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最近很少往萧琅的住处去,钟离邯看他心里难受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虽然颇为同情却也知晓是他自作自受。
那日钟离邯说的话容宣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排斥,反而认为说得很有道理,但他当真做不出来当面表明心意这等事,想想便脸红心跳得不能自已。
然而那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更是令人抓耳挠腮,他那日气冲冲地走了如今再去又未免有些不自在。
容宣躲在屋中左思右想,想去竹北院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钟离邯善意的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想起来那天落下了一把伞,刚巧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容宣表面冷静内心欢喜地往竹北院去了,然而萧琅并不在,他隔窗瞟了眼墙角立着的伞,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主人不在擅自取走便是不礼貌,更何况这次拿走了下次人在的时候可就没有理由再来了。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心机感到得意万分。
回院的路上,容宣巧遇前来传达消息的殷碧,道是姜妲唤他议事。他刚要往政事堂去殷碧却喊住了他,有些扭扭捏捏地问他钟离邯是否当真有了心上人,见容宣点头,殷碧“哇”地一声哭着跑开了。
殷碧很难过,容宣也很难过,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每天都要活在钟离邯带来的打击中。
待到政事堂前,他听见姜妲与萧琅正在里面说话——
姜妲问之,“为君当如何?”
萧琅答曰,“为君者,当德才兼备。君有德,则臣民拥之;君有才,则臣民从之。”
姜妲又问,“若君无才,何如?”
萧琅对之云,“政将不明,国将不治。”
“宜如之何?”
“可以圣贤之书言传之,可以圣贤之人身教之。”
“若君无德,何如?”
“民殃也!”
“无才无德,岂非同一?”
“才可徐养,可辅之以名士。德乃本性,民乃国本,无德致民殃,致国祸,岂可为君乎?”
“诚是也,我谕矣。”姜妲点头,起身向萧琅行了跪拜大礼,口呼“夫子”。
萧琅将她扶起,推辞道,“当不得太女之师,不过闲来无事诸般思量罢了。”
姜妲再次见礼,见萧琅坐下后她才恭恭敬敬在她对面坐好,犹豫了一番方与萧琅说,“从前父王帮我寻找太女傅时极为艰难,有识之士看不惯东原作为,不想做那助纣为虐之人,亦不屑教导女子,而那迫不及待自荐的却是满腹稻草,空话连篇。前些年庄文先生做了太女太傅,可他毕竟已是耄耋老者,精力大不如前,少与姜妲来往,先生光风霁月,教诲姜妲铭记于心,因此……”
“因此太女便想让我做西席?”萧琅心里喜滋滋的,竟有人想拜她为师,简直是世间奇闻,若她做了东原太女的夫子疆德子一定会羡慕得要命!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以先生大才怎能屈尊西席之位,姜妲的意思是,先生不妨屈居太女少傅,待太傅颐养天年时再将先生提为太傅,这样先生便可久居太女府。”姜妲眼中满是期盼地看着萧琅。
“太女厚爱疆景子感激不尽,然师门有训,阴宗不可擅自做主招收弟子,所收学生必为天命之人继承师位,太女可能舍下东原荣华富贵与我到蓬莱山上清修?”萧琅笑盈盈地反问她。
姜妲果然缄默不语,片刻后垂头丧气地窝进凭几中,“父王需要我,我不能离开东原。”
“你想知道的我自会教你,不必拘泥于师傅名号,你若非要拜我为师,”萧琅伸手指了指上方,“他会当真的。”
“先生说的可是真心话?”姜妲双眼一亮,又要起身行礼。
萧琅再次伸过手去扶她,心中感叹此人真是多礼,教她礼仪的夫子怕是出身儒家罢!
