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星

与容恒流露了一番沉闷情绪后的容宣心态疏解颇多,二人离开观星宫便径直回了贤德殿趁夜安歇。

容宣一进门果然又见萧琅在看星盘,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好奇了许久的问题,“你在算甚?你需得谨遵医嘱才是,快过来安歇了!”

“我在算一个日子。”萧琅放下星盘,观其深思神情应是进展得不太顺利,“我们师生三人用尽了各种占星、卜卦、术数之法,得出来的答案无限接近,但总感觉不够准确。”

师生三人?

难不成季无止还是疆德子?

他叛逃阴阳巫之事果然有猫腻!

容宣心中积压的那些对季无止的疑虑反倒因为萧琅这句话解开了,不禁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多嘴去问沉皎,如今也没有了询问的必要,他大致也能猜出个十之二三。

萧琅伸了个懒腰,托着腮目不斜视地盯着容宣旁若无人地脱衣裳。对方被她这道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涩,快手快脚地跳上床榻用衾被将自己裹了起来,又拍了拍床,看向萧琅的神色十分勾人。

这人可真好看!

萧琅忍住扑过去的冲动,努力收回目光扭过脸不去看容宣。她傲娇地撇了下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削好的竹片,心中猛夸自己果然术业有成、前途光明,磨砺多年终不为美色所诱,可以在容宣面前稳坐泰山。

床上那人见状不禁嗤笑出声,甚是主动地跑过去,伸手将二人一同裹入锦衾中,挤在一起就着昏暗的灯光说起夫妻间的悄悄话。

萧琅不会说什么情话,但讨论政务又不合时宜,只好说些别的,“我观来年秦之分野将有新星问世,不知是否与东宫有关。”

新星?

容宣思忖片刻,随即大喜过望,“阿俭要做父亲了?!”

猝然降临的喜事令他头脑发昏,恨不得现在便传太医令前去过问。

“也许是东宫,也许是谁家又将诞下一位贤者志士,未来于秦国而言亦不失为一助力。”

容宣追问道,“此星璀璨否?”

萧琅稍作回忆,答得模棱两可,“尚可,虽不可与帝星比拟,但与东宫相比应不在其下。毕竟幼星,未来可期,待来年此星命轨大成再做打算亦不晚。”

“上善!善极也哉!”容宣高兴得来回转圈圈,仿佛喜讯已是板上钉钉。

萧琅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你且歇会儿,这新星即便出了也不一定能够如你所愿,成功问世。”前期夭折早逝者不在少数,命途多舛者更是不计其数,即便日后成材了也说不准是否愿与秦国站在同一立场,容宣高兴得太早了些。

但眼前这人却不认为这是冷水,反而大受激励,“若是阿俭之子,我定会用心保护他,护他免受丝毫侵害!”

萧琅点了下头,这自不必容宣说,“但若不是你亦莫失望,有新星诞生便是好事。”

容宣兴奋地跟个孩子似的,抱起观星蹦了两下,“我秦国终于后继有人,我要做大父了!琅琅你要做大母了,你开心吗?”

“噗!”萧琅忍不住一口水喷出来,呛得她咳嗽不止。容宣不说她尚且未曾意识到此等“离奇”的关系,二十啷当岁的年纪便要做大母,她着实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当即惊恐地拒绝,“我不要!”

容宣压根不理会她的“叛逆”,自顾自地憧憬着秦国祖孙三代的美好未来。萧琅甚是嫌弃地堵住耳朵不听他叨叨,只要不听她便还年轻,她永远年轻,才不是什么大母!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容宣对东宫格外上心,燕王是死是活他也不想管了,龙非与钟离邯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他也懒得搭理,一心盼着秦俭能够告诉他好消息。

秦俭被自家叔父盯得心里直发毛,容宣看他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好像晃他两下便能掉下些什么值钱的东西,时间久了他终于忍不住想找萧琅诉苦,顺便问问叔母,叔父到底意欲何为,是他哪里做错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故。

但萧琅很忙,几乎要住在观星台上,秦俭去找了两次只见到了沉皎,端看沉皎手边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竹简便知这二人手头的事务有多纷杂,由是秦俭不敢再三搅扰,此事只好暂且罢了。

不过好在此事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深秋的一天,临近黄昏时,秦俭突然紧张兮兮地跑去明德殿,进殿直接开门见山,“叔父,请问叔母何处去了?”

