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以梦为马

伍瑾前脚刚进了“容与逍遥”的大门,一碗水没有喝完容宣后脚也跟着进来了,一副失落的模样。

“我说什么来着,没让你进去罢?走走走,咱们练琴去,改明儿我帮你打听打听。”伍瑾拉着容宣往后院走,他今儿个去瞧了眼“绕梁”,真是越看越喜欢,琴行的老板答应给他留到他来买的那一天,真真是令人兴奋不已!

“她的家乡在北海郡,如今已是十月九日,你说她该到了罢?”容宣不放心地问伍瑾,向他征求一个能令自己心安的答案。

“北海郡?”伍瑾有些震惊,“那么远!她是怎么跑去齐国公主府做侍女的?北海郡哪里人氏?”

“你问这个做什么?”容宣狐疑。

“不问清楚我怎地知晓她有没有到家!”

“北海郡……北边罢,北边再往北一些。”

“北海郡以北?”见容宣点头,伍瑾挠着后脑勺有些为难。

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北海郡以北却已经超出了王土的范围。

燕国是商王室能够管辖的九州疆域上最北方的诸侯国,北海郡又是燕国最北方的郡县。北海郡再往北即是北海,那里已经不再是商王可以管辖的地方,整片海域都归阴阳家掌控,只有蓬莱山脚下的一座滨海城有些人烟,但多半也是阴阳家的弟子所居。

与北海毗邻的“肃慎山脉”以西是漠北草原,生活着狄戎、鬼戎、犬戎几个游牧部落,以前时常南下扰边,后燕赵与汤邑的长城连了起来,将其隔离在漠北以外,商朝极少与之来往,行商之人偶尔走动一番,但这片区域太过贫穷,渐渐地商人也不肯往北走了。

子渊家的小淑女该不会是外族女子罢?

“这个……翻越长城可能要很久罢……壶口关查得严,你再等等,可能年底就来信儿了。”伍瑾不太确定地说着,抬手拍拍容宣的肩膀,劝他莫着急。

翻越长城?

萧琅翻长城做什么?

去漠北吗?

她为什么要去漠北?

容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好多做解释,随意点了下头便将此事翻了过去。

晚上又是爻女的节气舞,献完这次舞大家能歇半个月,爻女要回老家看望叔父叔母,瑶瑶也要去,众乐师又能跟着清闲好一阵子。

早上进宫谏言的子谦天刚黑便回了“容与逍遥”,容宣知道他又在东原王面前碰了壁,东原王但凡对他的提议有所想法定然不会这么早放他回来。

国君若是采纳了臣下的建议便会留其过夜,这是各国国君对谏言有功之臣表示亲昵的一贯表现。

子谦的表情看上去比容宣还丧气,伍瑾问他是否发生了不好的事,他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语气沉闷道,“大王还是不肯采纳我的建议,放任流民自生自灭,我食民之粟却不能为民谋利,与那食黍硕鼠无甚区别,于国事无功又有何颜面在此逗留,我准备离开东原了,想去西夷碰碰运气,说不定西夷王会更仁慈一些……”

伍瑾只是个琴师,他不懂政事,一时讷讷无言不知该如何安慰子谦,求助似的看向容宣。

容宣知道西夷王不会比东原王仁慈多少,东西二王一个狡诈奸猾,一个好大喜功,子谦所提之“使民入城聚居,赏之以衣食,赐之以陋室”的建议看上去有弊无利,若当真下令施行也不过是一时救穷,不能长久为之。

东原王自是明白这一点,他并不在意流民之心何所向,毕竟不是他的子民,甚至其中不乏加害之心,名声与性命还是后者更重要一些。想必早有“视人命如草芥”之恶名的西夷王与东原王一般无二,或许冷漠心硬更甚于其,即便子谦见到了西夷王恐怕也是无功而返。

“子谦师兄,儒家的仁爱大义之策并不适应这世道,还是换个法子的好。”容宣放下九霄环佩,拿出自己早已刻好的谏言卷递给子谦,“我已经写好了,你拿去给东原王即可,或者再誊抄一份,免得字迹不同惹他起疑。”

“子渊,这是你的法子,恕我不能接受,要谏言也是你去,更何况你与我所习大不相同,不可混淆!”

