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中下旬,新春阴阳合历自蓬莱颁布,二十四节气亦重新推演计算过,商历经汤邑王使之手传行各国,广诏天下。
天气日渐寒冷,纷纷杂杂下了几场小雪。萧琅颈上围着毛领,耳朵上带了两个保暖的小毛罩,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跤,脸朝下磕在了石阶上,下颌青了一大块,萧姜夫人赶紧喊了医师来瞧,又敷又抹的好几日才见好。
除夕越来越近,外面已是天寒地冻,萧琅也越来越不爱出门了,窝在暖融融的房中乖巧看书,要么依偎在萧姜夫人的怀里听她讲故事,或是与齐子客和萧绿玩投壶,赢多输少,齐子客的脸上被贴满了小布条,滑稽得很,萧琅不时捉弄他一番,日子过得极舒心。
齐王率众臣祭过天地社稷与祖先后便举行了大傩仪式,傩舞在祭坛上表演了一回,又在齐王宫前的广场上搭了新台子演给黎庶子民看,萧琅去看了几眼,都是自己看过的,那些打扮成傩巫的伶人跳得非常好,丝毫没有出差错,她在台下和众人一起为舞姬鼓掌喝彩。
那名领舞的伶人认出了萧琅,下台前摘下面具朝她笑了笑,是个样貌清秀的阿姑,萧琅更兴奋的向她招手,伶人掩口轻笑,因不知萧琅身份不敢造次,向她遥遥一礼便随伶官和众舞姬回了伶馆。
“长兄长兄,你看那天的阿姑还记得我呢,她还跟我打过招呼呢!”萧琅无比激动地和齐子客炫耀着,齐子客敷衍的“嗯嗯”点头,气得她一整天都没有跟他讲话。
除夕前二三日,齐王差人送来了桃梗与裁好的竹节。桃梗上的神荼郁垒刻得极其精妙,二神身着战甲面容威严,发须分明,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桃梗上跳下来大喝一声驱走精怪,保家宅平安。
萧琅模仿着刻了一个神荼,丑得不忍直视,齐子客将桃梗挂到门上,呵斥她简直是在亵渎神明,让她赶紧烧了向神荼赔罪。萧琅嘴上应着“好好好”,私下里却将神荼到了床底下放小玩意儿的木匣里,睡前必拿出来摩挲一番,看得久了便感觉也没那么丑。
除夕下午,齐子客又将桃梗挂到了门两旁以压邪驱鬼,萧琅趁他不注意时摸走了郁垒,将将对照着刻了一半便被齐子客发现拿了回去,自然又是好一番呵斥,警告她再捣乱就揍她。
萧琅依旧是表面答应着,回头还是偷偷摸摸的蹲在墙根下刻完了郁垒,将他和神荼放到一起藏了起来。
萧绿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两个刻着小人的木片,她劝萧琅还是烧掉为好,毕竟她刻出来的神明委实……委实不好看了些,若被人知道了这可是侮辱神明的大罪。
萧琅指着这两个小人问她是否知道哪个是神荼、哪个是郁垒,萧绿看了半天摇头道“不知”,刻成这般模样,怕是神荼郁垒本尊来了也是认不出来的。萧琅得意的对她说“好看的神明都一样为人所知,丑的小人丑得所有人都认不出来”。
虽然明知她是在狡辩,但话里话外也挑不出毛病来,萧绿仔细打量着两个小人,确实看不出谁是谁,遂松口放了过去,嘱咐萧琅好生藏着掖着,可别被少主发现了。末了她又瞄了眼小人,暗道,丑成这般也算是鬼斧天工了罢!