容宣还当是这人来找自己有事,谁知却是虚晃一枪,他登时一噎,“……观星台。”

秦俭应了声便要走,容宣没好气地喝住他,问其有何要事欲同萧琅禀报,眼下那人正忙,告诉叔父也是一样的。

“女人家的事,叔父大约是不懂的!”秦俭摆摆手,着急离开去找萧琅。

听秦俭的意思不像是多要紧的事,容宣便不想让他去打扰萧琅,“这女人家的事你叔母懂的未必有寡人多,寡人当政这些年,见识到的女人和女人家的事与你叔母所食之盐相比……”

他正说着,容恒在旁重重地咳了一声,细若蚊蝇地提醒这嘴上张狂的人莫忘了西坊某个人的下场,“不该吹的不要乱吹!”

容宣立即识相收声,尴尬地蹭了下鼻尖,想来应该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专门跑去和萧琅告这个黑状。

秦俭倒是信以为真,跑过来附于耳侧窃窃私语。

尘埃落定的那一刹那容宣反倒冷静了下来,不再欣喜若狂,只有巨石落地时怦然定音的轻松与快慰,他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叔父不感到意外吗?”秦俭挠了下头,难道叔父早知道蔡雉有身孕了?

容宣甚是得意,“你叔母无所不知。”

“臣下险些忘了!”秦俭心中一喜,既然如此他便不必特地跑去告诉萧琅了,想必萧琅已有定夺,“如此便劳烦叔母了!”

“你叔母忙得很,怕是顾不过来。”容宣令容恒去拿那早已写好的王令给秦俭,“你去找李岱,他会给你指派人手。”

“这……”秦俭拿着王令很是犹豫,“可雉君叮嘱臣下只能告诉叔母。”

“为何?”

秦俭答“不知”,那对姊妹只说萧琅会明白的。

容宣饮了口茶,闻言立刻“呸”地一声漱出碎叶,暗忖萧琅何时又与旁人有了不为他知的小秘密,过分!

但他未曾多问,让秦俭只管去观星台找人,顺便脱下外袍请其帮忙捎过去,外面好像又起风了,观星台楼高风大,那人又不是勤快的,他担心萧琅会着凉。

秦俭拿了衣裳便直奔观星台,半路遇到要去观星宫取衣裳的沉皎,正好免了一趟腿。

沉皎见到秦俭很是高兴,想同他贺喜却又不知对方是否是为了蔡雉而来,遂道萧琅今日已无前阵子繁忙,有事刚好和她说一说。

秦俭咧开嘴,喜滋滋地想显摆一下,结果想起了蔡雉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欲言又止甚是憋屈。

二人到时,萧琅正躺在榻上翘着腿浏览一卷简,台上秋风穿帘,吹得帐幔翻飞,她拨开脸上不停来回搅扰的纱帐,第一次对容宣的审美产生了质疑。她烦死了这堆乱七八糟的浅青布条,好端端的一间屋子四面大开,还挂了一堆帐幔,无风时自是风流雅致,一旦起了风,风自露台呼呼刮来,头都要给她吹掉!

秦俭见她单薄便赶紧将外袍给她盖上,“叔母今日身体好了些吗?”

“不痛不痒的顽疾罢了,不必担心。”萧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尽管入秋以后她便咳嗽不断,甚至不时咳血,容宣为此担心得要死,整宿整宿地看着她不敢合眼,她却好似没事人一般睡得口水横流,仿佛李岱说的那个“有性命之忧”的人不是她。

不过,她虽然嘴上拒不承认,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萧琅拢紧赤色外袍,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衣上浸然的气息更令她无比安心。

秦俭端给她一碗热茶,而后言明来意。

萧琅听罢“哟”了声,忙恭喜秦俭与蔡雉将要为人父母,又让他去找容宣取下达给少府太医令丞和太官令丞的王令,“待你叔父公布消息,至时再为你与大妇蔡正式册封,阿俭的太子之位便就此稳了。”

“叔母,俭并非是为了太子之位,俭实乃受小蔡所托。”

秦俭不懂雉君姊妹的用意,只能原话转告与萧琅知晓。

萧琅闻言寻思良久,自觉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明白,也不知这些人拐弯抹角有话不直说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我会派人盯紧各处,这秦王宫内只要我尚在一日,你三人且宽心一日。”

秦俭有些惊诧,“叔母的意思是宫内会有人加害于她?”

“应该……是……”是罢?萧琅狐疑地挠了下头。

蔡雉害怕旁人知道自己身怀有孕,想必是担忧有人会害她腹中的孩子,东宫争风吃醋的破事虽常见,但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为何蔡雉偏只告诉她一人,竟连容宣也信不过,难不成蔡雉怀疑的对象与容宣有关?

萧琅思忖片刻,让秦俭回去告诉蔡雉,待会儿会去看她,想说什么话早做准备。

秦俭忙称是,即刻回去通知蔡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