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历六百七十三年的第一天,亦或是六百七十二年的除夕,东原故技重施,趁着夜色攻入宋国都城谝城,商王朝又一个同姓封国灭亡。
宋国是齐国与东原之间唯一的阻隔,宋国灭亡后,大半个齐国的边境线便与东原紧紧相连,仅有一列齐长城为界,若是东原入侵,完全不必越过长城,仅乘舟从临珧上岸便可长驱直入。
齐王惊慌失措一宿未眠,与朝中重臣以及季阗巫议事到凌晨。南国皆震动,秦亡之后不过一载,东原的手便伸向了江南之地,如今看来,南部诸国若再不联合起来迟早会被东原西夷一一蚕食,“南国会盟”势在必行!
萧琅在房中摆弄着蓍草为齐王占了一卦,卦象尚可,但也不甚乐观,她趴在床上刻简记录着,木屑洒得东一撮西一撮,萧绿隔会儿就得给她打扫一番。
齐子客在外面喊她要不要去街上走走看看,萧琅迅速穿好衣裳蹿出了屋,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天天窝在家里都要发芽了!
外头刚下过大雪,积雪几乎要漫过脚踝,萧琅在雪地里四下蹦跶着,捏了雪球到处扔,她一扬手将偌大一团雪扔到了后院一间屋的窗上,“噗”的一声巨响,房里人怒气冲冲的推开窗,怒喝是哪只小崽子不老实,萧琅躲在树后悄悄扮了个鬼脸,那人抓不到人便骂骂咧咧的关了窗缩回屋里去。
萧琅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雪,齐子客亦是头一回,江南之地多雨少雪,这般银装素裹的场景难免令人兴奋。萧琅兔子似的在雪地里蹦蹦跳跳,齐子客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怕是早就忘了自己的下颌怎么伤的了”,话音刚落她便历史重演,被藏在雪里的树根绊了一跤,脸朝下扑进了雪地里,砸出一个一人深的坑。
幸好积雪厚实,底下也没有锋锐的杂物,萧琅拍拍衣裳爬起来,沾着一脸碎雪委屈巴巴的看着齐子客告状,“是树根先动手的!”
齐子客本想说她几句让她长长记性,想了想又罢了,说了她也记不住,总得让她多吃几次亏才能记得。
出了府门,街上行人伶仃,寥寥无几,坊内各家各户门上都挂着神荼郁垒,在风里左右摇摆,磕在墙上发出“当当”的声音。尽管形势如此严峻,但齐国黎庶仍处于一种欢度元日的欣悦状态,此时未出正月,爆竹声仍不绝于耳,时常骚扰边境的宋国灭亡了,令人更添几分欢庆喜悦,但他们却想不到,若是没有宋国在边境作阻隔,齐国早非完卵。
出了坊里便是齐王宫,东西市在王宫后面。年前东市新开了一家酒肆,名曰“捧月阁”,三层小楼,占了约摸四五家客舍的位置,规模宏大极其华丽,天下名酒美食皆能于此发现,更有乐师舞姬助兴,美貌侍女奉酒,很快便声名远扬,成为达官贵人时常结伴出入的高雅场所。
萧琅想去玩一玩,齐子客觉得也无甚不妥,遂带着她从王宫之左绕过去,稍近一些。
靠近东市行人才渐渐多起来,看前行的方向与交谈的内容,多半也是要去“捧月阁”看热闹的,齐子客兄妹二人偷听到路人私语,今天竟巧得很,“捧月阁”花魁要来齐地献舞。
据闻,“捧月阁”分馆众多却只供养一位花魁,现任花魁乃是赵姬,十岁许便凭一支“飞鹤舞”闻名遐迩,舞艺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长兄长兄,我们快去看花魁跳舞!”萧琅拖着齐子客往前跑,路人看她猴急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问她“小小孩童也看得懂赵舞吗”,萧琅生气的哼一声,懒得理会那人。
齐子客却是不紧不慢,所谓冠绝天下的“飞鹤舞”他曾经见过不止一次,说实话,不过尔尔。
那还是几年前齐子客随儒家师兄在赵地游学的时候,师兄带他去邯郸见识了一番,落脚处之一便有“捧月阁”。
邯郸的“捧月阁”是总馆,四层小楼,豪华奢侈程度与临淄分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花魁不外出时便在此地献舞。
燕曲赵舞汤邑车,楚辞秦酒越人歌。
南北各三并称天下六绝,赵地舞技出众者多如牛毛,在酒肆客舍中献舞的名姬亦不胜枚举,然其皆不如捧月花魁有名气,究其原因不过是“两相成就”罢了——
花魁算是赵地舞姬中的佼佼者,“捧月阁”歌舞相伴、包罗名酒美食的经营方式于各国酒肆客舍中独占鳌头,打破了酒肆只售本国酒食且无赏乐之趣的刻板印象,吸引了众多宾客前往一观。
“捧月阁”分馆遍布列国,舞姬众多却只有一名花魁,寻常时候更难见其真容,如此遮遮掩掩堪称神秘的姿态为“捧月阁”博得了大量关注和客流,作为回报,“捧月阁”当真如众星捧月般捧红了花魁,令其也名扬天下。
即使花魁舞技算不得顶尖水准,“捧月阁”的酒食也未能令人回味无穷,但名声已在外流传。花魁的行踪越发不见首尾,酒食的费用也有增无减,人与酒肆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捧月阁”俨然成为仅供达官贵人赏乐的风雅之地,舞技高不高明、酒食美不美味已无关紧要,要的便是这闻达于诸国的名气!
