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茶肆闲谈

容宣其实并不想让萧琅留在伊邑,东原王正对她虎视眈眈,少司寇也对流民里的孩童很是警惕,万一瞧见萧琅眼生将她抓走该如何是好。

萧琅反过来说他也一样,也不能待在伊邑,也是少年,容宣无法反驳,只好看紧了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某日,萧琅突然想起一事,她暗搓搓地蹭到容宣身边,神秘兮兮地问他,“容宣,听说你有心上人了,是哪家淑女呀?”

正在擦琴的容宣一个激灵,手指划得琴弦嗡嗡乱响,他张皇失措地否认,“没有没有没有,不是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哎?”一旁的伍瑾一脸茫然,张口问道,“你不是心仪她的阿姊吗?”

容宣立刻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伍瑾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凶狠的神情,喃喃自语,“就是那个……嗯……公主府的侍女还是谁来着……”

我的阿姊?

我哪有阿姊?

萧琅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容宣见过的能称得上是她阿姊的人不外乎两人,一是萧绿,一是姜骊,到底是哪一个?

待她听见伍瑾小声说的话才恍然大悟,暗忖容宣眼光倒是不错,竟然喜欢萧绿!

她喜滋滋的凑过去笑道,“你喜欢阿绿呀,我将阿绿藏到寝室里了,也不知道她出来了没有。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和母亲说一声,将她嫁给你可好?”

“我……”容宣瞪了眼伍瑾,对方依旧没有看到,他无可奈何地附在萧琅耳边小声道,“我哪有什么心上人,你别听他胡说,我骗他们的!”

“你不要害羞呀!”

“我没有害羞!我与萧绿只潦草见过一面,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你喜欢姜骊?”

“姜骊是……那个已经出嫁的淑女吗?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别乱猜,我真的没有心上人,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这样啊……”萧琅失望地撇嘴,没有喜欢的人这可就没劲了。

“其实……”容宣的手摩挲着琴面,眼神乱瞟,欲言又止,他偷偷瞄了萧琅一眼,极小声地说,“其实也算是有吧……”

萧琅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跑过去看伍瑾调音,容宣无话可说,怏怏地将九霄环佩放好,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萧琅本不想去,但见伍瑾也要去,屋里只剩她一人也无甚意思,于是跟着去了。

三人去了那日钟离邯带容宣去的茶肆,坐的还是同一个位置,透过窗能看到对面酒肆大堂里的场景。

对面酒肆来了客人,三男一女,女子一身青色衣裳。

萧琅一下躲到窗后,笑道,“原来躲到这里来了,怪道寻不见呢!”

“可不是么,等会儿还有惊喜。”容宣啜了口香汤,将后来的四五个人指给她看,“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惊喜。”

伍瑾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见他俩指来指去的他也好奇往窗外看去,无奈小桌子挡住了他,他只看到对面的屋檐。

“看上去很是熟络的样子,想必已经达成一致消息共享了罢?”萧琅暗暗记了一笔,她回去一定要告诉夫子。

“你我师门不也是这般,墨家农家亲密地险些要联姻了!”容宣瞄了她一眼,暗道,不知儒家有没有与蓬莱联姻的机会。

“咱们可不成,我家没有适婚弟子。”

伍瑾好奇地问萧琅师从何人,师门何所属。容宣还担心她会傻乎乎的把自己暴露了,结果萧琅开口道自己是名家弟子。

闻言,伍瑾“哦”了一声,对萧琅的印象有所下滑,他一向不喜欢名家这群靠耍嘴皮子做学问的人。

呸!什么学问,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

“伯萧小淑女,名家……”伍瑾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萧琅知道他要说什么,见他不好意思说她便帮忙转移了话题。

说起名家萧琅倒想起了这两年的“三学辩会”,她问容宣去年与今年的辩会他参加了没有。容宣摇头,去年夫子不许他参加,说他是做法学的,辩会与他无关,不过他后来听同窗议论了两句,自觉就算参加了也无话可说,毕竟他并不支持该命题。

确实如此,去年儒家的命题是“仁者爱人,仁者王之”,激烈抨击如今各国国君将逃亡之人视若无睹、任其自生自灭的冷酷行径,结果自然是儒家大获全胜。

但尽管如此,逃亡流民的处境依旧未能改善反而越发困难,年年春夏交替、秋来冬往,因热病、伤寒、饥饿死伤之人不计其数,有的少司寇为防瘟疫便将尸体于远郊焚毁,此举虽有效却十分令人不齿,挫骨扬灰乃是对生灵最极端的不尊敬,因此城外多次爆发流民暴动,镇压过程中又是死伤一片。

萧琅进城时没有看到流民,但她听闻东原各郡均将流民看管于城外,伊邑更是将其逐于五十里以外,不允许靠近城池,若是发现胆敢混入伊邑城的,成年男子皆视为刺客行凶,可当即毙于市,妇孺老人杖二十逐出城去,如此一来寥寥无几的青壮年流民已是死伤过半,少年孩子又被莫名关押,城外只剩老人与妇人,眼看冬月即将来临,天气一冷又无棚屋寒衣蔽体,流民惨状可想而知。

“确实做得过分,可惜我亦是无能无力,无法向东原王谏言。”萧琅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

伍瑾暗笑,伯萧小淑女年纪小小竟也关心政事,竟比名家那些声名在外之人都可爱呢!

