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精细人多磨叽

这几人惯会欺软怕硬,然而又有几分真本事傍身,因此姜妲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

如今他们于萧琅面前无礼可算是摊上了大事,容宣既然肯帮忙说情便是留之有用,几人也算得上识相,知道这身道服不能惹,一个两个像兔子似的缩在那里,让人感觉好气又好笑。

萧琅无心要替姜妲调教门客,也不想担个仗势欺人的名声,遂无所谓地放过了他们。

几人未敢看清萧琅的模样便匆匆跑了,但阴阳家疆景子先生驾临东原太女府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太女府乃至伊邑东坊的每一个角落。

阴阳术士向来行踪诡秘,天下能见其真容者少之又少,众人虽无限好奇却不敢前去围观,只求能有一个偶遇可以看一眼,于是与疆景先生多说了几句话的容宣便成了众人簇拥的对象,他不堪其扰,躲进房中不出门,与他最亲近的钟离邯亦深受“迫害”。

萧琅选了太女府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容宣的院子在竹林以东,而这个小院在竹林北面尽头,四面青竹环绕,林后便是太女府北墙,夜半风起霜叶飒飒,此处人迹罕至,极为冷清幽僻。

姜妲明令,敢扰疆景先生清净者一律撵出府去,纵使众人皆知萧琅居于此处亦不敢前来窥视行迹。

这几日有雨,昼夜连绵,萧琅却偏偏喜欢坐在窗台上看书,远远地瞧见容宣撑着伞从竹林深处走来,雨丝连成线,打湿发梢衣角,像极了山林衍生的草木仙。

“外头风大雨大,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容宣收伞进屋,一盏热茶下肚通体舒畅。

他是阴阳家疆景先生夸赞过的人,更是疆景先生与姜妲允许的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竹北院的人,他来得越来越勤快,别人更是越发眼红,但姜妲与钟离邯却是喜闻乐见。

“我在想我师兄好久没给我来消息了,他办事还不如我利落,阴阳巫那么多,他岂能全部带回云中台。”萧琅不免嫌弃地撇嘴。

容宣无奈地道,“无名先生与疆德先生的做法自有道理,偏你不肯听从,你是阴阳术士不是刺客浪子,莫让浊物污了你的手才是。”

萧琅蹭过去,鬼鬼祟祟地问他是否也杀过人,容宣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说“自然”。

“我逃亡时武艺尚不入流,半路遇到几名匪徒,我与阿邯被抓了起来,那伙人实在太坏,我二人趁看守之人不注意勒死了他才逃了出来,第一次杀人我吓得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此后才渐渐好了,夫子虽主张以法服人,但有时还是非常手段更好用些。”

萧琅点头,十分赞同容宣的话,她道,“之前蓬莱的规矩十分宽容,因此出了不少心怀叵测的弟子,我第一次见血时年纪尚幼,伏且师兄惩罚了一个阴阳巫的细作,那时我并不知晓生死之别,只是看满地殷红怪吓人的……后来我也亲手处置了一个阴阳巫,心里已经不再害怕却替他感到后悔,亦是同情他的家人,生养长大都不容易,疏忽间行差踏错便没了性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世人对生死之事十分敬畏,生为喜死为哀,生为吉死为凶,人之常情。”

从前萧琅也是这般以为的,然经历过齐国覆亡一事后她渐渐发现生死并无本质不同,只是一个降生于此番世界,一个转生于未知世界。

祖师曾将死亡当做人生最自由的极限,于阴阳家来说,绵长的寿命时时刻刻都受制于天道,时时刻刻都为了紫微宫而奔波,死亡确实能令人难得解脱。

容宣的想法与之不无相似之处,他道,“求长生者多半是在这世间能够翻云覆雨之人,权势富贵需兼备才妄图长生不老,贫贱事多哀,生活艰苦的普通人逃避艰辛劳作尚来不及又怎会追求无尽长生。一生不遭天灾,不遇,食可饱腹,衣可蔽体,有良人相爱,有子女承欢便已是难求的安稳,死亡于贫贱者而言的确是最终极的自由。”

良人?

萧琅双眼一亮,嘻嘻笑道,“我听人说你被一女子抛弃了?你还在苦苦地等人家回心转意,没想到人家的孩子都会跑了,这可是真的?”

容宣一下怒了,声音高了八度,“不是!你莫要听那些人口无遮拦地胡吣,我哪有为人抛弃,不过是骗骗他们罢了!”

