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叔侄相残

和暄池边小宴过后,芈子方与芈良一日未曾出门。是夜,宫人至贤德殿禀报,称吴侯正在云台宫内辱骂魏君夫人,太子良劝阻不住,询问容宣与萧琅是否要过去劝说一二。

容宣正在萧琅手背上画着一枝朱砂桃花,闻言他笔下一顿思忖片刻,说,不去。“吴公愿骂你们也莫拘着他,殿内摆设随他摔砸便是。”

宫人喏喏应声退下。

萧琅笑他属实大方,“云台宫内的摆设样样精品,其中不乏商帝可用以进献与阴阳家之流,珍奇稀有世所罕见,只怕他当真摔了以后你又要心疼。”

“我可不心疼,那里面的东西尽是吴国和燕国使团几次大小聘带来的,他若是目睹旧物仍下得去手便尽管下手,实非秦之损失也。”笔下朱桃已就,容宣细细打量着那只玉白的手和手背上艳丽的灼灼桃花,低下头细细亲吻着颀长的手指,“一切珍奇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甚好心疼的,我只心疼你。”

“啧,”萧琅不禁老脸一红,她无比嫌弃地用力抽回手,受不了地皱起脸,“你这话说得好恶心啊!”

“琅琅……”容宣不怀好意地笑着,凑上前去“欲行不轨”,但见对方甚是警惕,他便意味深长暧昧不明地低声笑着问了一句,“我可是你的身内之物,你不心疼我亦无妨,我可是要认真疼你的,你且答得真心些,你喜欢吗?”

萧琅一下从脸颊红到耳根,赶紧坐得离那人再远些,她无语地指着容宣斥之无耻,“竟连这种话也问得出口,我从前怎地从未发现你如此无耻?容宣,你真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非也,我可是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不信你问阿恒,你回来之前我一直洁身自好!”容宣甚是骄傲,同他这般品德端正的男子可不多,他若非君子,世间谁人又敢自称为君子?但面对心心念念的良人时还守身如玉洁身自好之人,那指定是脑壳有大病。“你我乃是夫妻,乍暖春夜,床榻良宵,夫妻之间不谈些夫妻的话题,难不成讨论国事?我相信你能够从中感受到我对你深切如海的爱意,你定然是喜欢的,对不对?”

“我不喜欢!”萧琅羞恼地躲开他艳甚桃花的眼睛和滚烫的视线,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没脸没皮”。

容宣仰面躺倒,枕在萧琅腿上忧愁地叹了口气,“你这人根本听不得真心话,又惯会骗人,这些年可是害苦我了,白白惹得相思成疾!”

“甜言蜜语能有几分真假,谁人要听!”萧琅抬腿将他掀下去,起身下床披上外袍便要往外走,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容宣,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怯与慌乱。“我去看看吴公在骂甚,怎能惹出如此大的动静。”

“哎呀,吴国家事你何必去掺和,能有甚好看的。”容宣赶紧拦下她,“你去听了还能改变甚不成?你若实在好奇,明日一早问一问云台宫的宫人便是。可惜吴公骂得实在早了些,魏吴联盟已然分家,日后他还有的是要骂。”

萧琅其实并不着急知道吴侯在骂什么,云台宫那么多宫人,一人只传一句也能将吴侯一夜所言说个一清二楚,她只是担心此事传出去于秦国名声有损。眼下魏国已疑心诸事皆为秦国从中作梗,若非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胆量,只怕魏侯早就邀约秦吴两家同己对峙,若是芈子方在秦王宫内辱骂魏君夫人的话传出去,定会在魏侯心里坐实秦国挑拨离间的罪名。秦国不怕麻烦,但也没那闲心去惹麻烦,何况魏侯背后还有个阴损的赵国,赵国最近可是不大安分。

容宣笑她多虑,秦王宫可不是姜妲治下的东原王宫,什么话都敢里里外外的瞎传,倘若走漏一丝风声,受处置的不只是一两个宫人那么简单,保不齐要连坐整座宫殿内的全部侍从。有人胆大不要命,但也有人怕死得很,只要有一个怕死的,秘密便可守住八成。

而赵国的不安分容宣亦非不知,甘泉三百里还在燕国手里攥着,赵韦岂能安坐?损失甘泉关乃是赵韦政治生涯中到目前为止最狠毒的一个污点,赵韦不可谓不恶心,怕是要恨得吐血。少了甘泉一关,赵国与燕国之间便像是少了一扇庇佑家宅安宁的大门,现在自家的门到了燕国的手里,自诩为主的赵国反倒被关在了门外,赵韦三天两头为之上蹿下跳实不足为奇。

但只要有秦国在,有一天算一天,这扇门他赵韦就别想要回去!

“夜深了,春宵苦短,该安歇了!”

