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禹离开秦国之后,魏侯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唯恐吴国与秦国联合起来对他不利,于是着急忙慌地派了长公子师擘大聘于吴。
这场大聘表面上说的是新岁伊始,需大计于春,实则是派师擘去试探吴侯,看看吴侯是否已然知晓吴颦身故的消息。
吴侯一向直来直去,自是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已经知晓爱女被害一事,并质问师擘与魏侯为何无视吴颦生死,隐瞒消息,包庇凶手,是否早已存了与吴国决裂之心。
师擘闻言大惊,连忙帮魏侯说情,劝吴侯万万不可听信外人谗言,平白相信幕后主使便是殷玉莹。魏宫内已仔细查过,主使者其实另有其人,但实非魏侯刻意包庇,乃是因为抓不到那行凶的刺客,没有证据指证主使。魏国已悬赏千金抓捕刺客,可惜无有丝毫线索,魏侯亦有心而无力,绝非视而不见,希望吴侯再给魏国一点时间,一定给吴侯一个满意的交代。
然当吴侯向师擘和魏侯索要主使者时,师擘却又说其人已畏罪自尽,言下之意便是魏国着实交不出主使,又抓不到凶手,但也请吴国莫再深究。
魏国一边说着缺乏指认的证据,一边说着主使已经自尽,这番自相矛盾的说辞自是令人难以信服,再加上幸臣言语挑唆诱导,更令吴侯深觉魏侯抓不到刺客是假,包庇行径是真。
他再三向师擘索要主使者,但师擘的说辞始终如一,如是终于惹得吴侯勃然大怒,怒斥师擘不孝。又见师擘言辞之间偏心魏国颇多,大有未将吴国视为母族之意,吴侯更是寒心彻骨、怒不可遏,于朝堂之上众臣面前毫不留情地斥责师擘乃忘恩负义、吃里扒外之辈,骂得师擘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几乎当刻便要逃离吴国。
尽管师擘奉命在吴国多待几日以好生与吴侯解释吴颦之事,劝说吴侯莫要冲动,但吴侯却并不想再看到师擘。这些时日他再三要求师擘彻查吴颦被杀一案,或将主谋交出来,但师擘言语推诿,说辞含含糊糊,完全不肯给出准确的答复或誓言,再加上其人私心偏颇,吴侯已认定师擘是胳膊肘往外拐,为了太子之位不再同母族统一战线。在得知魏国确实无法交出主谋或殷玉莹后,吴侯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师擘和魏国使团,十分愤慨且果断地表示要与魏国断交。
师擘一行狼狈离吴,远比那日子禹来秦时落魄仓惶许多。师擘由此深恨上了吴侯,而吴国亦不打算再帮衬他,自此与吴颦所生的一双公子断绝关系,更与魏国断绝往来。
魏侯得知师擘出使一趟不但没有维护好魏吴两国的关系,反而令两国彻底决裂,其愤怒实难言表,遂于众臣之前狠狠斥责了师擘一番,着令其闭门思过。
众人皆以为这不过是魏侯与长公子父子之间一场小小的争吵罢了,魏侯顶多是恨铁不成钢之意,孰知师擘闭门四日后竟于家中自缢身亡,其遗留手书的字里行间尽是自责自怨——一省未能庇护生母,二省未能维持体面,三省未能维系亲好,四省未能如愿成材。四日四省,自觉不堪大任,耻生于宗室,故慨然赴死以谢其罪。
师擘自尽的消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传入魏侯耳中时,一同传来的还有师擘在吴国朝堂之上为吴侯当众欺侮辱骂一事,魏侯于是觉得师擘的死乃是由吴国咄咄逼人、刻薄羞辱所致,悲痛愤慨之余便写了一封国书谴责吴侯刻薄寡恩,乃是亲佞小人。
吴侯非但没有得到魏国于吴颦一事的准确答复,反而又挨了魏侯一顿莫名其妙的责骂,再加上师擘思过不久即自尽,吴侯因此越发觉得魏侯这是在狗仗人势,借着赵国的势来欺负他吴国!他师诤先害吴颦,再害师擘,下一步是否便要去加害那尚未成年的公子昌?魏国驱逐吴国血脉之心昭然若揭,于魏吴盟约绝交之意确凿不移,恶魏于吴而言再无信誉可讲,吴魏正当就此分道扬镳才是!
吴侯立刻发布国书谴责魏侯背信弃义,并正式宣布撕毁魏吴盟约,请求归顺于秦。
容宣其实并不在乎吴国是否真心归顺,他只想看魏吴吵架,越激烈越好,最好打起来那种。他闲来无事便派人给子禹送了一封书信,而萧琅转头去找了玖零。
在整个秦王宫内,玖零只肯听萧琅的话,虽然她不承认,但事实证明萧琅在她面前说话确实有用,尽管玖零自己也说不太明白到底为何如此听话,也许是因为萧琅骂过她,她心里藏着一分惧意。
萧琅问玖零杀害吴颦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玖零却是佯作天真地反问说难道不是殷玉莹吗。萧琅嘴角一弯,也不怪她,只说让她就此安心待在秦王宫便是,容宣不可能放她走,而她父亲的死因她这辈子都别再想知道!
