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阗巫此人奸诈又记仇,纵然看不惯他也未敢有人当面顶撞,更因掌管齐国气运与占卜大事,就连齐王也对他礼敬三分,因此季阗巫颇好仗势欺人,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恶事,于齐国朝野声名扫地,臣民畏他手段不敢多言他便越发放肆起来,欺臣妻、辱臣女,齐女人心惶惶。齐王君臣虽气极然无可奈何,下一代国巫长成不知何时,季阗巫再不善也是齐国砥柱,不敢妄动。
方才萧琅的一番高声指责如惊雷般震惊了平安君府,童言稚嫩却掷地有声!堂内几人惊讶相顾,堂外仆从交口相传,她可谓有史以来第一人,胆敢当众将季阗巫贬低至一文不值,真是大快人心!
眼看季阗巫便要怒气发作,平安君纵然再不喜欢萧琅可她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更何况刚刚萧琅为堂中众人出了一大口恶气,看季阗巫怒火冲天的模样平安君暗中高兴得很,对萧琅多了些好感,此时更要护一护这个看上去天真可爱的孩子。
“国巫面前不得放肆,岂能败坏国巫名声!哈哈哈……大国巫何必生气,童言无忌嘛~”平安君哈哈笑着,佯怒训斥萧琅几句,一副不痛不痒不以为然的模样,“大国巫消消气,她只是个孩子,您和个孩子计较岂非有失风度?若是她说错了什么话,田偾在这里替她向大国巫赔罪了,哈哈哈……童言无忌,你看小娃娃多可爱……”
我呸!黄口小儿惹人恼火,何处可爱?!
闻平安君这般说辞,季阗巫顿时如鲠在喉,一口闷气已到嘴边却不能出,憋回去又难受得要命,然而平安君已经伏低姿态,“她只是个孩子”也确实是个百般好用的借口,他若是不给平安君面子继续为难萧琅怕是真的会得罪阴阳家,刚刚讽刺阴阳家的话不过是看萧琅寡言少语十分好欺辱才一时激将,没想到这孩童竟如此伶俐聪慧,蓬莱阴阳家对于季阗巫来说畏惧远远大于敬重,既然萧琅不好欺负那便暂时放过,为图一时之快惹了阴阳术士上门找茬可是大事不妙,今天的账以后再慢慢算!
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
季阗巫冷笑,双手缩回袖中,许是与他久居深宫、常年从事巫蛊占卦养成的习性有关,他张口说话的语气总是阴阳怪气的,透着些诡异,令人很不舒服,“萧姜夫人,令爱真是伶牙俐齿得很!”
“大国巫谬赞,小女一向沉默寡言,无名先生常忧心其或因太过木讷而遭有心人欺辱,许是随了先夫的寡淡随性罢,但求往后莫要再遇见些有心人,纵然未敢欺负于她,但若令我儿心中不快,我这做母亲的亦断然不依!”萧姜夫人一手揽着萧琅,一手“啪”的拍在凭几把手上,微微一笑,语气平淡而坚定的在季阗巫的心头上又添了一把火,不等他又要如何便先提出要回临淄去,留他与平安君在此爱怎样怎样,有时间不若陪伴子女,何必与闲杂人等消磨!
萧姜夫人蓦然提出要走倒让平安君不乐意了,他现在看着萧琅有些可爱之处,又不想与再度怒火冲天的季阗巫独处,于是百般挽留。但萧姜夫人果断回绝,欲派人去寻齐子客回来,一家人即刻启程回临淄去。然而家仆皆不知齐子客往何处去了,香萱也不甚清楚,萧姜夫人担心季阗巫又要如何发作,此地片刻不想留,便与萧琅、香萱先回客舍等齐子客的消息,待找回他一行人直接回临淄,不再经过平安君府。
平安君无奈之下只好允萧姜夫人等人离去,临别时不忘给萧琅一份见面礼,萧琅乖巧的叩首大礼相谢。平安君看着她心中暗叹,“倒是个有礼貌且乖巧的好孩子,可惜未有所成,不知何时才能一鸣惊人,荣耀齐国啊……”
走时,萧琅趁平安君扭头与仆从说话的工夫朝季阗巫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什么都不会的假巫师~”
“反了!真是反了!”被小孩子接二连三嘲讽的季阗巫简直暴跳如雷,一脸茫然的平安君被他唬得险些打翻了仆从手里的物件儿。香萱远望着身后嘈杂场面,与萧姜夫人悄声笑道,“小少主果真活泼可人,少君往后有的好日子耍了,咱们家可好些年没有热闹过了!”“可不是,这么多年就盼着她回来呢!”萧姜夫人与香萱相视而笑,牵住萧琅的手又紧了几分,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回到客舍,三人在房中闲聊,萧姜夫人突然想起来给萧琅做的新衣裳还没有试过,便一同进内室换衣裳。有件蓝底素缘的曲裾小袍子萧琅极为喜欢,立刻替换下了身上的黑衣白裙,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穿着也大方好看,果真是“人靠衣装”,萧琅一下褪去了灰扑扑的皮丫头的形象,看着也有些小小闺秀的模样了!
