,准备看会儿闲书,却又隐约听见殿外有宫人向正殿禀报,声音虽小但也足够听清,乃是吴国上卿子禹求见。

萧琅闻此不禁高兴地拍了下腿,沉皎上午还来抱怨,解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