见萧琅作势欲走,玖零急忙拦下他,“你也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据我所知,你的父亲好像是跟一个女人死在了一起。”萧琅意味深长地笑道,“而那个女人却不是你的母亲。”
“那个女人是谁?”玖零追问道。
萧琅看了她一眼,自是不可能告诉她,除非玖零乖乖回答问题。
玖零并非不懂,开始与萧琅讨价还价,“我告诉你主使是谁,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哎呀,这不好罢?”萧琅惊奇掩口,“刺客难道不应当为雇主保守秘密吗?”
“你少跟我装腔作势!”玖零知道眼前这人在欲擒故纵。
“可我又如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
“我亓官玖零从来不骗人!”玖零气极大喊,“你当谁人都跟你们一样满口谎言么!”
“那个女人是燕国某家酒肆的一名舞妓,卖艺也卖身。”
玖零一愣,蓦然明白过来萧琅说的是那个和父亲死在一起的女人,作为报答,她也告诉萧琅刺杀吴颦的真正主使,“那人住在章明宫。”
萧琅对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看着玖零令其发誓所言为真。
玖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直道自己若是撒谎便不得好死!那人为了防止手下人泄露秘密,派人找到玖零之后便将传信的心腹杀了,丢进了章明宫内的枯井内,一概事宜皆由那人亲自与玖零当面交接。萧琅若是依旧不信,她可以将那人抓过来审问,其人十分怕死,一用刑指定能说。
“不必,多谢。”萧琅答应事成之后放玖零离开,但前提是玖零要再帮她一个忙。
“你得寸进尺?”玖零刚想翻脸,想了想又咽了下这口气,啪地一下甩掉手里装模作样的抹布,没好气地应承了一句。
萧琅抿嘴一笑,“你若是不愿假扮扫洒宫女,我身边还缺个亲随,阿恒上课时君上身边也缺个整理公文的……”
“我愿意扫洒!”玖零说着弯腰捡起了抹布,蹲下去用力蹭着地面上的脚印,一脸的极其不情愿。
萧琅无声地笑了一笑,满意地离开了观星殿。
未几,吴侯芈子方竟携太子芈良亲至伊邑朝见秦王,甚至请求质子于秦,其归顺之意可谓忠贯白日。
芈子方如此慷慨大方,容宣岂会不知好歹,尽管芈子方进献仅为小聘之礼,但他依旧按照大聘之仪招待了吴侯父子,并将芈良的寝宫安排在了东宫附近。
见秦国如此隆重正视,吴侯顿时感激不尽,其再三剖白忠心,表示愿为秦国肝脑涂地。
容宣用不着他肝脑涂地,只想看他与魏国吵架寻个乐子,于是聘仪结束之后,容宣便以“不忍父子猝然分离”为由留芈子方多住了几日,试图寻个时机同他讲一讲吴颦之事。
吴侯不知此人所想,因而越发感激容宣深恩体恤,但又哪知其人诡魅之道,只当是那温良宽宥之人。
眼下正值仲春时节,气候温和回暖,宫园内已是郁郁葱葱,和暄池旁雕琢的两张石案为过往几场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宫人擦净案上薄露,摆上了新鲜瓜果与酒水。
容宣与芈子方并肩而坐相谈甚欢,对面秦俭与芈良正低声说着什么,芈良给秦俭斟了一爵清酒,秦俭连忙双手捧爵来接。
萧琅倚靠在容宣身上把玩着一枚果子,听宫人小声汇报着一些琐事,宫人说罢离去时,容宣与芈子方的话题也刚好告一段落,她遂悄悄戳了容宣后腰一下,告诉那人是时候了。
容宣放下酒爵,幽幽太息,“前些时日得知吴夫人罹难,寡人震惊不敢言,直至上卿登门方知竟是事实。斯人已逝,还请吴公节哀。”
“薄物细故岂敢劳君上费心,只是……唉!”芈子方恨恨地叹了口气,将酒爵重重一搁,“只恨小女命薄卑贱,比不得那……合该是她倒霉罢了!都怪臣下识人不清,枉送了小女性命!”
“谁家儿女谁家父母心疼,吴公倒不必自怨自艾。”吴颦之死虽然冤枉但也不算特别冤枉,否则哪有今日与芈子方同案共饮的机会。容宣宽慰了芈子方几句,话锋一转同他说道,“上卿离开后内子以为事关重大,恐魏公不肯尽心竭力,故几番托付旧友人情,终解吴公一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