萧姜夫人拿出个木匣来,里面尽是些轻巧精致的小珠花,自收到无名子手书的那天开始千挑万选,至今各式各样也堆了一整匣,等下给萧琅梳了头戴上,小孩子看着喜庆富足些才好!
三人正说笑,客舍小妹在外禀报说齐子客回来了,偕同卫羽。萧姜夫人很是惊奇,卫羽是卫国嫡长公子,他的父亲卫武侯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身为嫡长子的他应当在榻前为卫武侯尽孝做表率才是,这抛下父亲、离家往外跑是何缘故?若是来借兵回去争夺卫侯的位置未免也太早了些!
萧姜夫人令香萱给萧琅梳着头发,自己先去外室接见卫羽。
因为家中男主人已过世,齐子客尚未成年,接见外客的事只能由萧姜夫人主持,若按她“雍邑公主”的身份来说倒也合情合理,齐国民风开放,家中女主人接见外客亦非罕见。待齐子客与卫羽进了门,卫羽先以臣礼拜见了萧姜夫人,萧姜夫人虽已是寡妇人,但仍旧是齐国公主,当得卫羽大礼。
两人刚聊了几句,换好衣服梳好头发的萧琅已收拾好走了出来,萧姜夫人让齐子客带她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卫羽却是双眼一亮,起身跑在萧琅面前阻了去路,随即“咚”的跪下一叩首。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得萧琅一下躲到了香萱的背后,偷偷瞄着卫羽,暗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像向夫子见礼一样拜我,真是夭寿了!”
“你这是做甚?欲令我儿折寿吗!”萧姜夫人护着萧琅,连忙避开卫羽的大礼,喝道,“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请夫人见谅,羽一时心焦方出此下策,羽确实有要事相求……夫人见谅,疆景先生见谅!”看到萧琅,卫羽险些喜极而泣,他一直跪着,待萧姜夫人与萧琅各自落座他才坐回原位,一脸期盼的望着萧琅,言辞十分恳切的求道,“羽此次出行不止为父求医,更欲拜会平安君商计大事,今日偶遇子客贤弟与疆景先生,恍然间想起一件困扰羽许久的事,冒昧前来拜见夫人便是想请疆景先生解羽之惑。”
他约莫是来问夫子给他起的卦罢?萧琅默默抠着衣服上的花纹,萧姜夫人不说话她便假装卫羽看的不是自己,如此蒙混过去。按着阴阳家的规矩,“起卦者说卦,一卦无二说”,这卦既是夫子起的亦是夫子解的,她与疆德子都算“局外人”,无论如何,就算卫羽以死相逼他们也绝不能插嘴。
“小女年幼不谙世事,未曾念过多少书,恐怕会答非所问,季阗巫正于平安君处作客,你有事不妨找他问上一问。”萧姜夫人微微蹙眉,有些不悦,今儿一个两个的都盯着个孩子不放,阴阳家的名头就那么让他们惦记吗!
“季阗巫如何能解无名先生之卦!敢请夫人怜我,救羽于水火!”卫羽起身,再拜顿首。
卫羽越是诚恳,萧姜夫人便越发不高兴,似有一座道义大山压在她头上,不帮他便是不怜、不救,真真是岂有此理!
“卫长公子!”萧姜夫人板起脸,将茶盏重重掷于案上,“我儿……”
“母亲勿恼。”萧琅一下抱住萧姜夫人手臂,软软糯糯的说道,“母亲,夫子曾与儿说过一话,曰‘瞬息万变,卦象不过片刻之辞,今日解往日卦如月光融雪山、烛火烹汪洋’,母亲,您说夫子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先生所言甚是有理,儿要谨记先生教诲,学习切莫松懈!”萧姜夫人握住萧琅的小手,心中极是欣慰,她瞥了卫羽一眼,“卫长公子,并非我无情,我儿的话你也有所闻,昨日之事不可追,你何必强求!”
“我……”卫羽张口结舌,须臾跌坐席上,喃喃,“确实有理,是羽魔怔了,可是羽不甘心啊!夫人不知我父侯如今多凄凉,自父侯得病,那东原妖妇便将我父侯囚于后宫,欲扶小乙取父侯而代之,怕是一心助东原吞我卫地!小乙自幼憨傻不堪,妖妇……”
口口声声“东原妖妇”,简直不像话!齐子客闷咳,暗中戳了卫羽一指,示意他在母亲面前收敛些。
卫羽怏怏住口,愤懑地叹了口气。
萧姜夫人笑称“妇道人家不懂国策”,心里却是疑惑重重,卫羽在她面前如此表现,莫非知晓她与卫国后曾有嫌隙因此示好?亦或是想通过她来试探齐王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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