容宣扬袖熄去殿内灯火,却留床头一豆明明灭灭,艰难地拖曳着微弱的光亮。

“你最好手脚安分些,”萧琅威胁道,“否则休怪我无情!”

“自然!”容宣藏在暗夜中低低一笑,“我这人一向甚是安分~”

“那你这是在做甚?”

“深林春兮求索,露攀襟兮何致?”

“滚,恶心!”

……

贤德殿已然窸窸窣窣地熄了灯,云台宫内却依旧骂声不绝,并非只是单纯的骂声,而是芈子方与芈良有来有回的争吵。

父子二人昼时已吵过一架,芈良不欲顶撞父亲,只随口反驳了两句便熄了火,但芈子方似乎对他产生了些误会,以为芈良言辞之间是向着魏国的,偏向于师诤和师擘父子,也认为是吴国冤枉了殷玉莹,芈良不说话正是心虚的表现。

芈良于此着实无力争辩,他感觉自女弟颦被害后父亲比以前还要疑神疑鬼,总是怀疑魏国憋着坏水要害吴国,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也许殷夫人并非主谋”,并未断言什么,父亲便肯定他胳膊肘往外拐。芈良甚是无奈,但又不知该作何解释,秦王与秦王后没必要编谎话来骗人,他实不知父亲在逃避和顾虑什么。

但芈良越是沉默不语,芈子方便越是觉得他心虚有鬼,因而说话便重了些。芈良再老实也受不得这般无端冤枉,于是忍不住出言顶撞,父子二人遂吵了起来,闹腾了整整一夜,吵声歇后又开始冷战,直到次日仍是冷眼相对不说话。

萧琅一早上课前传召了几名宫人各自一问,所言基本相同,都说吴侯父子是为了魏君夫人吴媛而争吵。

芈良认为,吴媛已是魏国的君夫人,纵使出身吴国也不会再为吴国着想,虽然吴媛做人做事都不地道,但吴颦是作为吴媛的陪嫁媵妾嫁到魏国的,理应同吴媛共谋划,她不愿帮助吴媛便是有错在先。但芈子方却觉得,即便吴颦眼界狭隘自私自利,不愿帮衬吴媛,但她毕竟是吴媛之从女,是一家人,吴媛黑了心才与外人一起加害从女吴颦。

父子分歧如此严重,只怕两人的关系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

容宣在旁听了不禁想起当年姜妲问他萧琅随嫁娣姒几何,他说并无娣姒时姜妲脸上鄙薄不屑的表情。他一直觉得若是自己真心爱重良人,又怎会放心让别人来为她谋划,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亲姊妹尚会反目,何况只是同姓姊妹,良人之利益将来他自会为之谋划,无需别人插手操心。

萧琅白他一眼,说媵婚乃是规矩,各家女子都讲求姪娣相从,偏他就跟别人不一样!

容宣弹了她脑壳一下,“我是为你好,亦是为了自己好,不信你等阿俭成婚之后试试,蔡家至少要嫁六名女子来,至时一堆莺莺燕燕唤你叔母,一人一件事烦死你!”

“怎会随嫁五人之众?”萧琅惊诧不已,公族女子出嫁也不过随嫁左右媵、嫡侄娣与左右媵侄娣五人,蔡家只是卿,怎也有众多随嫁?

容宣解释说蔡家虽是卿,但宋国尚在时有过封地,便是如今的洛城郡庄县,蔡雉大父旧时尊称庄公,故比照的是封君规格。雉父亦是怕日后其他诸侯嫁来公族之女后,蔡雉因母族势力低微难以管束众人,故多随嫁几名同姓族亲以助其稳固根基。

萧琅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若是阿俭不顶事,蔡家随嫁再多也无用。”

“蔡女面容清秀,端庄大方,善解人意,通晓诗书音律,又知晓国事政务,各个方面都与阿俭有几分相像,他会喜欢的。”容宣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秦俭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想来应该是喜欢的,否则早该提出异议了。

“他心悦谁人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些女子莫要聚在一起胡作非为,惹出魏君夫人那般乱子。太子妇最要紧的是势足声著,否则如何管理那些女人,难不成你帮他管着?”萧琅很怕秦国也会出现魏君夫人那种人,虽说吴颦是自私了些,但吴媛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这对叔侄属实有意思得很!

容宣笑着摇头说不可能,“你不是已经算过了么,说他二人姻缘好得很,如此秦国交到这二人手中我也放心,何况还有你。”

“你可是糊涂了不是?”萧琅怀疑容宣至今不懂帝星究竟为何意,只好耐心同他解释,“你百年之前九州定要改朝换代,你交给他的可不只是这块土地,而是帝位和治下九州与万万子民,况且我只管帝星,储君不归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