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郡的遥远出乎萧琅的意料,一路上撒娇耍赖得心应手,齐子客只好背一会儿拖一会儿,艰难拉扯到安县,他从未感觉带孩子会让自己如此心累过!
幸好萧琅大部分时间还是乖巧的,一颗水汪清甜的梨子可以让她安静好久。
安县是梁郡的西部边界,因为与齐都临淄和东部十六国最为富庶的东原周郡接壤,往来人口众多,再加上天然地理优势,盐铁渔业发达,安县乃至整个梁郡的的繁荣不啻于一个小周郡。
萧琅很喜欢这种热闹繁华的地方,这里没有耸立的山峦、幽深的丛林和一望无际的大海,却有整齐的街坊和人声鼎沸的街巷,路边摆了许多她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齐子客黑着脸吓唬她“乱跑会被坏人抓走”。
萧琅对此不以为然,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儿还差不多,想骗我还差得远呢!
“长兄,这是什么?”“胭脂。”“胭脂是什么?”“抹脸上的。”“我可以抹吗?”“你还小,不可以!”“哦……这个是什么?”“木簪,挽发用的。”“我可以用吗?”“母亲会给你准备的。”“长兄,那个写着字的是什么?”“是酒旗,好让别人知晓此处可沽酒。”“那我可以挂一个酒旗吗?”“你挂酒旗做什么?”“我会卜卦占星呀,这样别人便可以来找我占卜吉凶了!”
“嘘……”齐子客突然神色紧张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对萧琅叮嘱道,“你要记住先生的话,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你已习得占卜之术,只能说读了几年书、习了些剑术和阴阳学派功法,若是平安君和大王召见你也必须这样说,等你长大了,不必挂幡也自会有人求你占卦!”
学习阴阳占卜之术为的便是助世人趋吉避凶,顺应天道,若是不加以利用,学得再精深又有什么用?萧琅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儒家大当家孔芳先生有云,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不为什么,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可是夫子说熟能生巧,阴阳家宜脱俗入世。”萧琅撇嘴,怎么夫子有时候说话前后矛盾呢?齐子客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夫子说要自己走路不能让长兄背着,要听长兄的话不要调皮捣蛋怎么不见你听话?你已经八岁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样耍赖!”
“哼,你这人好烦!”萧琅极不喜欢听到这种说教的话,她一甩头,发尾重重打在齐子客扯着她后领的手臂上,齐子客“哎呦”一声抚着手臂,佯怒瞪着她,“我都没有嫌你烦!”“我要告诉母亲去,你偷看人家乘舟的淑女……”“你这孩子怎地这般记仇,只记仇不记好,回去得让母亲好生管教你!”“那我便再告诉母亲你对儒家百里先生的弟子无礼。”“长兄不是为你好吗!那人年纪轻轻便如此轻浮孟浪,你却是当作好人,不过皮囊唬人罢了!”说起半路遇到的那对主仆,齐子客只想用手指戳着萧琅的额头教育她,“长得好便是好人”的谬论也不知是谁教给她的。“萧琅,长兄同你讲,坏人是不会……”
“少主?齐少主!”
“哎,似是有人喊我,你别吵,我且听听……”齐子客话头一收,抻首四下张望着,那人又喊了几声他才瞧见前方有一青衣淑女边向他招手边奋力拨开人群向这边挤来,脸上表情极为欣喜。“是阿萱!”齐子客扯回身旁乱窜的萧琅,说话的语气十分高兴,“你莫要乱跑,阿萱代母亲接我们来了!香萱是母亲的侍女,你可以唤她阿萱。”
“哦?母亲来接我们了吗?”闻言,萧琅手脚顿住,蓦然生出一股紧张的情绪,像是要见多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心底忐忑至极。她抓紧了齐子客的手,掌心有些湿凉,心乱如麻——这便要见母亲了吗?不知多年未见她还认不认得我,万一不认识我了该怎么办?万一见了面不喜欢我怎么办……
香萱年约二十,柳眉杏眼,领如蝤蛴,黑发青衣模样像初春深林里一缕烟雾,清新温婉。她提着裙子小跑而来,惊喜的问齐子客这小淑女是不是小少主,见齐子客点头,她一下握住了萧琅的肩膀,半蹲下来端详着萧琅的面容,纤长玉指细细抚过每一寸眉眼肌肤。
沉寂许久,香萱忽然潸然泪下,隐忍哽咽道,“小少主都这般大了,若是主公和少君得见,该有多欢喜……”
萧琅看着一下变了脸的香萱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这人似是瞧着眼熟,脑海中却无甚印象,那几分难以表述的感觉让她无措而拘束。若说是思念,她敢扑进夫子师兄师姐怀中甜腻腻的说“疆景好想你”却不敢伸手去拥抱香萱,若说是亲切,她可以抱着齐子客的手臂非让他买梨子不可却不敢去摸一下香萱手腕上晶莹如玉的手镯。萧琅愣愣的看着香萱,半晌喊出一声“萱姊”,对方更是泪眼朦胧。
“众目睽睽之下哭哭啼啼会被人笑话的,母亲也在吗,赶紧带琅琅去见母亲。”若是由香萱哭下去,她能一直哭到天黑不歇气,齐子客赶紧拉她起身,递过一张手帕让她擦眼泪。
“奴这是喜极而泣,倒是差点误了正事,少君正在自家客舍里等着呢。”香薰未敢接齐子客的手帕,只用衣袖沾了沾眼睛和腮上的泪水,盈盈笑道,“那会儿收到少主的信说不日便到,少君便天天盼着,结果十多天都没能听闻少主的消息,少君都急坏了!昨夜平安君请季阗巫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今天或者明天两位少主一定会到,平安君已经备好车驾准备去城外接你们的,结果被少君推辞了。方才季阗巫突然与少君说不妨来市上走走,果然遇到二位少主了,回去定是要好生感谢季阗巫的!”