子谦一眼未看便将竹简还给了容宣,他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伊邑了,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夫子让我们出门远游可不是让我们拘束在一处坐吃等死的,我要四下走走,去西夷渭邑,去汤邑亦或是去燕国、赵国其他地方看看,总有我才学施展之地,我已经与子邡师弟说好了,明朝一早便离开伊邑,你若也想离开咱们就一起,你若不想我们便先行一步,你何时来寻皆可。”

“也好,我尚有事情要做就不随师兄离开了,等过几年心愿已了再去寻师兄,明早我与伍瑾、子邯去长亭送你一程。”容宣收了竹简,要请子谦喝酒。

子谦却是拒绝了,怕今晚饮多了酒误了明早的行程。容宣也不再劝,饮酒又不是什么好事,闲来无事寻个乐子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正事可不好。

到了晚间,爻女献舞,容宣抚琴,子谦在屋中收拾行囊。伍瑾在院子里溜达着找灵感,瑶瑶看见他立刻凑了过来,他赶紧进屋喊子谦出门,去哪里都好,总归不要在这后院待着了。

“这淑女不是一直缠着子渊吗?这是终于瞧见你的好了?”子谦瞥了瑶瑶一眼,调侃伍瑾。对方翻了个白眼回敬他的调侃,子谦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不是我想的那样?”

“甚淑女,你也太高看她了!你当她真心喜欢子渊么?她不过是闲出来的毛病,倚仗着阿姊的地位在酒肆为非作歹罢了,还是孩子心性,谁不肯理她她就越发缠上那人,人家子渊可是有心上人的,岂是她说怎样就怎样的!”

说起容宣,伍瑾贼眉鼠眼的戳了戳子谦,问他是否知道容宣有心上人的事,子谦自然是知晓的。

伍瑾顿时来了兴致,让他说说关于容宣与那名淑女的故事,平日里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容宣都不肯说,真是令人好奇得要命!

子谦不太想说,道背后口舌非君子所为。伍瑾劝他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也不是说人坏话,只是好奇罢了,而且这种事早晚要知道的,说不定将来还能喝上容宣的喜酒。

伍瑾的话说得挺有道理,这也确实不是坏事,但子谦并没有了解多少,他只与伍瑾说那淑女仿佛是齐国临淄权贵家的女孩,那年花朝节的时候他恍惚看见了个背影,小小巧巧的,没看仔细人家就跑了,如今怎么着也出落成豆蔻少女了罢。

说着子谦便笑了,说容宣八成与人家认识很久了,两年前他刚回书院的时候就往临淄写信,为这事还遭了孔芳夫子一顿批评,后来就老老实实地做学问了。

伍瑾“哎呦”一声,感慨容宣还真是沉得住气,说不联系便断了联系,他若是有了心上人恨不得天天拴在腰上、搁袖袋里才好!

“嗐!说是心上人其实也不过是玩得来的好友罢了,子渊才多大,他能知道甚男女之事,万儒总院又都是男子,他偶然见一淑女有好感也是正常的,等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再谈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罢!”

子谦摆摆手,在他看来容宣纯粹是小孩子瞎闹,更何况权贵家的女儿多半都和亲去了,不可能与无父无母的容宣结亲,等他长大了自会分辨何为友谊,何为男女之情。

权贵家的女孩?

不是公主府的小侍女吗?

伍瑾挠挠头,不甚明白,但也没有多嘴去问子谦,或许容宣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免得有心人说些他攀附权贵之类的话。

两人在街上转了转,约摸着爻女“寒露”舞跳完了,能看得住瑶瑶了才回去。

次日,子谦天色未亮时便与子邡一同踏上了去往西夷的路,伍瑾恋恋不舍地挥着手,容宣踮着脚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暗叹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直到两人背影都看不见了三人才往城里走,钟离邯感慨公主府里的小侍女真好看,容宣白他一眼,道“好看也与你无关”,伍瑾想笑不敢笑,因为钟离邯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

容宣与伍瑾一道回“容与逍遥”,钟离邯还要去公主府当值,三人便在市口分开了。

伍瑾照旧去琴行看了一眼“绕梁”,自从他定下“绕梁”的目标后这把琴仿佛成了他的心上人,每天不来看一眼都会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容宣笑他赶快与琴结亲罢,娶了“绕梁”也就不怕别人再惦记了。

伍瑾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绕梁”的琴面,与容宣说将来他的心上人一定是会弹琴的淑女,否则他宁愿和“绕梁”过一辈子。

两人看过“绕梁”后又吃了一碗面才回了“容与逍遥”,好巧不巧又遇到从街上溜达回来的瑶瑶,幸好爻女在一旁看着她不许她造次,两人这才忍下拔腿跑的冲动,在瑶瑶黏糊糊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往后院走去。

“小淑女在此可是找人吗?”爻女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响起,很是温柔可亲,不知遇见了谁。

“敢问阿姑,您可认识一位名叫‘子渊’的琴师吗?”说话之人的声音软糯娇俏,可爱得像只小兔子。

容宣表情一愣,脚下一顿,沉默片刻突然转身奔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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