离开赵地后,齐子客与师兄又游走了多个大国小国,也遇上两三回花魁献舞,跳的皆是成名之作“飞鹤舞”,无甚新意却极受追捧,在孤竹小国时,这支舞几乎要被观众捧到天上去!
见齐子客不慌不忙悠悠慢行,萧琅着急得跳脚,她怕去晚了没得花魁献舞可看。齐子客劝她勿急,若是花魁已登台献舞,各家店铺想必早已门可罗雀,那还有这么多行人在路上兜兜转转,况且花魁登台多在晚食时分,这才刚过未时,还早着呢!
说起晚食萧琅便饿了,齐子客与她寻了个小客舍坐下,向店家小妹要了一盏鹿炙一碗汤面,小妹说庖忌新做了一种薄饼,酥软可口,最近卖得很好,不妨要来尝尝。萧琅急忙点头要了半张,齐子客威胁她若是吃不了浪费了就打她,萧琅反驳他说可以兜着走,等下看花魁看饿了还能咬两口填填肚子,齐子客说不过她,“切”一声扭过头去看窗外。
待鹿炙与汤面上桌,萧琅“吸溜吸溜”的喝着面,齐子客走个神的工夫鹿炙就少了一半,看萧琅吃得开心他也有些饿了,抢了她半块饼吃,萧琅口中叼着面条给了他一脚。
眼看着一碗面要见底,齐子客突然按住萧琅的头往下一压,萧琅整张脸险些埋进面汤里,她刚要抬起头来骂人却听齐子客说“别抬头,有人”,她只好乖乖的把脸埋在碗里,还不忘艰难的吸溜着最后一根面条。
过了很久,齐子客终于说可以起来了,萧琅扭头看窗外,什么都没有看到,尽是些普通的过路人,她怒视着齐子客,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报复她刚刚的那一脚。
齐子客嫌她不识好歹,斜睨道,“方才有一队阴阳巫经过,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你当我和你一样报复心极强吗!”
“阴阳巫不是进宫了吗?他们进宫做什么去了?这么久了怎地还不走?”听他一说萧琅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伙人在临淄转悠,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在。
“据说是在找一样东西,只是路过齐国罢了,季阗巫和他们很谈得来,齐王最近也很信任他们,故多逗留了些时日,想必不日便离开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不是谈得来么!”萧琅撇嘴,齐子客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吃完赶紧走。
“长兄,我还想吃这个……”萧琅夹起最后一片鹿肉,意犹未尽。
齐子客乜她一眼,问她还想吃这吃那的是不是不想看花魁了,如果不想看了可以再给她叫一份鹿炙,吃够为止!
萧琅赶紧放下木箸,招呼齐子客快些走。
待两人走到“捧月阁”时,酒肆内外已是人满为患,萧琅埋怨他走得太慢,齐子客说她吃得太多,两人互不相让,你一嘴我一嘴的吵着架。
那边早来的屈问眼神儿极好的瞧见了齐子客,赶紧下楼迎他入座。齐子客问屈问是否一个人来的,屈问说还有一姨表的兄长和妹妹,齐子客很是高兴,与他说自己也带了妹妹来,可以让她们玩在一起,屈问直道“是极是极”,领着齐子客兄妹二人上了二楼的隔间。
“捧月阁”是个四四方方的柱形小楼,大堂中间有一圆形石台,高约六尺有余,宽丈许,台面光滑如镜。石台四边阶上铺了一层绯红轻纱,拿荷花灯台压住边角,阶旁四块小池,是依着石台的形状凿出来的,池水连通护城河,池底有机关将水吸入再通过四只铜凫的雕花口喷出,在水面上溅起珠玉似的水花,此时池中荷叶将将伸展,还未开出花来。
高台四周便是客人就坐围观的地方,大堂中的坐席约四五十,石台四周有二十座,靠近楼体的台阶上亦有二十余座,各有隔断和竹帘。正对着门口有楼梯,二楼三楼共计四十余隔间,比楼下坐席更隐蔽些,此时楼上楼下已全部坐满。
走廊上正有貌美的侍女捧着酒尊与铜爵给客人送酒,酒尊上挂着红签,写着酒名。萧琅已经看到不下十数种酒,然而出现最多的还是秦酒“梦洞庭”,此酒入口清醇甜美,落喉辛辣刺激,后劲绵长,很受欢迎。
戌时前后,有人高声喊“花魁来了”,楼下吵嚷声瞬间销声匿迹,众人屏息,伸首望向款款登台的华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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