“季阗巫能得大王的倚重必有其过人之处,只是如何到了平安君处?”据闻季阗巫生于齐王宫、长于齐王宫,是专门为齐王占卦的巫师,终生不会踏出齐王宫半步,此时出现在安县令齐子客感到十分奇怪,他暗自思忖,莫不是冲着琅琅来的?香萱以手掩口,悄声说与齐子客听,“少君说,齐巫与阴阳家同为占卜数术学派,只怕是想来比个高低。奴却是不解,季阗巫今已年过不惑,怎会拉下脸来为难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还亲自前来安县,也不怕传出去遭人耻笑!”
齐子客不以为然的笑了下,道一句“有人别有用心罢了”,香萱顿时神色紧张的搂紧了萧琅的肩膀。萧琅正对路旁的小吃摊垂涎不已,冷不丁被香萱手臂一勾她险些摔倒,齐子客拽了下她的手臂拉她站直,忽然感觉到萧琅袖中好像有一截形状奇怪的物件,有软有硬,像个坠子似的东西。
“琅琅你又在袖子里面放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长兄不是教过你零嘴儿和小玩意儿要放荷包吗,等半路丢了你又要着急找了!”齐子客拎起萧琅的袖子抖了抖。只闻“呱嗒”一声,一枚白玉青璎的小坠子落在地上,他捡起来瞄了两眼,啧啧称奇,“好玉!好丝!没想到无名先生竟认得中玉先生,这玉中刻的水平堪称中玉先生的巅峰之作,若为琴坠,应配伏羲式才是正经。”
“是容宣给我的。”萧琅喜滋滋的显摆了一嘴,当时她只觉得玉中间的那抹血色的雕花十分漂亮,没想到还是这样一个神奇的玉坠。
怎地又是容宣那小子!齐子客暗骂两句“轻浮浪子”,将玉坠自己收了,拒绝还给萧琅,“这次勉强算他知礼,礼物长兄帮你收了,回去交给母亲。”闻言,萧琅不高兴的撇嘴,香萱哄她说回家之后再找母亲要来便是,齐子客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齐国之前从未有给客舍取名号的习惯,建在某巷的称“某巷客舍”,建在某街街尾的称“某街尾客舍”……自从齐襄公迁都临淄改制称王后便开始百般模仿东原与西夷的各种习惯,勒令全国大街小巷的铺子重新取名并登记在册。萧姜夫人本想将自家店铺冠上“齐氏”二字即可,但转念一想齐氏人多,重名率太高,几番思索下取了子女名中各一字,终成“朗梓客舍”。
见齐子客三人进店,店家少女扭身跑了,不多时,后院有一花甲老者快步走来,白花花的胡子几乎要将他口唇完全遮住,说话间只见大把胡子簌簌抖动,“少主与香萱回来了?少君在等你们呐!”
两厢打过招呼,三人随老者直接拐入后院,院中一汪清池,池中乱石游鱼与落英,池上双木桥,池边一圈红瓦飞檐的回廊,廊前树木生得恣意,枝桠都远远的伸到了木桥上方,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宾客于廊下三两围坐一桌,或是饮酒作乐,或是谈笑风生。
萧琅不无好奇的环顾四周,看见回廊后一屋忽然开了门,门槛上先是飘出一片衣角,紧接着里面的人便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
那人看上去约摸三十许,穿着一身栗色深衣,椎髻高耸,珠玉垂肩,昂首挺胸犹如宫里的王后,她转过脸来,飞眉凤目深红菱唇,美得气势迫人。萧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觉得她眼熟,却又与记忆中的模样不像。
“少君!您看少主把谁接来了!”香萱兴奋的扬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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