晚食时刻,临淄城里已接二连三的响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公主府门前也点起了篝火,裁好的竹节串成一串挂在一旁的树上,等着子时扔进火中辞旧迎新。
约莫亥时许,齐王宫的方向传来了鼓声,不慌不忙,响彻云霄。齐王宫的乐官敲起新鼓,驱逐“疫疠之鬼”,为齐国百姓与黎庶祈福。今载乃是丰收之年,王宫里的歌姬唱着诗歌庆祝祭祀,赞颂赐予齐国恩泽的神灵,祈求神明赐福,来年亦是好收成。
在宫墙外和街上听鼓声放爆竹的民众也跟着城墙上表演的伶人唱起来——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齐子客在院子里喊萧琅出来放爆竹,萧琅嫌室外太冷不愿出去。除夕之夜怎能窝在屋子里呢!齐子客吓唬她如果新年第一天就怕冷,未来的一整年都会怕冷。萧琅当真信了他的话,但又转念一想,怕冷不怕热,炎炎酷夏我岂不是不怕热了?如此想着她便更不愿出去了,让萧绿和齐子客玩去,她要在屋里陪着母亲。
齐子客不再劝她,自顾自的与府里的仆从玩起了爆竹,竹节扔进火堆的瞬间发出爆裂的响声,火花四射,木屑与尘土齐飞,溅得一人多高。
他瞄着门口,心里数着数,刚刚数到“十”便看到裹得像个球似的萧琅从院子里“滚”到门口来,对方看到他了然的小眼神顿时趾高气昂的解释道“我才不愿来呢,是母亲非要让我出来的”。齐子客点头称是,也不拆穿她,随手给她递了一串竹节,让她离火堆远点扔,免得火花溅起来烧了裙子。
齐氏人丁稀少,两边亲友一方在王宫里团聚,一方早已不知流落何处,公主府的主人只有萧姜夫人母子三人,府里难免冷清了些。香萱却道比以往好了许多,萧琅回来之后公主府更热闹了,前院里吵吵嚷嚷的热闹场面可是从未见过的。
萧姜夫人笑她最是会安慰人,两人去祠堂里依次拜了拜故去的亲人与先主人,又去厨房准备了子时守岁的宵夜,齐子客与萧琅吵闹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传过来,萧姜夫人与香萱对视一眼,各自笑出了声。
子时一到,辞旧迎新的钟声响彻九州大地,于汤邑王城钟楼上和各国王宫里响起,黄钟大吕,九霄雷动。
蓬莱山上星象盘换了几转,老星历久弥新,幼星冉冉升起,星河璀璨绝伦,然命途难辨始终。
广场上的琴声泠泠淙淙悦耳动听,编钟或浑厚或清亮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父母亲友健在的弟子早已放假回家去了,留下的千余人若说了无牵挂却也并非如此。他们聚集在万儒总院的广场上祭拜儒家列位先祖,唱着庆贺新年和祈福的歌,长于舞技之人和着编钟与七弦琴的乐声起舞。
篝火明明暗暗,在容宣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他与众师兄弟弹着欢快的曲子,思绪却已经飞回秦地。
去岁除夕时,秦王宫很是热闹,秦王国后俱在,早已成家的兄姊公子简、公子璧也在,从子从女、外甥甥女并大国巫等亦在。
长兄的幼子已会行走跑跳,在大殿里追着宫人跑,两位兄长跟在后面生怕他摔倒。阿姊又新诞了女儿,尚在襁褓中,逢人便张着小嘴“呵呵”笑,国后抱着她指着容宣对她说要喊舅父,小公子叽里咕噜说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约摸是“舅父”二字,容宣慌里慌张的不肯应,说自己还小,才不要做父亲,秦王值和大国巫笑他许是个傻的。
子时放爆竹时,几位公子兴奋的吵吵闹闹,小公主却被竹节炸裂的声音吓到了,紧紧的依偎着母亲,容宣指着门上的神荼郁垒逗她开心,孰料神明样貌太过严厉,吓得小公主哇哇哭,容宣哄了半天也没有哄好,最后遭国后说了一通。
那是秦侯称王后的第一个除夕,比往年都要热闹一些,秦国的黎庶百姓在隆隆的钟声和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也迎来了兵临城下的东西联军。
南陵城的人在庆贺新春到来,东原和西夷的军队没有任何阻碍的进了城,民众临死前的惨叫声也没有竹节爆裂的声音响亮,秦王宫未有丝毫抵抗便让侵犯者长驱直入。
容宣被母亲推入密道时他还不想走,无论钟离邯怎样拖他曳他都不肯走,他贴在密道的门上,透过孔隙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被东原、亦或是西夷的将军刺死在王位上,长兄与姊婿夺剑相搏,然寡不敌众,身首分离。从子从女和外甥皆未能幸免于难,身下流出的血淌满了大殿。
长嫂和阿姊哀求着敌人放过自己尚不晓事的幼子,凶恶的将军对为母之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求置若罔闻,将两名小童从母亲怀中生生夺走,他们不知将孩子带去了哪里,却将孩子的母亲刺死在殿前。
天光乍起,火焰冲天,秦王宫弥漫起焦糊腐朽的气味,异国的军队在王宫前耀武扬威,老迈的大国巫被按在阶下被迫向敌人的将领俯首称臣,他用一腔热血告诉敌人什么人才配称作“不贰之臣”。
秦宫的火苗蔓延到密道前,烧红的铁门烫得容宣的手掌滋滋作响,钟离邯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脑海却清醒了很多,他突然响起好久之前大国巫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你若某日孤身一人,便从临珧回东海去,临珧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容宣听了大国巫的话却不解其意,他历尽艰险潜入了临珧,随后便遇到了萧琅,此时他仍不知临珧有何神奇之处,直到孔芳也与他说了一句话他才意识到,神奇的不是临珧,而是临珧的那个人。
那句话是——
“阴阳双子,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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