“子谦师兄前脚刚走,他向大王进谏多次都未被采纳,你去又能如何呢,说不定大王会将你当做捣乱的熊孩子抓起来!对了,你听说没有,今年‘三学辩会’的辩题十分锋锐,我在外没有回去,不过倒是听人说起策修先生竟光明正大地将‘合纵’与‘连横’置于众人眼前,让大家评辩是非。”

萧琅点头,她道齐子客与屈问去了,听齐子客说支持连横的学生竟意外的多,大部分还是家乡是南部小国的学生,支持合纵的多半是北方燕赵之地的学生。麓野山庄本身便分了两派,如今儒家与名家也跟着分了两派,言辞交锋极其锋利,辩会延长了三日才勉强结束,两派学生险些打起来。

“南国的学生图个安稳,若是东西联手直接平分天下,即便将来发生战事也轮不到他们头上,东原和西夷自有主力军迎战。燕赵之地向来攀附汤邑,那里的学生想要保留商王与燕赵国君的地位与权力,三足鼎立才好。”容宣说着扫了对面酒肆里碰头的西夷人与阴阳巫一眼,他们还在说话,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这话我可不赞同,南国若是被东西合并,将来战火一起打头阵的必然是南国出身的壮丁,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不至于是外族人但也不是本土黎庶,东原与西夷可不会将其视作自己人,让别人做肉盾送死这种事玩得可多了!”伍瑾的言辞中带着几分鄙视的意味。

“这位小君子话可不能这样说!”旁席一茶客听见伍瑾有些抱怨不满的话顿时笑了,转过身来说道,“一家之中尚有亲子与养子之分,为人父母者哪有不为亲子着想反而与养子亲昵的。南国之于东原来说便是养子,与西夷来说亦是如此,令归化之民做前锋古来有之,又非大王一家为此,小君子何必愤愤不平,等闲视之便罢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投生于乱世,又偏偏不为强国之民,无可奈何呀!”

“这……”伍瑾被那人说得一下噎住,虽然那人话里话外逻辑准确毫无问题,但他就是觉得这样做不妥,爱惜羽毛虽无可厚非,但利用归化之民谋取利益、又视之为草芥刍狗的行为着实令人心寒!

容宣劝他莫要为此事生气,小心气得等下食不下咽就得不偿失了。伍瑾气哼哼地小声嘀咕一句“不食他东原之粟”,萧琅肆无忌惮的笑起来,让他以后也不要食,静等着饿死就好了。

伍瑾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捧着一碗香汤不理人。

萧琅被伍瑾的名家一打岔竟忘记了要看对面那伙人在说什么,此时再看已是有些晚了,看那几人的口型不过是在说些“蒙贵方照应,大事已定,即日禀报大王”之类的客套话,说完几人就散了场,于酒肆外分道扬镳。

萧琅心里起了一层疑惑,青衣女子四人为何长时间逗留东原?若是回国怕被西夷王追责,但如今通缉画像遍布各国,在东原岂不是更危险,不躲起来便罢了竟还敢大摇大摆的去酒肆,难不成东原有人保他们不成?

“他们三五日便来此聚一回,招摇过市大胆得很。你是不是想岔了,他们可能不是西夷人而是东原人。”容宣看出了萧琅的疑惑,他也想不通这几人为何频频出现在东原,阴阳巫与东原王有联系,但青衣女子与东原应当是仇敌,这样肆无忌惮难道不怕遭人检举吗?

“走,我们跟上他们。”萧琅说走就走,一下翻窗跳了出去,吓得街上行人一阵惊叫。

“她……这……”伍瑾站起来扒着窗棂往外看,萧琅的身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很快消失不见了,他呆若木鸡,不敢相信名家的武学竟这般厉害,从二楼跃下都毫发无损?“子……渊?”

一扭头容宣也不见了,他要追上去却被茶肆老板拦下了,称还未给钱。

伍瑾将几枚铜币扔给他,跑到茶肆门口时两人已经不见了,他愤愤地往回走,暗道,说好请我吃茶的,不讲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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