听屋中已无说话声,容宣这才让侍女通禀姜妲。
萧琅看他进来笑问他为何在外面站了许久才着人通禀,容宣解释说方才两人坐而论道,他不敢出声打扰。
姜妲让他赶快入座,抛去琐碎小事,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想让容宣和萧琅帮忙拿个主意。
近期大事不过二三,先是商王征丁修建骊山宫一事,本以为商王使怒气冲冲地回汤邑告状后商王亦会怒不可遏,谁曾想燕赵两地为了逃避征丁竟送燕姬、赵姬各二十人入汤邑,商王兴奋之下将骊山宫一事搁置一旁,下令让东原西夷也献姬二十人供他取乐,否则便征丁五十万。
商子辛着实昏聩淫乱,亦无献姬保丁的道理,姜妲对弑父杀弟的商子辛深恶痛绝,因此欲择女刺客混入美人当中送去汤邑,将商子辛毙于床笫之间岂不快哉,免其继续祸害无辜女子。
“不妥,若杀死商子辛,东原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与商子辛有仇又与商服交好的太女便是第一个遭疑的对象。”容宣断然否决姜妲的主张。
萧琅亦是反对,“古有荆轲刺秦王,古燕国因此而亡,盖阴谋败露且秦国强盛也。今汤邑虽无当时秦国兵力,东原亦非古燕国,然商子辛乃是天道命定紫微宫,未到他该死之时即便太女派出二十女刺客亦不能令他毙命,他虽无德却暂时受上天庇佑,太女若想一击必中当择天命之人伺机而动方可见成效。”
若是紫微宫谁都能杀得死,天下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那天命之人何处寻?”姜妲着急问道。
“天命之人天道寻,时机合适自会出现,太女急不得。”
姜妲失望地叹了口气,刺杀商王确实大有纰漏,东原王亦不会同意,她只好将其暂时搁置。
容宣忽然想起前一阵子江南水患的事。
自入秋之后,江南雨水一反常态陡然大增,多处堤坝冲垮。东原王欲着人修建新渠分流江水湖泊,然而江南的流民格外难管,野蛮好战,尤其是卫国附近的流民,不但不服管教反而动辄起兵造反,新渠未能修缮不说旧堤亦毁十之二三,郡守请求东原王派兵镇压。
但姜妲以为囚杀不如流放妥当,流民亦是难得的劳力,更何况发兵镇压不免会给人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
容宣与萧琅对视一眼,各自太息。
“太女,所谓杀鸡儆猴……”
容宣话未说完便听外面有侍女禀报说胥子玉求见姜妲。姜妲脸色一喜,见萧琅与容宣看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红。
容宣识相地起身道回去会将谏言刻于简上呈给姜妲,又悄悄给萧琅使了个眼色,萧琅亦起身,随意寻了个借口告辞。
姜妲顺阶而下,让侍女带胥子玉去正堂相见,恭敬送走萧琅与容宣。
两人出了政事堂,萧琅问容宣这个胥子玉可是与姜妲有了婚约的那个丞相之孙,容宣点头称是,萧琅一下兴奋起来,想要去偷偷看一眼这人长哪般模样。
容宣赶紧拦住她,直道“不妥”,“胥子玉与太女已有婚约,你看他作甚。”
“看一眼怎么了,好奇嘛,我又不会对他怎样。”萧琅剜他一眼,非要去偷看。
“你真的不能去!”容宣拉着萧琅的衣袖不准她去。
两人拉拉扯扯间,却见不远处花树后有一男一女相继路过,只能看见一段腰身,女子穿着太女府侍女的衣裳,男子穿着白色的衣裳,腰上挂了一块玉佩,萧琅猜测此人应当像容宣一样是个如玉般温和的人。
“那便是胥子玉,好了,人你也看过了,该走了。”容宣拉着萧琅便要离开。
“我还没有看到脸,不算!”萧琅反拉着他往花林那边走了几步。
胥子玉的面容在茂密的花叶间若隐若现,眼看马上就要看到此人真容……
容宣突然指着通往竹林的小道喊了一声,“哎,你看那不是……”
“是谁?”萧琅好奇地扭过头去往小路那边相望,路上一个人的都没有,她狐疑地看着容宣。
“我看错了,还以为是熟人。”容宣尴尬地移开视线。
萧琅嫌弃地乜他一眼,刚要看胥子玉究竟是哪般模样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人都走了,咱们也走罢!”容宣骗萧琅说他和胥子玉十分熟识,改日带她私下里见见。
萧琅怀疑容宣方才是不是故意不让她看,容宣赶紧否认,她冷哼一声,抬脚往竹北院走去。
容宣跟在她后面不说话亦不肯走,萧琅问他跟着自己做什么,是不是不怀好意,他愣了一下,道自己只是要去竹北院取伞。
“你那把伞放那里七八日,我只当你不要便扔了,你不必来取了。”萧琅睁眼说瞎话,不脸红不心跳,她还在“记恨”容宣那日生气离开的事。
若不是亲自去看了一眼容宣当真要被她骗过去,他知道萧琅因为那天的事不开心,遂赶紧向她道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和小女子一般计较。
萧琅佯作犹豫,容宣变着花样道歉两三遍她才勉勉强强接受他尚算诚恳的歉意,也好心与他解释了一番,“你有所不知,阴阳术士记性不太好,丢三落四是常事,非要紧之事多半即刻便忘至九霄云外……”
非要紧之事?!
婚姻大事还不算要紧吗?
容宣赶紧问她何事才算得上要紧事,萧琅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与你生死攸关,与天下格局息息相关的大事!”
容宣双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那我的婚娶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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