看萧琅像是被吓到的模样,容宣才恍然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太过激动,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看着萧琅欲言又止。

萧琅让他有话尽管说,她不会嘲笑亦或是嫌弃他怎样。

容宣张口欲言,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他再三揣摩,萧琅好奇地要命,恨不得扒开他脑壳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疆景,我且问你,你可要好生回我。”容宣的双手掩在袖中紧紧地攥在一起,紧张得如临大敌一般,可话到嘴边却又死活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丧气道,“算了,我、我还是改日再问罢!”

萧琅却道不必改日,她将容宣敲晕了直接抽取记忆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很是方便。

“别别别,我说!”容宣惊慌地摆手,脸一下红到脖颈,若被萧琅读到了他的记忆可是不得了,恐怕以后他都没有脸面再见萧琅了。

容宣低着头红着脸磕磕巴巴地问道,“那年那日……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我私以为甚好……不知、不知你可是当真?”

那件事是哪件事?

萧琅疑惑不解,但见容宣不胜羞涩十分开怀的模样想必是件喜事,便在心里将与容宣说过的大好事一一缕清,不外乎夫子寿数再添、伏且师兄与子冉师姊欲生养子嗣、姒嬴已觅得如意夫婿等等琐碎杂事,可这又怎能令他如此羞怯?

“你说的事可是与夫子有关?”她问道。

容宣一下垮了表情,“有亦无。”

“可是与两位师兄与师姊有关?”萧琅又问。

容宣有些生气,“无!”

“那可是与你我有关?”

容宣心情稍霁地点点头。

“竟是此事,这有何不好开口呢!”萧琅恍然大悟,她笑道,“阴阳家无狂言与谎言,我答应你的还能有假不成,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夫子罢,我既然说了会留在伊邑帮你便不会再往别处去,即便我欲离开,走之前亦会告知与你,你尽管放心便是!”

“你……你自己说过的话竟忘了个干净!简直、简直是食言小人!出尔反尔!毫无信用!”容宣听她开头几句话险些高兴地跳起来,听到后面几句又是如坠冰窟一般,他又气又难过,起身连伞也顾不上拿便冲进了雨里,“告辞!不必相送!”

“你先骂我食言小人的,我才不送你嘞!”萧琅站在门口叉着腰,望着容宣气冲冲地走远的背影比他还生气,又有些委屈,想她疆景子做事向来坦坦荡荡言出必行,此人竟敢说她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简直是对阴阳家最大的污蔑,若是被人听了去蓬莱的脸面何处放,遂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你不知所谓”。

萧琅关上门,继续坐在窗台上看书,此书讲了好些光怪陆离的奇闻异事,个个都比容宣好玩得多,此人今日怕不是来找茬了!

容宣在竹林外遇到一脸喜滋滋的钟离邯,对方看他被雨水浇透的凄凉模样赶紧上前给他撑起伞,顺便假装无意的炫耀了一下手里拿着的新鞋,“我都说有鞋可穿但她非要给我做,还缝了一双足衣,怪不好意思的……”

容宣扫了一眼“哦”了一声,面对这裸的炫耀他连白眼都不想给。

钟离邯看他这般敷衍便知他心里有事藏着,又回想起方才他出林的方向应当是从竹北院来,想必他在疆景先生那里遇到了事,遂赶紧询问一番。

容宣很想和他说道说道但又觉得十分不妥,一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的模样看的钟离邯无比着急。

“她……那件事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虽是狂妄之言可她怎能如此轻视,竟当做玩笑一般过耳即忘!”容宣心里委屈,说起来更是来气。

哪件事?

钟离邯思忖了半晌才想起来,心里越发好奇,之前信件往来或许未能言明,如今当面畅言怎会没有成效,“疆景先生忘记吗,您为何不提醒她呢,此等大事还是当面说清的好!”

容宣一下红了脸,“这这这……这种事怎能当面挑明,我自当旁敲侧击令她记起,公之于众简直不像话,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噫~非礼勿言,没脸没皮有良人,吞吞吐吐没良人!”钟离邯有些嫌弃地瞟了他一眼,话虽不好听却还是得说,“我若是像您这般遮遮掩掩现在哪还有新鞋与足衣可穿,您应当当面与疆景先生说,疆景,我见你便心生欢喜,想与你相好一生,上次你说要与我结为夫妇之事何时兑现方为妥当?”

“你、你太没羞没臊了!”容宣的脸红得像赤布,这种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一向自诩君子,无论何时都该知礼守礼,岂能如此放浪形骸。

钟离邯幽幽太息,心里暗道,“果真是精细人多磨叽。”

Ps:书友们,我是容天下,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